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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无岁月,唯有漫无边际的雪花温柔的飘落下来。
凡人都在自家暖烘烘的屋子里忙碌着年节的事情,谁会到山道口的有味斋里来呢?
有味斋的确没有了往年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但是也并不冷落。店里日日都有几个客人。这些客人从大山里面走出来,有的穿着奇怪的夏日单衣,有的又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有的带着大斗笠,一看就是不太好亲近的,极阴沉的客人。
当然,有时也有普通一点的客人,比如从远近乡镇村落里慕名而来,定制压岁果的山民。
山里人穷,但再穷,过年节时家家也要互相走动走动,大人间的人情往来暂且不谈,总得给小孩子带点礼物吧,可是山民大多买不起好点心,就把面捏成各种玩意儿,蒸熟了当礼物。因为用的是不爱坏的江米面,小孩子能够一直从腊月玩到除夕,到正月初一的时候,才可以拿出来吃掉。
因此,所谓的压岁果,其实就是一种以油面糖蜜捏出来的面塑,不过这种面塑不仅好看有趣致,蒸好后就成了能食用的糖果子,实在是集玩具和美食于一体的年节食品,深受附近小儿的欢迎。还发展出来一种名为“斗果子”的游戏。若是谁没有一个压岁果在手上,玩耍的时候就会被别的孩子排挤。
因为所用的材料都很普通,因此四郎定的价格也不贵。
据说这种压岁果和压岁钱一样,还有保平安的功能——如果有恶鬼妖魔或传说中的“年”兽去伤害孩子时,孩子可以用得到的压岁钱去贿赂这些恶鬼,让随身携带的面塑作为自己的替身。因为面塑代替小孩被恶魔吃掉,所以又叫压岁果,可以压住邪祟。压岁钱和压岁果合起来,就能让家里的小孩平平安安度过一岁。
这些也都是下里巴人的乡野怪谈而已。
不过,山民们却或多或少都愿意相信这些毫无根据的说法。
尽管山里的孩子养得糙,但是父母对儿女的爱,和大户人家里头也没什么分别。想要自己儿女平平安安的心,也和那些大人物是一样的。
这过年过节的,山民再是节俭,也肯花上几个大钱,让路过有味斋的街坊顺便给自己小儿带些压岁果回去,权当是哄孩子玩吧。
当然,也有人家是自己做的。但自己做出来,不论外形、味道还是储存时间,总不如有味斋里出来的压岁果好。也有人来有味斋询问制法,四郎并不藏私,有问必答,但是这些人回去照着一做,总还是差着点味道。
进了腊月,光顾有味斋的客人除了些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扣着用的山民,再有就是从山里冬猎回来的贵族子弟。按照当时的习俗,大户人家要从秋末就开始准备围猎,打来的猎物都是为了腊月里的腊祭。
这一日是腊月二十六,四郎正在厨房里准备做压岁果的各种材料。灶台上林林总总依次放了十几个瓦盆。每个盆子里都是一种颜色的水,是做压岁果时染色用的,都是天然的燃料,红小豆煮出来的红色,黑芸豆煮出来的墨色,或者花瓣汁子里压出来的颜色。
江米面、粳米面都是上半月间二哥就帮忙磨好的,此时只用取出来,加水和好蒸熟,然后趁热拌入各种蜂蜜,制好软硬合适的甜面团后,四郎和山猪精就将其揉成各种形状。
你别看山猪精长得五大三粗,但是人家的手可真够巧的,从颜色各异的面团上揪下那么一小团面,拿在手里揉揉捏捏,有的就成了仙桃,有的成了朵花。要单说做面塑的手上功夫,四郎也比不过山猪精。
四郎站在旁边看山猪精变戏法一样捏面塑,看了好一阵子才转身去靠墙的橱柜里翻找起来。
前些日子闲来无事,二哥也愿意陪着四郎胡闹,就亲自砍竹子拉风箱,给四郎打了几件制面塑的工具,像用竹筒做的圆拨子、扁拨子,用铁片砸成的各种小剪子等等。四郎有了可手的工具,干起活来就方便多了。
找到自己的工具包,四郎拿出一个小木梳,在揉好的面团上一压一挑,一会儿做成一条小鱼,一会儿又做好一只蝴蝶。不说栩栩如生,巧夺天工,却也像模像样,憨态可掬。
槐二在旁边负责把他们两个人做的面塑上蒸笼里蒸熟。江米面蒸熟后本身就发亮,再加上蜂蜜以及特制的和面水,简直是半透明的淡彩玉雕。
“胡老板,胡老板。”外面忽然响起少年人清脆的呼唤声。
四郎揭开帘子一看,门外站着位年方弱冠,容貌清秀的俊俏公子,身边跟着一个有些黑的小男孩。两个人看着都十分眼熟,只是四郎一时想不起究竟是谁。
“赵水生,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压岁果必须在过了除夕之后才能吃,下回再偷偷吃掉,我就把你送回老爷身边,还叫你做你的三少爷,娶你的小媳妇去。”那个年纪略大的俊俏公子声色俱厉的说道。
旁边的小男孩似乎被这话吓到了,有些害怕的抓住他的衣襟,偎依到他身旁。
听了这几句对话,四郎便想起来了:这不是赵家的嫡少爷,赵端吗?几个月不见,他换下了华服,又消瘦了一些,所以四郎才一时没认出来。而他旁边那个看上去十分依赖他的小男孩,应该就是赵端公子传说中的救命恩人吧?唔,原来这孩子叫水生啊。水生和水鬼还挺般配嘛。
四郎在心里暗笑,口里只说:“两位客官快请进,要来点什么?”
