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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槐大从后门悄悄送走了惊慌失措,梨花带雨的李保儿,四郎就回到前堂,坐在柜台后面,将莲子一粒粒拿出来抽芯。
抽没抽芯,有味斋将其功效和味道说的清清楚楚,但凭顾客自选而已――没抽芯的莲子味苦,却有清心凝神,健身延年的功效。但若论起味道鲜美,当然是抽去莲心的莲子更胜一筹。
来买的客人大多宁愿选择味道更好,更加省事的通心莲。毕竟,莲芯做药尚可,日常食用却着实难以下咽。
其实这也是客人误会了。没抽芯的莲子做成莲子缠,再包入烧饼中,味道并没有想象的那样苦涩,不过也没多少人肯信。若是表明了莲心犹在,来买的人便寥寥,街坊都更喜欢抽了芯又裹了糖的莲子,买回去单吃或者做馅。
四郎一边剥莲子,一边很严肃地和小白猫谈人生:“苦味原是人活一世应该品尝的味道。倘若是菜蔬本身的苦,譬如苦瓜,浓茶,便都有苦后回甘的滋味。正因为有前头的苦,才显得后面那一丝丝微甜特别珍贵……”说了一大堆学龄儿童道德教育,好像这猫听得懂似的。
小白猫静静的蹲在四郎身侧,瞪着人来人往的大堂一角出神。
四郎顺着猫头转动的方向看过去,见那里坐着一个枯瘦的老和尚,正是呆行者。
“唉,小猫啊,我素日可带你不薄,若是找到新的主人,可不要学那起子没良心的,起码打个招呼再走吧。”说着,四郎就用爪子亲昵地去挠小猫的下巴。
小猫对四郎眨眨眼,像是听懂了一样,竟然把头微微点了两下,不过,也可能是被挠下巴挠得昏昏欲睡了吧。
四郎摸着手下的小圆脑袋,占便宜没够般的对着小猫轻声嘀咕,声音断断续续的传过来:“小东西,大家都是多年的老交情……以后就是街坊了……何家的事,你放心……”
前堂客人不少,瓜子西施满面春风的跨进门,说是自家姐姐今日口里淡,总想吃些发酸的东西,便叫她过来再订一桌酒席。只是莲子味实在太苦,今日就不要了。
四郎看她神气完足,再对比李保儿形容枯槁,心下有了些猜测:想来道士为了自己夺舍的身体也是下过一番大工夫的。瞧着瓜子西施这红光满面的样子,估计胖道士是破釜沉舟了,剩下的那么点道行全用在瓜子西施肚子里的那块肉身上,务必使其赢在起跑线上。加上他又精通养气吐纳乃至催生顺产这一类法术,更是让瓜子西施这个孕妇容光焕发。因怀孕而日渐丰满的身段也一发出众,那高耸的胸脯颤巍巍如两颗成熟的水蜜桃,尽管还隔着衣服,一进门依然吸引了众多闲客的目光。镇上都是些泥腿子,无赖儿,谁也没听说过什么叫非礼勿视。大街上走过的美人抱不到怀里,也要下死劲盯两眼、过一过干瘾。
瓜子西施似乎对男人们放肆的目光全无所觉,谁和她逗一句,就笑的花枝乱颤,竟比平日的端庄自持还要勾人。
“哼,卖弄风骚。”马婆子冷哼一声,待瓜子西施经过她跟前的时候,就故意使脚去绊。
瓜子西施只顾着和周围人调笑,一个不注意便往地上跌去。这一下若是跌实在了,瓜子西施本人不说,腹中胎儿却是绝对保不住的。
“喵”小白猫着急地大叫起来。四郎也捏一把汗,众目睽睽之下,他又离得远,实在来不及出手。
也是那孩子命不该绝,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恰好坐在过道旁边的呆行者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堪堪拖住了瓜子西施,没叫她摔倒在地。
纵然如此,也把瓜子西施惊得小脸煞白。只见她用手抚着胸口,大眼含泪,欲落未落,虽然已经是生过孩子的妇人了,却还有少女的韵味,端的是惹人怜爱。
男人都有怜香惜玉之心。虽然瓜子西施是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这群闲汉中想要做她入幕之宾的人也不少,于是都争先恐后的嘘寒问暖。因着这件事,店里一时乱作一团,马婆子虽然奸猾老练,此时也有些心慌,见自己一击不中,生怕被瓜子西施指认出来,便趁乱开溜了。
