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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凯之哪里肯走,之前谈的条件不过是郑秋山教他的要步步为营,不要摊出老底。能够争取最大的利益自然更好。能杀了郑秋山还能保证李瑁不灭,和王源分而治之,这才是最佳的方案。但没想到事情一下子便崩了,王源以为自己没诚意,谈都不愿谈了。
“王大帅,我有话说,王大帅,听我一言。”郑凯之叫道。
王源头也不回的离开,压根没搭理他。倒是高仙芝回头看了一眼。郑凯之忙叫道:“高大帅,我有一言,可否留步?”
高仙芝停下脚步,郑凯之大喜过望,忙奔到高仙芝身旁道:“高大帅,我有更好的条件,还望高大帅能跟王大帅美言几句。谈成了对大家都有好处。这一回绝对有诚意。”
高仙芝苦笑道:“早知如此,刚才何必要玩那一手呢?王大帅是个直来直去的,可不喜欢别人绕弯子。罢了,我去帮你劝说两句。但你可不要再兜圈子了,把你的底线亮出来,开诚布公懂么?”
“一定一定,多谢多谢。”郑凯之连声道。
……
四更三刻,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郑凯之终于从王源的大帐中脚步轻盈的走了出来。他浑身轻松,心情愉悦。因为他终于和王源达成了交易,并没有超出父亲所允许的底线。郑凯之立刻离开神策军大营,回城报喜而去。
大帐内,王源和高仙芝也同样的轻松愉悦,王源嘴角的笑意都掩饰不住了。
“我只想要一滴水,没想到得到了一片大海。我只想要一棵树,没想到得到了一片森林。”王源激动的都开始冒名言警句了。
高仙芝也哈哈笑道:“是啊,还真是钓到大鱼了。没想到这个郑秋山如此果断,为了保全自己居然肯干出这样的事来。现在就看他能不能除了李光弼掌握兵权了,李光弼若不死,恐怕难以成事。”
王源笑道:“他成不成事我却并不关心,我只要他们自己窝里斗就好。郑秋山能成了最好,杀了李光弼,献李瑁给我,咱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解决这场战事,这是最好不过的事情。说实话,咱们财物吃紧,炮弹炸药等进度都很慢,再加上这长安城坚如磐石,我还真是有些头疼。”
高仙芝笑道:“还不是被你那轰天雷的把戏给吓的他露了底牌。他定是觉得长安守不住,所以才自暴底线的。”
王源咂嘴道:“又浪费了我一百只炸药包。刘德海这个混蛋,为何不能少放些炸药包?弄得场面那么大作甚?”
高仙芝苦笑道:“你这可是无理取闹了,刘德海可是为了让效果更好,完全是奉了你的意思的。”
王源笑道:“也是。咱们现在便等着看好戏吧。长安城今夜之后,怕是要热闹起来了。”
高仙芝微微点头,忽然问道:“若郑秋山当真得手,你真的愿意答应他,让他去岭南道当节度使,让他当一方之主么?他可是崔家惨案的罪魁祸首,还是李瑁的帮凶之人呢。”
王源冷笑道:“他想得美。我要是饶了他的性命,若瑂岂非要骂死我。我答应了若瑂替她崔家报仇,岂能言而无信。”
“可是你已经跟他达成协议了啊。这不也是言而无信么?”
王源笑道:“只是协议罢了,我又没签名画押,那可不算数。”
高仙芝愕然道:“你不是盖了印章了么?神策军兵马大元帅的那枚印玺。”
王源哈哈笑道:“我盖的是你的印玺,神策军兵马副元帅的印玺,一字之差,谬之千里也。我故意盖得模糊了些。将那个副字弄得一塌糊涂看不清楚。他回去后怕是也辨认不出来。就算认出来,也是个‘副元帅’。”
高仙芝愕然道:“你……居然这样干了!”
王源哈哈笑道:“瞧你,急眼了吧,骗你的罢了。我盖的是我自己的印玺,不过我还是要反悔,他能奈我何?跟这种人我可没那么矫情,该杀的便杀,留着当祸害么?”
