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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人死后的七七四十九天里都是中阴身,在首七和二七之间,中阴身会“回家”一次。往年都是由“眚神”,也就是“牛头马面的无常使者”押着回家,听着阴森诡异,其实闹不出什么乱子来。
家人如果想要知道亲人回来没有,可以请了好的阴阳先生来测算,算出准确的日子。到了那一天,就打扫干净死者生前居住的房间,在大门,窗户等处撒上青灰。如果家里有剪刀等铁器,还要用白纸封住,恐怕死者的魂魄会受到惊吓。最后还要在炕头放置小的桌几,在上面安放好一杯酒,几个煮熟的鸡蛋,点好一盏灯,反锁好门。
在四郎的记忆里,前世他爹刚死后,到回煞那天,别人都害怕,四郎却半点怕意都没有,半夜一个人睡在父亲曾经住过的房间,弄好所有祭拜的东西,眼巴巴的等着看父亲最后一面。到了半夜,努力撑住眼皮不睡觉,忽然听到一声悠长的,熟悉的叹息声。
奔丧的时候,四郎一滴眼泪也没掉,这时候却忽然哀悔难以自持,因为他忽然意识到,父亲真的要走了。
因为四郎坚持要睡在那个房间,家里请来的阴阳先生就叮嘱四郎。说若是特别想念死者,生者可以在这个房间里睡一晚,让归来的魂魄看到自己挂念的亲人。如果生者在夜晚听到了沙沙声,那就是灵魂的脚步在你周围徘徊。但是,这天晚上,无论家人有多么不舍死者离去,在听到沙沙声之后,都绝对不能说话,不然死者听到后就会留恋不肯离去,无法转世。不论对死者还是生者,都不是好事。
想起父亲平日总叮嘱自己,要活的像个男人,遇事须沉着冷静,于是四郎把拳头放在嘴里咬住,眼睛睁得异常的大,很努力的把泪水憋了回去。
后来四郎就含着一包眼泪,不知怎么回事,居然没心没肺地睡了过去。到了第二天,家人敲着铁器打开门,看到四郎裹着被子睡得很香,被角都被掖得严严实实的,除了手被他自己咬出几个坑之外,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但是察看撒在屋里的灰土时,上面果然有几个淡淡的印记。
四郎听家里请来的那个阴阳先生说,大体上死者属什么生肖,就留下什么足迹。据说有时还会留下绳子、锁链的痕迹,这些都是随行的地狱使者来过的痕迹。不过四郎蹲在灰土旁边看了半天,也看不分明是什么动物,然后一阵大风刮过,那几个淡淡的痕迹也消失了。
从此以后,活人便要在这空旷的世界上继续行走,鬼魂也回归黄泉,生死异路,永无再见之日。
大约有这么个经历,所以四郎一直觉得所谓的回煞其实并没有那么恐怖,反而因为人鬼两方的克制和体谅,生出一种淡淡的凄凉在里头。
在蓝幽幽的月光下,殿下很敏感的觉察到四郎忽然低沉的情绪,他有些莫名其妙地回头看四郎一眼,似乎对四郎关于回煞的理解并不赞同。
“回煞和回魂本来就是两回事。只是世人混叫一通而已,并不是但凡一个人死后,就能成煞的。回魂就是普通人在阴差的押解之下,回来看亲人最后一面,而回煞嘛,则多半是走得不太安稳的人独自跑回来,因为没有牛头马面的约束,自然带了些凶戾之气。草木鸡犬,常有遇上回煞而枯萎毙命的,若是人冲撞了回煞,不出几日必有灾殃。
豪门大族家里回煞的最多,因此,大户人家的仆人生了病,都不许死在主人家里,就是一些小妾生了病,也有移到庄园上的。若是主家有人死了,都会找天一道或者临济宗的高人测算,如果算出此人会回煞,大户人家往往都要举家躲避到其他地方,称作“躲殃”。”
四郎一听恍然大悟:“怪不得将军府把生病的妾室撵出山间别院,也没人说那位夫人做的不对了。”这说的是云仙,冉将军走的时候,一个家眷都没带,全留在临济宗的眼皮子底下。估计也是后院斗争的结果,后来云仙在病中被将军夫人赶出门,带着一个丫鬟,借住在尼姑庵里。
殿下不知道四郎怎么一时又想到那里去了,不过,看到自家小狐狸的情绪总算高昂起来,殿下也在心里默默松一口气,继续说道:“如今世道乱了,回魂的越来越少,回煞的倒越来越多。自从地府里的恶鬼集体越狱成功之后,如今魂魄想要返回人间真是难上加难,一般的中阴身都老老实实呆在地狱等待轮回,除非是那些含恨而死,魂魄根本没有进入地府的人才能够反魂。而这种魂魄返舍之时,必有凶煞出现,可说是名副其实的“回煞”。”