“谢谢大师。”瓜子西施被扶到一旁的座位上坐下,心有余悸的用双手交叉在前,隐隐做出个护住自己肚子的防备姿态。“前日大师说我将有血光之灾,我还不信,原来正是应验到这一处。”说着,瓜子西施就要起身行礼。
“女施主不必多礼。我前日指的其实并非这一处……只是如今再看,却发现施主命格已经改变,是命中得遇贵人,从而逢凶化吉之相。”呆行者低头合十,敛容回答道。
好话人人爱听,加上大和尚的确救了她们母子一命,瓜子西施如今对他的话便没有那么排斥了,反而很感兴趣地问:“不知那贵人指的是谁?”说着便回过头来,请四郎给大师上一桌好素斋,答谢他的救命之恩。
四郎原本竖着耳朵听,此时也只好转去后厨做菜,本着大家一起不好过的精神,顺便把抬起小圆脑袋,听得津津有味的小白喵也提溜着脖子抓了回去。
说来也是奇怪,呆行者对吃穿住行都不讲究,不和人来往,没有亲人朋友,似乎也没见过他念经参禅。经四郎仔细观察,呆行者在有味斋里吃过几回饭,他对于食物几乎没有任何忌讳,也没有丝毫偏好,似乎四郎做什么他都能吃,却也只是穿肠而过罢了。
对于这样一点执念都没有的客人,有味斋其实是交换不到什么东西的。因此,要给呆行者做饭,四郎便觉得尤其的棘手。再看旁边的小白猫,像个雕塑般,依旧用那副小奶猫的身板硬拗出高冷的造型。
四郎起了坏心眼,把小猫捉过来放进盘子里,又要用汤盆盖子去盖住小猫。汤盆盖子上有许多蒸汽水,滴滴答答浇在猫头上。小白喵终于被四郎招惹的生了气,炸毛的喵呜一声,飞快地跃出了厨房。
“哎,真不禁逗。”四郎悻悻然住手,打算开始做菜。
白木耳,发菜,笋尖,黄花菜,冬菇,素火腿等十八种干鲜原料,加上豆豉酱和各种填料,做成麻辣香锅的样子,唤作十八罗汉斋。然后又烫了一块豆腐,盛在汤碗里,然后与装了酸甜苦辣咸五味的五个调料碟子一道摆上去,让客人凭爱好自己伴食。最后还有一道烧面筋,是将面筋与玉兰片,莲子,白果,荸荠,加上洋糖,桂花酱同烧而成。
四郎把简单的几道素斋端上桌子的时候,正看见呆行者从怀里摸出一个青郁郁的莲蓬递给瓜子西施,口中说着:“莲蓬有多子的寓意,又能凝神驱邪,你拿回去给你姐姐吧,她是有身孕的人,随身携带必有好处。”
“啊!”瓜子西施手一抖,端着的辣椒油碟子翻倒在桌子上,一时惊骇莫名:“大师怎么会知道我……我姐姐有孕在身?”
“哦米拖佛,天机不可泄露。前头我已经说过了,那孩子是夫人您的贵人,虽然出生时有些坎坷,却是个生来便有大福报大智慧的。还望女施主善待他。”说着,和尚便飘然远去。
只留下瓜子西施呆愣在那里,咀嚼着呆行者这番话,不由得痴了。
店里的闲人见这老和尚走了,本着不八卦就会死的精神,纷纷凑到平素爱和他们说笑的瓜子西施身边,向她仔仔细细地打听那个神神秘秘又怀了身孕的姐姐。
因着外边打仗原就乱,听瓜子西施说姐夫死了,姐姐怀着遗腹子来投奔,左右邻舍也的确见到过一个女子乘着马车进出何家,竟没有一人有丝毫怀疑。还有些生产过的婆子也说,怪道要吃酸的,想必肚子里是个公子了。
于是乎,何家娘子的亲姐姐要产遗腹子这件事,就这么坐实了。
一样米养千种人。街上的婆子有马婆子那样的恶妇,自然也有些热心的婶娘,可怜瓜子西施家两个女人不容易,特特来叮嘱四郎一些产妇的饮食忌讳。
这种热心大妈从古至今便是中国社会战斗力最为强劲的一个群体,即使是有味斋里的一干妖怪,也有些招架不过来――打又不敢打,骂也骂不过,唯有三十六计走为上了。因此,二哥先沉着脸带着四郎撤退到了后厨,把长相白净文雅、又精通妇人保养之术的狐狸表哥推给一众大妈蹂/躏。
因早间二哥打来的黄雀还有多,四郎就打算做一个清炒山雀。炒这类山禽,应当以茶油为主,没有茶油则用芝麻油,反正不能用猪油。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猪油炒出来总不对味。灶台里燃着小火,四郎先将茶油同几粒米饭在锅里滚数滚,然后捞去饭粒,下生姜丝炒至红赤,将鸟肉配上甜酱瓜,姜切成细丝下去同炒数遍,然后取出装盘。