高仙芝苦笑道:“我可没急眼,我倒是希望你盖了我的印章呢,我背点黑锅又算得了什么?”
……
半夜里突如其来的一阵轰炸惊动了李光弼,接到禀报后,他急急忙忙的往城头赶去,待上了城头,却发现敌军并没有发动进攻。只是一次骚扰轰炸而已。
在城头巡视一遍,检查了城头的工事后,李光弼反而放了心。虽然死了几百守军,但城墙却并未遭到破坏,只是临时堆砌的沙包工事被毁了不少,但城墙的主体并未受损。这充分说明对方的这种攻城火器对城墙的破坏作用微弱。真正到了攻城时,大不了便是死一些人罢了,只要城墙不塌,他们便攻不进来。
李光弼巡视的匆忙,他没有注意到金光门左近几名守将的表情,也没发现城楼外侧悬垂的几根绳索。如果他发现了这一切,恐怕会刨根问底,得知郑凯之坠城的事情,他可能会立刻联想到什么。只可惜他没有发现此事。
在他离开城楼之后不久,天色将明之前,郑凯之被拉上了城头,匆匆的赶回家中跟等候消息的郑秋山禀报。
天色大亮之时,郑秋山踏着满地的寒霜顶着凌冽的寒风进了兴庆宫南熏殿后殿之中。在得到了王源亲笔签字盖印的承诺之后,特别是在听了郑凯之描述那种‘轰天雷’的真实存在和威力之后,郑秋山明白自己必须要行动了。他首先要做的便是让李瑁做出决定,必须要杀了李光弼,否则事情必难成功。
李瑁昨夜睡的很不好,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到了黎明时分才迷糊睡去。但很快他便被黄安给叫醒了,说是郑秋山前来求见。
李瑁头疼欲裂的爬起来,面色苍白的洗漱穿衣之后来到暖阁见郑秋山。郑秋山见到李瑁后忙跪倒行礼,口呼万岁。
李瑁掩口打着阿欠,坐在软榻上皱眉道:“国丈这么大清早的来见朕作甚?”
郑秋山沉声道:“老臣想来问问陛下,陛下做好决定了没有。关于王源信中提及之事,已然刻不容缓了。”
李瑁沉吟道:“朕还没有想好,朕思来想去,觉得此事须得慎重。”
郑秋山长叹道:“陛下,不能再犹豫了,陛下不知昨夜之事么?”
李瑁皱眉道:“昨夜又出了什么事?”
“昨夜神策军炮轰城楼,我守军死伤上千。老夫闻询后,心中难安。于是自己做主,派了犬子凯之带人出城前往探查虚实,已然发现敌军营中有大量巨炮就位。犬子亲眼见到他们夜里还试射了一发,轰塌了北边的一处山包。据此可推断,这些便都是那种名叫‘轰天雷’的巨炮。臣以为,神策军已经准备攻城了。”郑秋山沉声道。
李瑁面色青白,喃喃道:“这么说,这些轰天雷都是真的?”