赵端对着四郎行了一礼,未语先笑道:“听说有味斋里的压岁果,色香味都与寻常卖的甚是不同,连多少大户人家都做不出来这个味道。我爹叫我出来给家里的弟弟妹妹买一些回去,而且务必跟胡老板讨要一个秘方,回去也好叫厨子做来。”
“哎,要说什么秘方,我可没有。不过做面果子的窍门倒有一些。若是为了能保存长久,就不要加白糖和猪油,可以在面里和些蜂蜜。再一个,捏面塑的时候,不要蒸熟之后再上色,最好是用有颜料的水来和面,再分别蒸熟,这样面本身就带色,比捏好了再上色可好看得多。至于味道嘛,也不过是寻常面果子的做法,没什么出奇的。”四郎很坦然地说着,随手摆出一排形态各异的压岁果供两位客人选择。
赵端扫一眼,取了一个玉娃娃模样的压岁果递给水生,并且再次恶狠狠的低声威胁他:“这回再找不见,或者忍不住自己吃掉,我就再不管你了。”
水生瘪瘪嘴没敢吱声,小心翼翼接过压岁果后,又裂开腮帮子笑出了一口小白牙。
“傻瓜。”赵端嫌弃的骂了一句,把他头上歪斜的风帽正了正。“回了寺庙之后,你要机灵一点,最好能讨得几个大和尚的喜欢,收你做弟子。老爷如果派人叫你回去,你就说算命的说你命里带煞。听明白了没?”
水生仔细护住手里的面塑,连连点头。
旁边有个背着包袱的来白桥镇走亲戚的母亲抱着自家小儿坐在店里歇脚。那个小孩看到水生手里的压岁果,也哭着要。
“要要要,不就是糯米做的糖果子吗?家里做的你不吃,非要几个大钱花出去你才舒服。”骂归骂,母亲最终还是扣出一个铜板,买了最小的压岁果塞给儿子。
“花钱消灾。真是蠢货,不过几个铜板……”赵端低声嘀咕着,然后他就笑着对着那个村妇点点头,拉着水生走出有味斋。
“啧啧,真是大户人家里正经公子哥的教养。”那村妇目送着二人走出有味斋后,不住和儿子夸赵端。
四郎听了,笑着摇摇头回厨房去了。
后厨里弥散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香甜味道,刚才做的那几笼压岁果已经全部蒸制完成。蒸出来的面塑并没有变形,反而更加莹润可爱,简直可以媲美牙雕玉刻。
连殿下看了,都不由得赞赏不已,还自己动手,用白江米面加椴树蜜捏了一只胖乎乎圆滚滚的小狐狸,捧在手里把玩不止。这时候的殿下,就好像是得到新玩具的小男孩一样,居然叫四郎觉出几分可爱来。不过,四郎可不敢把这个新发现说出口。
看到殿下做出来的小狐狸,妖怪们都大受启发,纷纷围在灶台周围,要动手给自己做压岁果。
昨天是腊月二十五,白桥镇里有猪的人家杀了猪,没猪的也要买肉,因为猪肉是过年必备的食材。有味斋没有养猪,四郎就嘱咐槐大去山下的小镇里买一些新杀好的猪肉回来,还特意说要买四个猪蹄,好做罐儿蹄。