槐大在旁边做一道醋鱼。他将鱼贩子新送来一斤重的活青鱼剖洗干净,然后下清水煮,煮到鱼鳍竖起,眼珠突出的时候就要及时取出放入鱼盘内,这样才最能保持鱼肉的鲜嫩。然后用糖、醋、葱姜末和团粉,加上鱼汤熬成的浓汁浇遍鲜鱼的全身。醋鱼的制法并不难,关键在于对火候的掌握。
此外还有将鸡茸虾仁用春笋薄片火腿片卷成梅子形状,浇上糖醋汁制成双味脆梅。此外还有可蘸辣酱陈醋碟吃的白片鸡、砂锅炖的海带肉排骨以及黄豆和猪蹄同烧的罐儿蹄。还有糖醋汁浇拌的小黄瓜。
刚做好热菜,狐狸表哥逃命一般冲了进来,手里提着一袋黑乎乎的东西。说是隔壁米店里的李婶娘特意送过来一些干海带,又特意叮嘱孕妇要多吃山药。
李婶娘一片好心,四郎自然不会和一个孕妇过不去。他也希望生下来的小宝宝更加健康,所以今日的汤便是奶汤鲫鱼脑――鲫鱼脑上一片连骨,和笋片、火腿片、木耳,用奶汤同烩。甜品则是水晶山药球。这道甜品是将洗净去皮的熟山药捣泥,与炒米粉拌匀,每一粒山药丸子中间包一粒莲子缠,然后用芝麻油炸成金黄色,装盘即成。
手里有事情忙着,时间就过得飞快,四郎做好这桌席面,才发现屋子里暗了下来,外面日头已经偏西。黄昏的余晖照着斜街上低矮的土墙,四郎忽然听见自己耳畔一直缭绕着某种幽幽的背景音乐。刚才做菜时太过投入,杯盘碟碗响叮当,因此没有分辨出来,此时偏头细听,发现每日叫个不休的猫叫声中,混杂着一阵阵幽眇又柔婉的歌声。
听槐大说,这歌声似乎是在他送李保儿回家后不久,便从对街的何家传了出来。
因为离着有些远,加上猫叫声干扰了听众的耳朵,唱曲的人声便显得很模糊。四郎偏着头仔细听了一阵,那柔婉的女声唱的是花好月圆,才子佳人的故事。也不知是不是李保儿在吊嗓子。
不知唱的哪部戏,此时已经唱到了最最热闹的洞房花烛,可是咿咿呀呀的歌声伴着暗黄的夕阳隐没在巷道的尽头,好像是过气的戏子在唱一场观众七零八落的散场戏,内容与氛围极度的反差,便叫人心里生出点无根由的哀愁来。
灰鼠精听得慢慢停住了手里的活计,心中忍不住生发出对歌者的同情和怜惜,忍不住想要为这薄命的佳人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做点什么,要为伊做点什么……等等!好像画风有点不对!
四郎听到灰鼠精的碎碎念,忍不住好奇的偏着头上下打量他,看他一脸情圣相究竟要走去哪里。
坐在灶膛后面,帮着四郎掌控火候的二哥被这声音吵得不耐烦,手一挥就关上了窗户。于是灰鼠精又没事人一般,转一圈走回灶台边,低下头来继续搓洗海带上的泥沙。那点激荡得莫名其妙的男妖热血瞬间就冷淡了下来。
好厉害!刚才有那么一瞬,四郎几乎也要跟在灰鼠精后头往外走了。只是扭头看到二哥冰冷的面容,四郎立马冷静下来。冷静下来之后,他才听到歌声里似乎夹杂着几个不协调的怪音。
转头四顾,周围没有外人,干脆变出狐狸耳朵仔细听。是的,极富感染力的歌声中,时不时夹杂着老猫的呼噜声,为这歌声平添几分诡异。
四郎转头对二哥说:“歌声好像不太对劲。你听。”
窗户虽然关了起来,歌声却依旧在青石板的小巷陌中静静飘荡,甚至无孔不入的渗透进有味斋里。唱歌的人拖出一个长长的花腔,然后一直拉长拉长再拉长,简直像是奇峰迭起,叫人叹为观止。
四郎留神计算了一下,从这一幕的歌声响起直到现在,唱歌的人居然一口气拉到尾,一点没有换气。
纵然受过特殊的专业训练,凡人的身体构造摆在那里,任何人的一口气都绝对不可能拖的这样长。
二哥浑不在意地说:“是有些摄魂的功效,怎么了?不过这点道行还不够看。你本是狐族中人,对摄魂术不是该最精通吗?记得你才醒过来那段时间……”因为不懂得收敛狐族的气息,招来多少烂桃花?排的上号的就有什么崔公子,赵公子,刘员外,罗大人……虽然都被我大巴掌扇开了。二哥本能地把最后这些话吞了回去,心里却翻起了四郎的旧账。
作为一个总认为天下人都要和自己抢媳妇的神经病,二哥真是越想越生气。人无完人,饕餮实在是朵小肚鸡肠的男子,和他睚眦必报的死鬼哥哥比起来,也就好上那么一点而已。
哼,有点生气――十分生气――越想越气――饿了。