“老臣以项上人头担保,绝对是真的。老臣哪里还能睡得着,神策军即刻便要攻城,老臣只得来见陛下,请陛下决断。若是神策军一旦发动,怕是便再也难了。”
李瑁扶额不语,心中犹豫不决。昨夜想了一晚上,一会觉得杀李光弼换取王源退兵是可行的,一会儿又觉得这事儿似乎有些不靠谱。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但现在神策军既然要攻城了,那么自己恐怕必须要有所决断了。
“陛下,李光弼知道昨晚的事情,但他却没有禀报陛下,他是肯定要拼死一搏的。但这也恰恰说明,他自己知道他是没有退路的。李相誓死一搏的心思固然令人钦佩,然而要将陛下绑在一起冒如此风险,那便是他的不忠了。臣心急如焚,恨不得拿自己的人头去给王源,让他退兵。可是老臣的头王源不要啊,他要的是李光弼的人头。陛下是重情义之人,不忍这么做也是可以理解的,但陛下此时之仁,很可能便葬送了江山社稷,葬送了身家性命啊。陛下,可不能再犹豫了。”郑秋山一瓢瓢的火上浇油着,他必须要促使李瑁下定决心。
李瑁哑声道:“当真非要这么做不可了么?朕……朕觉得还是要跟李光弼说一说,听听他的意见。万一……”
郑秋山忙摆手道:“陛下,万万不可啊。陛下你也不想想,这样的事情能明说么?陛下身边的禁军可都是李光弼的人啊,您还跟李光弼商议?那不是逼着李光弼造反么?只能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召他前来,一了百了。陛下若觉心中不忍,厚葬封赏他的家人,给予他极高的褒奖也就是了。对外便说李光弼操劳过度而死,也避免了他的那些手下起来作乱。地点嘛,便选择在仪凤阁,那里是后宫,无需担心禁军。老臣带些人手预先埋伏在那里听候差遣便是。”
李瑁呆呆的站在那里不出声,郑秋山长叹一声,摇头道:“罢了,罢了,陛下听不进老臣之言,老臣也不劝了。老臣陪着陛下一起死便是。城破之时,王源那厮想要杀陛下,便先从老臣的尸体上踩过去。老臣告退,陛下保重。老臣要带着儿子们上城死战。”
郑秋山磕了个头站起身来,转身朝外踉跄退去。行到暖阁门口时,李瑁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国丈……就……就按你说的办吧。传旨……叫李光弼……去仪凤阁见朕。”
郑秋山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回身来躬身行礼道:“陛下圣明,老臣……遵旨!”
……
李光弼一早起来随便吃了些粥饭便带着亲兵赶往西市南街口。整个西城民坊已经以永安渠为界,形成了连接民坊的三四条防线。李光弼已经下定了一旦城破之后便将和神策军展开坊间巷战的决心。
李光弼知道,这么做是有胜算的,因为神策军的强大重在他们的兵器火器的凶猛,以及他们比自己的多的多的骑兵兵马。大规模的野外作战,神策军已经难以战胜,这一点在通州之战中已经得到了证明,但若进入民坊之间的巷战,神策军的优势将荡然无存。在民坊街巷之间纵横的防御体系可以打散对方的兵马,己方的兵力优势便可以得到发挥。
这段时间神策军按兵不动,这给了李光弼更多的加快建设工事的时间。李光弼根本不想去知道为何神策军按兵不动,他只知道要抓紧宝贵的时间去做准备,做到万无一失。
站在西市南边的高大坊墙上,李光弼黑瘦的脸庞上有了些欣慰之意。因为在他眼前,一张密如蛛网一般的防御工事已经初见规模。如果城池告破,守军可快速退防于这些防线之中。坊墙之上,街巷之间,会立刻成为守军射杀对方冲入城中的兵马的猎杀场。为了做到这一切,李光弼费了很大的气力,他从未感到如此的疲倦和压力,但此刻他却又从未感到如此的安心。
“李相,李相在哪儿?”一个尖利的声音在下方蠕动的人群中响起。李光弼低头看去,只见几名内侍正在墙根下乱糟糟的场地上乱走。当先那人白白胖胖,步履蹒跚,却是黄安。
“黄内监,本相在这里呢,你怎么来了?”李光弼从石阶上缓步而下,大声笑道。
黄安也看到了李光弼,脸上满是笑意道:“李相国,叫奴婢好找。陛下要见你呢,请李相随我进宫去。 ”
李光弼笑道:“哦?陛下怎知我也想去见他?本相正要禀报陛下,城西的防御工事已经接近完工的消息呢。”
黄安一挑大指道:“还是李相能干,陛下经常在奴婢面前夸赞李相。说若不是李相,朝廷便乱了。如此好消息,那正好去跟陛下禀报,叫陛下也高兴高兴。”
李光弼呵呵笑着,命人带马过来,上了马之后赶着黄安等人往东城兴庆宫方向而去。路上黄安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李光弼聊着,东拉西扯的没个正事。若是在以前,李光弼可没心情跟他啰嗦。但此刻心情不错,便也跟他说上几句。
不久后,众人抵达兴庆宫中,李光弼习惯性的往南熏殿方向行去,黄安却笑眯眯的道:“相国,陛下在仪凤阁见你,请跟我来。”
李光弼有些奇怪,仪凤阁是兴庆宫东北角一个僻静的院落,那里并无后妃居住,更不是陛下的居所,不知为何陛下要在那里召见自己。但他并没有多想,跟着黄安等人前往仪凤阁方向。
一行人很快到达仪凤阁之前的一处垂门,门口站着几名内侍守着。见到黄安和李光弼,他们纷纷行礼。
黄安止步转身,对李光弼干笑两声道:“李相国,您只能一个人进去,这十几位随行的兄弟,便只能留在这里了。”
李光弼笑道:“无妨。”转头吩咐十几名贴身亲卫道:“你们留在这里等我。”
黄安笑道:“多谢李相体谅,还有……李相身上的兵刃……也留下吧。”
李光弼愣了愣,笑道:“我从来都是配兵刃见驾的,怎地现在这么森严了么?”