罐儿蹄做起来并不难,关键只在一个火候上。是把猪蹄,秋油,冰糖,肉桂,八角,葱段,姜片一起放入坛子内,加清水漫过坛子口。因为罐儿蹄要在火上烹制大半个白天,所以最好事先在坛子表面糊上一层耐火泥,以免坛子在制作过程中被烧裂。
槐大出门去了,四郎才记起,有味斋的冰窖里还冻着不少猪肉呀。都是上次进山围猎的时候,二哥特意去太和山脉深处猎回来做火腿的狪狪。
狪狪是山海经里记载的一种动物。其实就是被当地山民称为“两头乌”的一种野猪。这种野猪蹄小皮薄,瘦肉多肥肉少,而且肉质细嫩,腿心饱满的特点。用来做火腿再合适不过。
因为二哥和殿下都很喜欢吃四郎去年腌制的火腿,所以四郎特意做了很多挂在后院堆放粮食的仓屋梁柱上。正冬做的火腿要过伏才能食用,所以一般上年十一月至二月腌制的火腿,要到端午节前后才算晾好。
做完火腿之后,还剩了不少狪狪肉,一直冻在冰窖里。四郎今天忽然想起来,就下去取了一扇排骨出来。打算做一道烤猪大排给饕餮解解馋,以免这位日日都有意无意的将目光在晾制的火腿上打转。
其他妖怪都在一旁捏面塑,给自己做压岁果。就是一直和四郎不太对盘的青溪,居然也别别扭扭的过来,一脸严肃的背着人,不知道在偷偷雕刻什么东西。
天晓得这群老妖怪哪里还用什么压岁果,天下间大概是没几个鬼怪敢来骚扰他们的,他们不去做别人噩梦里的主角就谢天谢地了。
在这群开心的像是小孩子一样的妖怪里,唯独四郎显得特别大人,特别成熟,一点也不被这种幼稚的手工艺活动吸引的样子。
嗯,就是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抹上了一道浅粉色的面粉痕迹,很可恶的破坏着四郎本该高大成熟的形象。
而四郎对此一无所觉,依旧拧着眉毛,很专心的举起刀,咄咄咄地把排骨剁成三大片。然后逐片肉面刻上十字花纹,并且轻轻拍打。之后放入特制的烤盘内,在盘中淋入葱,姜,绍酒,大料,鸡汤,酱油等调料,再放入油炸过的土豆和胡萝卜。之后将烤盘放入焖炉中,旺火烤一炷香的时间后,就有鲜美的肉香传出来。
狐狸表哥脸上也抹了些五颜六色的淡彩糯米粉,他还自以为爷们地赤着手,嗤拉一声就把烤盘从滚烫的烤箱了取出来。华阳接过去,帮四郎将烤制好的排骨剁成五分宽条块状。
旁边一直在做面塑的山猪精闻着这个香味,大声的啜了一下鼻子,眼泪汪汪的看着那块被做的酥香扑鼻的烤猪排,陷入了艰难而复杂的思想斗争之中——吃,还是不吃,的确是个问题。
槐二实在坏心眼,还故意抓起一块烤排骨,在山猪精面前吃的咂咂有声。
最后还是四郎厚道,从烤盘里夹了一块土豆递给山猪精。狪狪肉固然名不虚传,连跟着一起烤制的土豆都染上了那种鲜美醇正的肉香,又带着糯糯的口感,倒比肉还好吃。
“好冷好冷!”槐大带着一身寒气,从山下买猪肉回来。砰的一声把四个猪蹄扔在水池子里,又从肩膀上卸下来半扇猪肉。
四郎刚忙给他倒了一杯烫得热乎乎的烧刀子。“今天怎么回来的这样快?”
