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吃喜宴

苏青桐死死的盯着走过来的母亲，生怕一错眼就再也看不见她了。

是了，那清秀的五官，温柔的神情，正是记忆中母亲的模样，只不过年轻了许多。

其实到后半辈子，她经常记不起母亲的五官，只有个笼统的大概的印象，但只要看到母亲，她肯定能一眼认出来，果然，她一眼就能认出了母亲。

“妈妈，是你吗？你是妈妈吗？”

王雪莲被女儿狰狞的模样吓到了，连忙坐到床上说：“是妈妈！妈妈在这里呢，你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苏青桐饮泣着紧紧的抓住了母亲的衣边。

“妈妈，别离开我，我好想你。”

王雪莲叹口气说：“昨天都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病倒了？”

苏青桐试探着抓住母亲的手臂，母亲的手臂是真实的存在的，她就露出一丝笑容，满足的闭上了眼睛说：“妈妈，你等一会，我马上就好了。”

王雪莲无奈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儿，见她又昏睡了过去了，这才抽出手臂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要出发了。”

苏青桐半梦半醒间，听到父亲走进来问：“青妹子好点了没有？能起床了吗？”

“只怕是去不了了。”

“桐家湾那边十二点准时开席，我们要赶紧动身才行，要不然那边就要进亲（进亲就是指新娘进婆家的门，招上门女婿则是女婿进门，当地的风俗，亲戚朋友喝喜酒的时候，要在新娘进门之前交红包，新娘进门了就不接礼金了）了。”

王雪莲又弯腰对床上的女儿说：“爸爸妈妈马上就要出发去桐家湾喝喜酒了，你要是还有力气就起床跟着我们走，不然你就只能留在家里了。”

苏秀乾也说：“今天桐家湾那边可热闹了，听说席面特别丰盛，有很多好吃的东西，你不去可就吃不到了。”

青桐突然记起小时候的某个冬天，好像是她上小学三年级的元旦假，爷爷的外甥女招上门女婿，接他们一家人去参加婚宴。

谁知道临出门的时候，苏青桐突然间病倒了，难道她回到了那个时候？

苏青桐尽管没有半点精神，连眼睛都没有力气睁开，但她的心里实在是快活极了，她居然重生了。

她的喉咙里边发出‘嘿嘿...嘿...’的笑声，又害怕不真实，狠狠的咬了一下嘴唇，那刺痛的感觉，让她觉得渗透出来的血腥味都是甜美的。

她是真的回来了，回到一切不幸都没有发生的时候，回到父母在世的童年。

这个时候的农村刚刚承包到户，每家每户都不富裕，能够吃一次肉就是相当奢侈的享受了，能够去富裕的人家去吃一顿酒席，是许多人渴望的事情。

因为这些人家的酒席肯定比一般人家丰盛，也就能够吃到平时吃不到的佳肴，还能够吃得很饱，所以苏青桐一直在期盼着去家境很好的桐家湾的伯父家喝喜酒，谁知道即将到来的幸福却被一场猝不及防的病给耽误了。

苏青桐记得上辈子她一个人留在了家里，爸爸将山背后的小舅舅叫过来照看她。

所以，她对母亲说：“妈妈，你们赶紧去桐家湾吧，不用管我。”

王雪莲看着床上虚弱的女儿很纠结，刚才明明渴望她留下来陪她，突然间又让她走，这让她的心里反而有些内疚，难道真的要丢下生病的女儿去喝喜酒吗？

王雪莲找到在堂屋换鞋子的苏秀乾说：“今天青桐的身体不好，我就不去了，你带着两个孩子去桐家湾喝喜酒吧。”

苏秀乾哪里愿意带着两个孩子，小孩子正是调皮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得到处找人，他一个大男人沦为看孩子的，亲朋戚友还不得笑话他了。

如是连忙推了推儿子说：“你妈妈不跟我们去了，等会没人带你了，快，让妈妈跟我们一起走。”

刚刚满三岁的小儿子苏天华正是缠妈妈的岁数，一听父亲这么怂恿，就死死的抱住妈妈的腿撒娇：“我要妈妈一起去，妈妈抱，妈妈抱！”

王雪莲为难的看着丈夫儿子，又听了听女儿卧室的动静，手背是肉，手心也是肉，她有些为难了。

苏秀乾看着神情变化莫测的妻子，知道她其实是想去的，只是担心家里生病的大女儿。

又添了一把火说：“你不是要找十二嫂给她的儿子介绍对象吗？不去的话岂不是误了人家的人生大事？”

王雪莲一想也是，女孩子这边还等着消息呢。

终究还是有些为难说：“可青桐生病了，我哪里放得下心？”

苏秀乾说：“你就放心吧，我刚才已经托人去王家湾请你妈过来照顾苏青桐了，你妈说让你五弟先过来，她下午再过来换班。”

王雪莲问：“我妈不是忙得很吗？她答应了？”

“已经答应，我骗你做什么。”

苏青桐生病留在家里的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苏青桐默默的看着换上天蓝色罩衣的母亲，记忆的洪流瞬间汹涌而来，她记得上辈子母亲其实并不喜欢这件衣服，但她其余的衣服都没有洗，今天没有更干净的衣服穿了，只得穿上这件颜色还算新艳的罩衣去参加婚宴，对了，母亲会换上一条颜色十分难看的土褐色裤子，跟明艳的天蓝色一点都不搭配。

果然，母亲穿上了那条很旧的还有些污渣的褐色咔叽布裤子，还能看到猪食留下的痕迹，青桐的心莫名一痛，突然间又想起母亲下葬时所穿的那件五块钱的二手衣，是她在省城买的处理品，前襟一边高一边低，却是母亲最好的下葬衣，前尘往事此刻在心里如刀绞般的痛彻心扉。

她眼角含泪的看着母亲，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是给了她生命的人，更是给了她依靠，给了她前程的人，而她却不孝，从不曾还给父母分毫。

如今人生重来一次，她一定要改边父母的命运，让他们生活得幸福开心。

此刻的母亲并不知道她跟父亲会早早的离开人世，正烦恼着穿什么衣服出门，屋里边的弟弟妹妹们争吵着，喧嚣着，过着平常却快乐的日子，只有她历尽沧桑，从过去回来。

她早已经忘记弟弟妹妹小时候的模样了，心里眼里都是他们成年后为人父母的样子，哪里记得，他们也有过这么可爱的童年，所以说，每个人的小时候都是小天使。

似乎只有她的小时候是亲人眼里的一坨屎，看着恶心，闻着作呕，可又不得不管。

苏秀乾临走前进房间来看了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女儿问：“青桐真的不去？”

苏青桐摇了摇头，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哪里去得了。

苏秀乾就催促妻子说：“已经下小雨了，我们得赶紧走了，不然路上可不好走。”

王雪莲不放心的再次看了一眼床上的大女儿后最终还是出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