黄安尴尬笑道:“特别时期,陛下新近吩咐的规矩,无论谁见驾都不能带着兵刃。还请李相再体谅。”
李光弼不疑有他,他早了解李瑁优柔多疑的个性,或许又是心血来潮,受了什么刺激。倒也不用去多想。于是解了腰间佩剑递给黄安,拍拍腰间道:“现在可以进了吧。”
“呵呵,李相请。”黄安躬身伸手道。
李光弼昂首挺胸踏入垂门,沿着花坛之间的小径往后行去。走出数步之后,他听到身后传来哐当一声声响。回过头来,只见垂门已经关闭,黄安和几名内侍正站在门口看着自己。
“李相,快去见驾吧,陛下等着你呢。”黄安高声道。
李光弼觉得有些怪怪的,但也没放在心上。转身大踏步往前走去。前方假山树木掩映之中,一座不起眼的小阁就在眼前,雕花木门打开着,几名身材粗壮的内侍正站在廊下朝这边看。
李光弼紧走几步,来到门前,沉声叫道:“臣李光弼觐见陛下。”
有人在屋子里答话道:“陛下请李相国觐见。”
李光弼谢恩起身,踏步上了回廊,走近仪凤阁中。外边冬阳刺眼,屋子里却阴暗的很,李光弼眼睛一时难以适应,眯了眼睛往屋子里瞧。就在此时,哐当哐当连响,身后的花雕木门也突然关闭,喀喇一声响,似乎是在外边上了拴。
李光弼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了,但他没有惊慌。门关上后,眼睛反而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因为屋子里点着一盏白烛,然而让李光弼惊讶的是,屋子里并无一人,李瑁也根本不在屋子里。
李光弼皱了眉头,高声叫道:“陛下,臣李光弼见驾。”
无人回答。李光弼皱眉扫视屋内的情形,突然发现那盏发着惨淡之光的烛台下方的桌案上,端端正正的摆着一封信。
李光弼缓步上前,凑近一看,他看到了信封上写的字:兄长亲启。那是李瑁的字,这封信是李瑁留给自己的。李光弼狐疑之下,伸手拿起信封拆开来,从里边取出信笺,凑近烛火读了起来。只看了数行,李光弼便面色大变,气喘如牛起来。
一封信快速的看完后,李光弼一屁股坐在一张椅子上,面色凝固了。他什么都明白了,那封信正是王源写给李瑁的信。李光弼并非不知道昨日午后城头射上来一封信的事情,城头的将领早就告知了他。但李光弼根本没有在意,他也没时间在意。他正忙着赶建工事,怎会分心去管这些?他相信,那封信不过是王源写给李瑁,吓唬他活着劝说他投降之类的话,而李瑁是绝不会搭理他的,因为李瑁已经答应自己全力支持自己守城。然而,李光弼没想到的是,王源在信中提出了要拿自己的命换取退兵的交易,虽然在李光弼看来,这明显是王源的诡计,然而就目前的情形来看,似乎有些不妙。
楼梯咯噔咯噔的响了起来,一盏烛火的光亮在侧首的楼梯处投射出几个长长的阴影。昏暗之中,李瑁惨白的脸浮现了出来。同时浮现的还有十几名身强力壮的身影。他们拿着兵刃,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将李光弼所有的前进或者逃离的路线都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