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残阳,撕裂的卷积云层挂在远端,灰败的天空预示着另一场雨,空气中渐渐有了潮湿的气味。
一人肃立在这座桥的最中段,双臂挺直,手抓在扶栏上远眺黄昏。
地平线在这高桥上似乎也稍稍拉近了些距离,极凉的晚风吹着他颈项间一条丝质领带,拖曳着一角扬在脑后,疯狂的悸动着。
他收回视线,凝视着汉白玉桥栏上那些年代久远的浮雕图案,却像极了青面獠牙的猛兽,口角桀桀怪笑着,似乎在嘲笑着那即将要做的傻事。
轻轻的将皮鞋脱下,归整,并拢,头前脚后置放于护栏下,把粽布挎包捏好四角紧随鞋边,包里有手机、钱夹和车钥。
摘下腕间的手表,端端正正的置于鞋上。
长吸一口气,紧紧地抓住栏杆,他笨拙的爬上去,翻过栏杆,喘着气,颤抖着手臂,缓缓地反坐在桥栏之上,随即一阵令人眩晕的恐惧感猛袭,使他不敢向下看那急速奔流的江水。
一个在桥上正拍摄晚霞的摄影爱好者,早早的注意到他的特别,此时看到异变后立即放下手中的相机,向着远处大声呼救,守桥士兵从岗亭中闻讯奔出,正向此处迅速接近。
死死反抓着栏杆,紧抿的嘴角剧烈颤动着,此时的他怕的要命,脑中不受控的掠过一幅幅溺死者可怖的惨状。
那些窒息、扭曲、浮肿的脸令他泛起阵阵恶心,与生俱来的强烈的恐高症状,使得他感到心脏如鼓槌击打,积攒了许久的那股气力正从他身上慢慢剥离。
“别做傻事!”接近的守桥士兵向他大声喝道。
大桥的车道上此时已有数辆车停在路边,司机们摇下窗子打开车门,奇怪的远远瞧着,而人行道也即将围起了人。
也许真的是件并不值得的傻事……
他犹豫不决,脚尖颤抖,心念连转,但随着身后那部相机轻轻发出的脆响,他感到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一阵刺痛,随着众人的惊呼声中,他松开手臂,直直跳了下去。
......
他醒了过来.....
眼前漆黑一片,虚无一片,周围寂静无声,像是从未发生,从未开始,从未存在。
随后,陡然间身边似是有了动静,开始能听到声音,那是比虚无寂寥稍稍令人欣慰的细小的几不可闻的微声,而微风拂面,他开始察觉到皮肤的凉意、血脉的跳动、心脏的起搏、眼帘的颤抖。
他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视野中仍是灰色,淡淡的黑,一切都还模糊不清,前方似乎有几处光影,而他终于发现自己是平躺着,身下是软软的青草,因为他开始闻到一丝属于嫩绿的芳香。
努力试图辨认着,全身无力,更无法坐起,甚至手指也不能蜷曲。
当眼睛逐渐适应,那些点辍的光影就终于清晰,也许是夜灯或是烛光,是人造的光源。
身边能听得清溪水潺流,树叶沙动,远处则有更多复杂难辨的声音,似是欢腾喧闹的圣诞游行,又似是悠扬清脆的羊笛在吹奏的一首夜曲。
缓缓的,他觉着身体的各种机能已逐渐恢复,像是灵魂终于入了窍。
他抬起手臂,奇怪的看着一张并不熟悉的白皙手掌,呼出一口气,手臂上那些细细的浅黄色的汗毛即歪向一侧,一阵酥麻感从臂端隐隐传来。
转动着那张手掌,发现纤细修长的手指,指甲修剪的整齐干净。
用手指触碰脸颊,却从指尖传来的陌生,让他立刻察觉到,这是一张从未触碰过的脸。
大惊之下,他努力的试图坐起,并在多次尝试后终于成功。
在微弱的光源下仔细检视着身体,好奇的看着这副手脚长大,小腹平平的躯壳。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汗衫,上面写着些古怪的文字,下身穿一条深灰色的短裤,脚边有一条不知什么材料所制的薄毯。
紧张的发现过去的残影似乎已完全消失,只有一些模糊的记忆碎片还提醒着过往的存在,之后他突然惊恐的想通了眼前这一切的环节。
……他的意识已在一具陌生的年轻躯体中。
此刻,一切可以想象的到的疯狂念头瞬间包围着他,令他思绪大乱无从思考。
他只觉得呼吸急促,几乎要喘不过气,而这寂静的草坪四周,虽是人影绰绰,却无法在眼中汇出一个焦点。
他害怕极了,未知的恐惧感让他几乎不能自已,他试图回忆出坠河后所有细节,并推演目前身处的局面,但这一切都因恐惧而变得徒劳。
缓缓起身,四周的景象却在这一刻变得如刀锋劈开的碎片,向着各个方向四散飞逸,柔和的光接着撒满了一室,他所站的区域,突然间变成了一间四四方方的房间。
房间不大,竟形同卧室,屋顶四壁和地板似乎用的同一材质,只从内部发出晶莹柔和的光。
刚刚所躺的草地现在却是一张床的模样,他瞥见床头有一个奇怪的物件,像是一根老式的汽车档柄,圆球状的根部发出比四周更亮的光。
他试探的伸出手去摸那颗球,却陡然间异像突起,四面的光线瞬时黯淡下来,他发现自己突兀的站在璀璨星空下的山峰上。
他的身前是绝高的峭壁,远处是一座都市的瞰景,点点绰绰的城市之光和那些萤火虫般缓缓移动的车流,使得他稍稍松了口气,这调和了他对未知迷茫的情绪,但耳朵里传来的那些若隐若现的喧嚣声却又让他再次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