槐大往常在外面赶早市,都要接近中午才回来,今日却两个时辰不到就回来了,的确有些古怪。
“山下那爆竹声响得啊,震得我眼皮直跳。心里慌得很。”槐大一仰脖子,咕噜咕噜得灌酒压惊。
临近年关,人烟稀少的大山里也渐渐有了些节日的喜庆气氛。自腊月二十三开始,四郎就能听到山脚下的白桥镇连天的响着锣鼓声,据说这是除妖驱邪的仪式,要一直敲到正月半。
你别说,这声音虽然单调,对鬼怪却有种奇特的震慑力,似乎一声声仿佛敲到妖怪们的心里头去,连四郎都不敢放开五感听得太久,不然就有些晕头转向。
这几日,沉睡在山里的居民们常有被锣鼓声闹醒的,倒给有味斋里带来不少新客人。
“瞧你那点出息!”华阳在一旁嘲笑他。
青溪躲躲闪闪把自己捏的面人单独放进一个蒸笼,然后回过头,正色说道:“爆竹虽然有祛瘟逐邪的说法,但是历来也就能吓跑一些不入流的小鬼而已。按理说不至于吓到你这株千年老槐树啊。”
槐大一碗烧刀子下肚,才缓过气来,接着说:“你们是不知道。今年的爆竹是经过陆阀里一个高人改良过的。可了不得!听说是把硝石装在竹筒里,点燃后就能发出比潮湿的竹节更大的声响和更浓烈的烟雾。我还听说,外面的大户人家也有用一种叫什么,什么‘编炮’的东西,那个威力更加惊人。啧啧,凡人真是越来越不得了。前几天,镇子里不是还闹哄哄的捉鬼吗?便是不靠着道士,单用这种改良过的爆竹,也能把一些只会吓人,没什么真本事的小精怪吓得卖地乱窜,束手就擒。”
四郎本来在火上燎猪毛,听到槐大这句话,不由得顿了顿。原来火药已经发明出来了吗?人类终究还是会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一步步成为凡间界真正的主人吧。
人族有天道庇护,从蝼蚁般挣扎求存的境地中一步步走来,虽然个体实力还很弱小,但是随着种族记忆依托各种工具被传承下来,人类的整体力量的确一直在增加。
而且总会每隔百年便出现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引领人类完成一次工具上的革命。
也许现在还不明显,但是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人类都将成为人间界的主宰,神祇终将遭到背弃,被赶下神坛,鬼怪也失去了人类的敬畏,被驱逐到现代文明到达不了的地方。
唯一得到崇拜的只有至高无上的天道,或者,你可以叫祂绝对精神或是自然规律。
然而,人类这个种族在被女娲创造之初,体内就流淌着背叛和争斗的血液。所以,他们永远都不可能是铁板一块,背叛和妥协将与人类的历史同在。
由此可见,饕餮选择的道路的确是对妖族最明智的道路……
不管外界将会怎么天翻地覆,还是该先吃完饭再说吧。这么乱七八糟地想着,四郎便低下头,依旧专注的燎他的猪毛。
青溪听完槐大的话,冷笑了一声:“雕虫小技!凡人不去通过修炼,强化本身的能力,却越来越依赖于外物。真是弱小而卑劣的种族!凭什么窃居凡间界?”
槐大认同的点点头,抓起一块排骨,边啃边说:“青溪娘娘说的没错。不过,有了这种雕虫小技,连食物都比早年美味了许多啊。”
看青溪拧着眉头好像要骂他,槐大赶忙转移话题:“改良过的爆竹虽然吓人,但也不是我今日提前回来的唯一理由。你们总在山上,大概不知道呀,这几日山下来了许多天一道的人,嚷嚷着要临济宗给个说法。今日两方差点没打起来,所以我才赶紧买了东西跑回来。主人,我猜测着,约莫是和你们在连云寨里遇见的事情有关吧。”
殿下点点头:“你做得对,佛道二派的争斗即将开始,我们妖族都不许搀和在其中。”说着,殿下转头对青溪和华阳下了命令:“这回来的族长我都一一告诫过了,你们也要约束好各自的部下。若有谁敢吃里扒外,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就别怪我谁的面子都不给。”
厨房里的妖怪都齐齐翻身跪在地上,极恭敬的低着头听殿下的指示。
四郎本来也要随大流跪一跪的,结果被殿下抬手阻止了。于是四郎也就顺水推舟的站起来,背对着众妖怪,假装淡定的切着葱花。
“人间每内乱一次,临济宗和天一道的势力便扩张一次,到如今,已经有凌驾于世俗权力之上的趋势。凡人中不乏有识之士,再加上天道的推波助澜……”
说道这里,殿下没有继续说下去了:这一切,说不得就是他的那位好岳父以自身做棋子,在下的一盘大棋而已。当然,苏道长会知道连云寨惨案有临济宗的弟子参与其中,也是殿下故意泄露给他知道的。这一回,换成妖族做那个窥得天机,顺势而为,渔翁得利的一方了。
“怪不得那天我们回来后,苏道长就独自下山去了。原来是纠结同门去找和尚的麻烦了。”四郎取来一瓣蒜,重重拍开,恍然大悟地说道。
妖族正在有味斋的厨房里共商大事的时候,大堂外忽然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
“老板,打两斤酒。”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篇吓人,这一个故事不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