呼天喊地的船客成了一群落水的蚂蚁,四脚乱摆,拼命扑腾。
顾月安作为金蟾毕竟是两栖动物,他一手拽着一人,将老夏和烧六子拖上了岸。
爬上泥坡回头再看这片极力求生的卑微生灵,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走吧走吧,人有命劫,爱莫能助。再说了,这好不容易凑够了一船该死的鬼,可不好误了阎王爷的好事。
顾月安自然看见了水中那个不一样的人影,但他视而不见,不加干预。
四月里,半温半凉的江水中畅游着一个红色人影。
那是个姑娘,红衫子白裙子,还穿着一双红棉袜。白裙在水中撑开,若一只剔透水母。两只红脚丫拨动水纹,一副驭水而行的灵活身段。
在水下似乎不用呼吸,睁着一双眼睛清晰的看到所有,水鬼一般。
她手持一只白瓷瓶,开始收集溺水者从口中吐出的水泡泡了……
咕噜噜噜噜,连成串儿的水泡泡。
她动作敏捷,这厢收完,再游到另一群溺水者周围,面色冷静目如鹰隼的将所有水泡收进瓶中。
这个瓶里装满了,便换另一个瓶子。
挣扎的人们吐尽了胸中气,飘荡在了蓝宝石般的江水中。月光照下满江璀璨,意识随身体沉浮。江水来回拍打在头上脸上,恍如隔世。半开半合的眸子看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天,只知一层水面将它们隔断。心中安宁而薄凉。
终于,他们没有什么被榨取的价值了。
姑娘就带着腰间一圈儿的白瓷瓶,回身一蹬。恰若一只红鲤出水,爽利地游上了岸。
“姑娘,好水性啊。”
早一步扒上岸的船家忍不住赞叹。
姑娘抬起眼皮,看见十几个幸存者。
他们大多都是靠水吃饭的船家船员,还有几个男人,几个被推上岸的女人和孩子。
江心里,旋涡止了,阴风住了,帆船以可怜的姿态半沉在江水中,一群尸体顺着水流飘向远方。
她对船家淡淡一笑,捋干净发辫上的水珠,一转身攀着树枝登上山去。船家赶忙叫她,喂喂喂,荒山野地的不好自己回啊,还是等明儿一早有船搭救。
姑娘不理,自顾去了。
“娘,这把押小,押小。”
我比着口型,对娘勾了勾小拇指。
经过一会子操练,我基本能分出大小点了。方法说难难,说简单也简单,全凭听力。骰子每一面轻重不同便会有层次不同的音阶,辨出其中的差距就可。
娘凭着赢五输二或者赢三输一,已经钱袋满满了!
不过一注就下十文钱,算得上小赌怡情呢。
呼——,我打了大大的哈欠趴到了娘怀里,“瞌睡了,瞌睡了。”
她把我翻个个儿放在腿上,“那就睡吧。今儿你就学到这儿,娘可以去玩玩别的了。”说罢就抱着我就换了个桌,开始推牌九。
店小二过来道:“燕娘,揽着个孩子别碍着您手脚,我把她抱到二楼内室睡会儿去?”
娘一咂嘴:“丢了咋办?”
小二笑道:“您尽管放心,还有俩孩子在里头睡呢,都是客官带来的。咱们老板娘看着呢,怕什么。”
娘一伸手,指着旁边那个装饰用的大鸟笼,笑呵呵的说道:“这个够大,来,拿过来,把她装进去睡。”
“啥???”
娘把我的头往下一摁,睡你的。
然后我就真的被塞进笼中睡觉了……小腿儿一蜷,外头哐当关上了笼门。额头抵着笼栏,凉生生的。
不管了,还挺舒服的呢。
娘用两腿夹着笼子,我抠了抠她靴面上的泥土,安安生生的睡着了。
话分两头。
傍晚之前,妙萱陪着酒婆乘一大竹筏顺流往下回秋弥镇。
快到白头渡的时候,突然从船家装杂货的大竹筐里钻出了一个小鬼头。
两人听见动静回头一瞧,不觉吃了一惊,“雪灵!你怎么在这?”
再三瞧了,确实是雪灵。头扎三角髻,戴了朵粉莲头花。穿了一身儿浅荷绿的衫裤,两只圆眼睛明晃晃的。
她从筐里爬出来说:“姐姐说家里有团圆井,我想跟着过来看看。”
妙萱替燕娘着急,心口怦怦跳:“你娘知道吗?你什么时候偷着跟过来的?她不是说要带你去赌钱吗?”
雪灵嘟嘟小嘴:“我不喜欢赌钱呀,我说跟来,娘就同意了。”
妙萱紧张的抓着她的胳膊:“我不信!肯定是你偷偷撵过来的!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你娘这会儿肯定急疯了!”
“没,没有,是她同意的。”
妙萱见她犟嘴不认,气的举起了巴掌,但又把怒火压了下来,抬头喊道:“船家,现在调头回去!”
船家撑着杆子望了一眼天,“小师傅,这天都擦黑了,是停港的时辰了。”
妙萱焦急道:“可到白沙城就一个时辰呀,您行行好吧,这孩子偷跑了来,孩子娘可是要急死的。”
船家叹口气道:“您要是着急,就明儿起五更来搭头一班船。今儿真的是不行了,近来因着溺水案,官府限制夜船入港,被官差抓到可要下大狱的。”
妙萱无奈,轻轻瞪了一眼雪灵。
雪灵笑嘻嘻的,“妙萱姐姐最好了,就让我在你家玩一晚嘛。”
说话竹筏靠岸,妙萱一手搀着酒婆,一手牵着雪灵下了竹筏,嘴里责怪道:“明儿一早我就送你回去,你娘这回打你我可不拦着。”
略略略,雪灵调皮的吐了吐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