见二哥忽然沉默下来,正在踮着脚把吊在炉子上的奶汤取下来四郎回过头,正好遇见二哥严厉冰冷的目光,若是一般人看到了,必然是两股瑟瑟,退避三舍。唯独四郎一点没感觉,还对着二哥露出小白牙,讨好地笑了笑。
“不要对我用魅术。”二哥不领情,冷冰冰地说。
胖狐狸在厨房黯淡的光线中委屈的收起了自己闪亮的小白牙,满面都是疑惑不解。“什么是魅术?”
华阳姑姑在一旁看了,心里暗叹一句,这孩子果然只拿回了一半狐珠,没有传承到狐族与生俱来的某些记忆。心下怜惜,因此赶忙站出来给他解释:“魅术不同于媚术,前者比后者范围更广,原是我们狐族人的天赋。魅术一道,讲究的是不着一字得尽风流――越是不着行迹越是高境界。如这种用声色故意去迷惑人,是末等。如你初醒之时,控制不住成天都在闪闪发光,又高了一等,但还是不入流。若是如你此时,自然而然的流露魅惑之意,便又高了一等,有那么点意思了。到你能够随心所欲的运用自如之时,便到了第一等,也是魅术大成之时。”
“哦。”废材什么的,控制不住成天乱发光什么的……看来变成大妖怪的道路还很长很长……差点着了不入流魅术之道的胖狐狸感觉自己膝盖有点疼。
虽然觉得有点丢脸,但胖狐狸机灵,知道悄悄转移话题,转头就问二哥:“这是谁在唱歌?不会是胖道士吧?”
冰山也怕缠郎,特别是一点自我意识都没有的小缠人精。二哥再没法继续安静的生气,只好回答他:“不是胖道士。是绿云。”
“绿云?她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不用二哥回答,等四郎把做好的菜装入食盒内,提着食盒一出门,立时就明白了。
往常劳碌一天的街坊吃过夕食之后,都要抽着旱烟袋串串门打打娃,路上时不时有晚归的路人互相打着招呼,还有叮叮当当的大车乱响,各种各样市井杂声不绝于耳。
今日却一个人影都不见。四周的民宅里没有丝毫动静,往常出来串门子的街坊,今日全都不见踪影,家家户户透出来昏暗油灯也提前熄灭了。似乎邻居全都早早上床,已然睡死了过去。此时刚到戌时未至人定,最近又恰逢春社,这个时刻正街上十分热闹。按说斜街虽然是条背街,也不至于刚戌时就绝了人迹……
今晚,这斜街安静的仿佛鬼蜮。连一丝虫鸣都不闻。
虽然艺高人胆大,可是四郎依旧觉得有一股冷意慢慢浸透他的全身。并不是心理因素在作怪,而是巷子里真的盘旋着一股湿冷的小风,风里影影绰绰有些少年少女的影子,青白的面孔,空洞的眼睛。凝目看过去,却又只是几只野猫一闪而过罢了。街道上有些白雾隐隐浮动,好像那里流动着一条暗黑无光的幽冥之河。
而四郎则要趟过这条河流,去对面送吃食。二哥不放心,沉默地跟在他后头。
“二哥回去,回去。”四郎伸爪子推着二哥壮实的胸膛,好像推上了一堵墙。
二哥抓住他的爪子:“别任性。”
四郎一点不任性,他有自己的考量,此时便很认真的和二哥摆事实讲道理:“你看,我参同契修到了第四层。持此之外,我还会引雷术。道士全盛时期我都不怕他,现在就更不怕啦。可是若你跟着我,那可什么邪物都不敢冒头了。”四郎扭头看看二哥,非要他等在有味斋大门口。说是自己应付得来。若是真的出了事,只隔着这么点距离,二哥要接应也来得及。
饕餮大人一贯是不耐烦去管凡人的闲事。捡了只白猫回来,就已经把二哥烦的不行,如今居然还要去帮个人妖保护他的情人和胎儿,简直岂有此理,除魔卫道、匡扶正义可不是饕餮的工作。
可是二哥纵有千般缺点,却有一样好处――听媳妇话。自家媳妇既然答应了,他也就再没有二话,只管去做。此时也就留在了有味斋门口,两眼虎视眈眈的盯着斜街每一处角落。好像一条忠诚而警觉的德国犬,时刻准备着,打算一有风吹草动就扑过去护主。
四郎走到何家门口,敲了几声,没人应答。
估计是没听见,正打算不管不顾的使个法决破门而入,就听到斜街的巷道口响起了独轮车咕噜咕噜的声音,四郎循声一看,原来是社戏上推车卖炒货的何不满回来了。
或许是在外面做生意的时候受了点气,何不满阴沉着脸,对着四郎点点头。然后他就把自己的独轮小车往那辆青蓬马车边一放,几步走到大门口,把手伸进门缝里,摸索几下便熟门熟路地打开了里面的木头门闩。
