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海风习习,浪涛声连绵不断,篝火摇曳,映照着姜漠、陆瑾两人。
“滋滋滋!!”
硕大的龙虾,海螺被架在炭火之上炙烤,滴落浓郁的汁水,陆瑾捣鼓着赤红的木炭,往中间挪移,还轻轻吹了一口气,让温度缓慢提升。
“师叔,您有心事?”
察觉姜漠似在静默,凝望篝火出神,陆瑾小声询问,明亮的眸子透露着些许担忧。
自下山以来,师叔一直都在杀戮,妖人、贼人、杀手、岛民,加起来都有可能超过五百之数了。
陆瑾记不得在哪篇古书上看到的异闻,杀人多了之后,阴魂受煞气影响,进而发生蜕变,导致人的性情,由内而外地发生转变。
当然,仅是古人的一纸之言,陆瑾可不会把它奉为真理,不过他确实能模糊感受到师叔的情绪,非常平和,平和得甚至像是一座深潭,没有任何的波澜。
“嗯,是在想怎么做好一门之长。”
姜漠毫不避讳,一抹浅淡的笑意,自嘴角勾勒而起:
“当今大世,日新月异,我辈自当奋发,世界这么辽阔,我其实挺想你们这些门人,都能开眼看世界,接触新事物,进而反哺心灵,提高神智。”
“弟子未能远谋,劳烦师叔操劳,惭愧。”陆瑾低眉叹气。
“瑾儿,之前你不是问我是否能通天么?”
姜漠重提膳房旧事,给出他比较确信的答案:“其实啊哪有什么通天,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先人掌握练炁之法,传给我们这些后辈,的确很了不起。”
“但越古老的东西,可不见越好,因为你必须要承认的一个事实是,随着岁月的变迁,各种炼炁法,曾有不足、缺漏的,都在被起点更高的后来者继承,修复,衍化到更加完善的地步。”
“遗留的说法,也不见得是真,所谓‘通天’是要羽化飞升,去那神话中的天庭当官儿么?”
陆瑾听得全神贯注,渐渐地放下手中的木柴,他从未见过师叔这般认真,所要讲的对世界的认知,比起之前传授真法,教导行炁路线更重要。
“天庭,仙界寄宿着修道者美好的愿想,催促自我行进的信念,但瑾儿,伱要知道,这种地方未必会真实存在。”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地方,你觉得我们这些后来者,进去之后,凭什么与那些前人平起平坐?凭什么觉得那里美好?”
“就像自然界的优胜劣汰一样,强者恒强,弱者躲避不了被主宰的命运.”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在遥远,古老的年代,我们人类的先祖,不过是居住在漆黑、阴暗洞穴里面的智人而已。”
“你说那个时候的他们会炼炁么?会想着怎么通天么?明显不可能的事。”
“再到五千年前,三千年前,我们的祖先,学会了冶炼青铜,狩猎大型的猛兽,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国度,扎根在这片古地之上。”
“两千年前,一千年前,稳定统一的文明,衍生了璀璨的文化,炼炁逐渐盛行,自此往光阴长河的下流传承,传递的越远,最初的样貌就越模糊,但相信古人能通天、羽化的人,也随之多了起来。”
“关于仙神的定义,人各有见解,有的是长生不老,有的是逍遥天地,更有的是无所不能;究其本质,祂们不过是寄宿着人类欲望的代名词,从始至终都是更为强大的人类,走在进化路上更为遥远的人类,后来者仰望他们的背影,以此勉励自我,向前克服挫折、困境,不断靠近”
说到这里,姜漠稍作停顿,类比道:“你说如今的我,回到一千年前,两千年前,我不会衰老,我能做其他人做不到的事情,他们奉我仙神,有何不可?”
“但在他们的眼中,我是仙,我是神,我是寄宿着他们所有美好而又无法触及的愿望的个体;”
“可从我的角度来说,我只不过是掌握更多手段的炼炁者,从这个世界的角度来说,我只是它孕育的芸芸众生其一。”
陆瑾听得备受震撼,仿佛对这个世界有了新的认知一般,在他的心底,他其实是愿意相信古老年代,曾有各派的前辈,人间飞升,羽化成仙。
而如今姜漠的分享,却是告诉他——世间无仙,从始至终都是人,受制于认知的差异,才有了仙神的存在。
“师叔.那您修道,练炁,所求之物是什么?”陆瑾小心翼翼地询问。
“修道.与求法,练炁,研技,都是一类词汇,人生于天地间,何其渺小,总要依靠外物来实现自己的欲望,保证安危,但由于认知的差异,难免会产生分歧。”
姜漠先提出部分见解,又予以回答:“在我这儿,不过都是观察世界,从而利用世界的手段而已。”
“至于师叔所求之物,无非走得更远而已,多学一些本事,脚步踏实点,让宗门鼎盛,另外自身不受天灾人祸拘束,仅此而已。”
“.”
一番聆听过后,陆瑾感觉世界都通透了不少。
他是幸运的,入门之时,跟在师父身后修行,有确定的目标追逐,一重,二重,三重,一步一个脚印,都是能清楚看到,有机会达到的。
在师父离世后,三重被证明存在,那三重之后呢?羽化?升仙?
陆瑾有想过这些问题,却因太遥远,无法顾及,今而姜漠与他所分享的,足以将那未来稍有雏形的困惑,一举粉碎。
“瑾儿,你得清楚,功法,武器,学识,这些外在东西,都不过是铺垫在我们脚下的基石而已,累积得越高,根基打得越牢,你所能看到的景色就越为绝美。”
“万物皆为我,我因欲而学万物,如果没有了‘我’,一切无非镜中花,水中月。”
姜漠望着陆瑾有些愣神的模样,不禁莞尔:
“嗯?走神了?还是师叔讲得太乱?别放在心上,权当闲谈,无关紧要。”
“没弟子大概能听懂一些。”
陆瑾挠着头,笑容腼腆,他逐渐习惯和师叔相处,收获匪浅。
眼看龙虾快要烤焦,姜漠将其取下,开始食用。
“瑾儿,你觉得你的心性如何?”
“欠缺磨练。”
陆瑾说话底气不足,他对魅妖的战斗记忆,格外深刻,那时为保持清醒,他几乎不敢动弹,甚至运炁伤及血肉,以痛觉覆盖魅惑。
“心性的磨练他化自在天魔咒,是比较适合的,不过师叔没有这门手段。”
姜漠稍作沉吟:“古渡折灵咒,效果差不多,条件更为苛刻,但也能锤炼心性,传你一小段?”
“师叔,这不是对敌所用的咒么?又或者,您的意思是,让我自己念咒,以痛觉锤炼心性?”
“嗯,习咒者,必须经历大量的痛觉锤炼,才能掌控,不过中途你承受不住,可以停止吟诵,痛觉自会消散。”
陆瑾觉得可行,雀跃道:“行,那您愿意教,我肯定学。”
“诶,对了,师叔,您当初学的时候,耗时多久?”
姜漠哑然失笑:“怎么?想超过我?我那会儿熬了两个月,才把这块硬骨头给啃下来的,论修炼的难度,它是我所有功法中位列前三的。”
“越练到后面,你承受的痛觉越极限,那施展出来的威能就越大。”
“你嘛,先练一小段,等迈过那个坎儿,我再亲自传授你其余的。”
“好,那就有劳师叔了。”
“过来。”
陆瑾上前,姜漠只手探出,抚着他的眉心,将密咒心法的六分之一,传渡了过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