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野菜嫩又鲜,还有好些肉厚汁多的蘑菇。
白雀庵的姑子们就是在找蘑菇的时候,发现了这一处隐秘山洞。不曾想,撞见个死尸。
燕娘进来一看吓了一跳,这不是之前遇见的卖书姑娘吗?头上的紫色丝带还散落在地上呢……
把似有相思症候的妙清薅进来认尸,她也瞪大了眼睛,“没错没错,确实是小蝶书摊的主人,是她!我记得清楚,是她!”
一众合计了之后打算报官,但自从刘家村被屠了后,保甲是没了。
满慈住持叹了一句阿弥陀佛,当即带了二徒弟妙凡下山报官去了。剩下的几人查看了山洞,发现这孔浅浅的山洞石壁上,刻着好些蟾蜍图腾。
雪灵人小鬼大不害怕,摸到了山洞最里头,在一面隐秘的石板上瞧见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字体小如蝼蚁。趴近了细看,认出了点银烛三个字,当即惊呼:“呀,快来看,快来看,石板上有我的书!”
妙清第一个跑进来,在密如细沙的文字里找到了自己买的《双影集》,“嘿,真的,真的有!也有我那本!”
燕娘在一旁凝眸静思,难不成,是这个卖书姑娘发现这山洞里刻有奇书,所以抄录了之后刊印售卖?那她的死因,究竟跟这有什么关系……
三天前,一场春雨不期而至。
沙沙沙的从天而降,转眼间打湿了路面,街市上很快没人了。
一间简陋的屋子里,一个衣着寡素的男子正停笔静思。像是个断了灵感的文人,枯坐案前。
一女子回来了。她把一个个书箱搬回室内,再码放好了简易的木车。
“小蝶,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书生微微转头。
“下雨了,还不小呢,提前收了。”女子捋着发丝上成串的水珠,晶莹里带着寒气。
书生叹口气,起身检查箱中的书籍有没有被淋湿。放心后才给女子递了块毛巾,而后覆手立于门口,望着朦胧烟雨出神。
“小蝶,我打算把秀才的身份给辞了。”
小蝶急了:“为什么?进士科不考便罢了,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有秀才的名头傍身,咱们的书也会好卖一点!”
书生嗤了一声:“这秀才也是老头子让我考的。凡是他所希望的,我坚决不干!”
小蝶拉着他的手臂:“别再跟伯父赌气了!他是谩骂过你,侮辱过你,可你本就一身才华,考中秀才甚至是将来中举,都是你力所能及的事啊,何苦自毁前程!”
书生怒目一捩,呲牙说道:“我就是要让那个老头子得不了意!在他眼中,何曾把我当成个人看!我越功成名就,他越得意!他才不会认为这是我的才华,他只会逢人就吹嘘是他教养有方!”
小蝶抚了抚额头,揉揉太阳穴坐下:“为什么不把过去忘了呢?重新开始不好吗?”
“哼!重新开始?开始不了啦。我每天像一只牛一般,一坐下来就会反刍他对我的伤害!这些记忆如影随形啃噬着我,一遍又一遍。他的恶语,他的毒打,他的漠视,他的贬低,只要有他在,我就觉得自己卑贱如一只狗呀!”
小蝶皱紧了眉头:“可咱们不是搬出来住了嘛!不见他了,便什么都会好的。”
书生咬牙:“就算是搬出来,他还是阴魂不散!昨儿我还听邻居说,老头子还在吹嘘他自己有多大能耐,为这十里八乡培养出了一个秀才。呵呵,我就是厌恶他如此,我就是想当个垃圾,彻彻底底的垃圾!我成了垃圾,他就是垃圾他爹,大垃圾!”
小蝶大声一句,“为了惩罚他赔上自己,不值啊!”
但又立马带上微笑,她一心劝慰,遂掏出钱袋递给书生,“你瞧,这半个月来咱们的书卖的大好,盈利是往常五倍之多呢!你是能干大事的人,怎能被一人之言所困。”
“可他是我父亲!”
“是你父亲又如何,儿大不由爹,你只管做好自己,人心都透亮着呢,别人也定然知道什么成就都是你自己的本事!”
书生长叹口气接过钱袋掂了掂,沉甸甸的极有分量。他先是一喜,而后一疑:“不对呀小蝶,还是我写的那五本书,并没有变,为何突然生意好了?”
小蝶笑着,“摆摊久了,大伙儿慢慢看出来书写的好呗,这就叫沙土埋不住金子。”
聪明的他看出了小蝶的底气不足,一折身打开书箱翻找起来。然后,在书箱底部翻出了一批不是自己所写的书,各个都是新装订的。
一腔怒火哄的着了,书生双眼血红,一把将书砸到小蝶身上,指着她吼道,“好啊你,连你也侮辱我!”
吼罢了,他顺着墙一蹲,呜呜哭了起来。
小蝶连忙解释:“别生气,别生气,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前些日子偶入了一个山洞,见洞中刻着几个奇妙故事,就誊抄了刊印,想的只是没准能多一点收入呀!这些钱,这些钱,大多都是卖咱自己的书赚来的,真的!”
书生蓦地住了哭声推开了她,“好了,你也别哄我了。我的书卖的不好是我没本事。没本事好,正好如了愿,呵呵,我难受个什么劲呢……也辛苦你了,想方设法的鼓励我,还得编一个山洞出来圆谎。小蝶啊,跟着我吃苦了吧,这两年胭脂水粉都没买过。我突然想通了,我不该再耽误你的青春,你走吧。”
小蝶浑身的血唰的凉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你赶我走?”
书生拉她站起来,亲手为她打点好了行囊挂到她肩膀上,“小蝶,到家也就半天的路程,我就不送你了。这袋钱我留几个,其他都是你的路费。回去吧,只当从来没见过我。”
一边说话,他一边将小蝶推出了门外。
细雨里,小蝶泪眼婆娑,紧紧盯着他,“莫郎,我随你出来的时候,咱两个是承诺好的。你说过,愿与卿卿两相誓,不离不弃铭肝肠。”
书生苦笑着摇摇头:“我言而无信,今日违背了誓言,就罚我一生青灯孤影吧。”
小蝶咬牙:“就算后半辈子青灯孤影,你也不要我了?”
她的莫郎没有直视她,只是看了一眼越下越大的雨,决绝的说了一句是的,就关上了门。
小蝶淋在雨里,矗立良久。
雨水漫过头发流到脸上,再哗啦啦浇透了全身,直到冻得她全身发抖。
她目光呆滞,摸了摸怀里那枚刚赚来的硬邦邦的银锭子。原本是想为莫郎留着,等他进京赶考时候再用的。
罢了,都罢了。
想要女子断情,决绝最为有效。
她转身,在满是水坑的泥路上深一脚浅一脚,但她没有归家,而是只身往雀儿山去。
今儿是十五。
她在誊抄文字的时候,与洞内蛤蟆有约,十五之日要回去还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