打开大门就看到院子里黑漆漆的,唯独一个厢房里有一点半明半晦的烛火,映出两个女子抱在一起的剪影。
“何家兄弟?”四郎唤了一声。
何不满却像是没听见一样,涨红着胖脸,随手抽出门闩就往厢房里冲。接着,屋子里面便响起争吵摔打的声音。
叫一声没叫住,四郎提着食盒站在门外,眯着眼睛朝黑洞洞的院子里看去。
一个男声用着琼瑶剧男主的腔调说着:“不满,你听我们解释。”
何不满的怒斥断断续续地传出来:“滚你奶奶的蛋!你这不男不女的怪物……我娘以前不是这样的人,怎么如今忽然变了心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那两个妖道是一路的。我见过你以前常常去迦楞山……再不走,我嚷嚷出来,谁都讨不了好!”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暮色四合,山里的夜风像一只怪兽,在巷道里打着旋,发出呜呜的怪叫,怪吓人的。
而歌声混杂着风声,依旧在如水的凉夜里静静飘荡。四郎忽然意识到,若说话人是李保儿,他此时究竟有没有为绿云的歌声所摄呢?
四郎听到那男声依旧柔柔地分辨道:“不满,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家可能不懂。……你娘逃了出来,我却被班主抓了回去……在里面,我被他们日夜折磨,弄成了这幅模样……”
女子的低泣传了出来,瓜子西施哭着说:“勤哥哥,你别说了,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对不住你们毕家。你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如果当初不是为了救我,你已经逃了出来。”
“胡说!我娘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都是你,都是你这个阴阳怪气的妖人!就是你在春社上,哄着我用些首饰镯子和我交换瓜子炒货。必定是这些邪物迷了我娘的神智!先时我还觉得你是个好女人,却不知你居然是这么个畜生!”说着,何不满用力抢他娘手上的镯子,要往地下摔去。
一时争吵声,打骂声,女子的哭泣声乱成一团。不知什么时候,斜街忽然被山风吹来了一层薄雾。于是,这座早就破落了的宅院像是被一层轻纱覆盖着。雾气中,何家屋顶上的野猫一只只增多,都鼓着亮得吓人的眼睛注视着院子里的动静。
除了野猫,何家隔壁的屋顶上还蹲踞着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四郎一眼扫过去,看清楚是谁的时候,立马吓了一大跳。
是呆行者。他消瘦的身形在夜色中看上去就像一只奇怪的大雕,收敛着翅膀耸立在树顶上,目光炯炯有神地注意着自己的猎物。他的身边还蹲着一个小一号的身影。是今天下午跑出去便不见踪影的小白喵。
在明亮的月华下,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仿佛坐在一轮满月之中。上下寂寂无声,唯有一个女声独自投入地唱着一幕热闹到凄凉的戏。
这场景带着一点残缺的美,又有那么一丝丝恐怖缠绕在观者的心头。
四郎在门外站的脚都酸了,里面的人压根不搭理他,兀自吵得不可开交。四郎见道士总不动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站在这里影响了他发挥。百无聊赖的站了一阵,四郎便打算先家去。
就在这时,何家里面忽然传出何不满的惨叫声,然后是瓜子西施那仿佛要刺破人耳的尖叫,歌声戛然而止。四郎悚然回头,只见何家窗户上闪过一道黑影。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好久没出现的粗长君哟。要表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