两个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赵家门口。
回煞一般在头七和二七之间,然而,按照死者生辰八字一排,苏夔却发现这李桂枝回煞的日子居然在二七之后。日子往后拖得越久,凶煞害的人越多,煞气也越重。苏夔知道厉害,也明白如今地府正乱,回煞不同往日,所以今日特别慎重。放出了自己所有的役鬼。
四郎敲了门,来开门的就是久不见面的役鬼秀秀。
“道长在屋里。”秀秀低声说。
四郎踏进堂屋,一看吓了一大跳,屋子中间放着两张塌,上头睡着一男一女,男的那个四郎不认识,女的那个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花娘子。
此时两个人都双目紧闭,做出一副熟睡的样子,但是四郎一看就知道两人都是在装睡。估计是李性板怨气的来源,被道长拉来做诱饵。
苏夔脚踏七星步,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然后就轻轻念起了经文。并不理睬四郎和饕餮。
四郎很自觉地站到墙角,正好是屋子的西方庚辛金位。捉凶煞时,站的方位也是有讲究的,煞多半从堂屋东面进来,在家巡视一圈,有的凶煞会碰到什么害什么,然后就从西面出去。四郎和道长技出同门,虽然并不十分精通《连山》《归藏》两种易学,但是给道长打下手的小跟班工作,历来还是完成的很好。
道长念完经文,递给四郎一个野艾草绳。“点燃挂在墙上。”
四郎接过草绳看了看,有些奇怪地问:“这是什么?”
“招魂绳。凶煞总不来,所以我们就把这种绳子把她引过来。”道长冷着脸解释了一句。
“哦。”四郎点点头。他接过草绳,到处找不到火,不过,四郎现在也是结丹的人了,一个响指后,草绳便燃烧起来。
道长看他总算有些修道士的样子,脸色倒缓和了一点。
四郎想了想,把草绳挂到了堂屋东面的大门上,因为门窗都敞开,一股穿堂风过后,屋子里便缭绕着清苦的草灰味。
然而,一股招魂绳烧到了头,屋子里还是没有什么变化,眼看着过了子时,四郎站在屋子西边这么久,腿都站得麻麻的,也不敢乱动。
道长继续在坛子前焚香做法,然而屋子里毫无变化。
“神棍。”殿下懒洋洋打着呵欠,他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张很舒服的靠背椅,很悠闲的坐在一旁,和屋中紧张的捉鬼氛围格格不入。
四郎没有殿下这么放肆,他还是很相信自己师傅的能力,所以老老实实贴着墙根站好。凶煞一直没来,估计是时辰未到,一般来说,阴气最重的并不是半夜十二点,而是凌晨两点,也就是丑时之间。丑时的女煞能力最强。
道长做这种种布置,其实就是想要把凶煞提前引出来。可是凶煞却不上当。她已经害了不少的人,煞气足够重,若是等待一天中阴气最盛的时刻出来,一般的道士没准还真奈何不了她。
知道凶煞估计还要再过一阵才出现,四郎就转头问殿下:“饿不饿。”
终于等到这句话了!殿下面带愉快的微笑,矜持的点了点头。
旁边的女鬼秀秀,睡在床上的赵大力和花娘子统统:……
道长继续叽里咕噜念经,只是眉头拢到了一处,显得其间的纹路更加明显,似乎也在为自家永远不在状态的倒霉徒弟发愁。
四郎和殿下毫无所觉,很愉快地商量着去了厨房。
到了厨房,灶眼里还有火星。
四郎做这些都是惯熟的,很快就把锅灶烧热了。
山里的厨房没什么好东西,不过因为赵大力家有白事,所以各种用品都很齐全。四郎来后院,并非单纯为了给殿下做饭,他听人说过,回煞的当日晚间要吃蒸馄饨,俗称“接眚馄饨”,对近邻亲友则送“接牌糕”。用这两样东西来拜祭煞神,就能减少灾殃。
四郎知道李桂枝的事情,心里很希望这个可怜的女人吃了混沌和糕点之后,能够老老实实去投胎。不过,其实四郎自己也知道这个想法不现实。
李桂枝会化作连苏道长都觉得棘手的凶煞,想必心里是有很大怨气的。也不知道她究竟遭遇过什么惨事。不过,她自己再凄惨,也不是到处害人的借口吧?
这么想着,四郎把面粉倒进盆里发酵,红白糖分别加入桂花糖备用,然后又快手快脚地把精粉撵成很薄的面片。
精粉里要加鸡蛋清合面,这样撵出来的面片才能薄而不烂,滑而不糊。旁边有剁好的肉馅,四郎闻了闻,是猪肉大葱。山民喜欢大肥肉,因此剁好的内馅里也都是白生生的肥肉。
四郎四处看了看,见厨房的筐子里还有一筐慈姑,就削了几个慈姑切碎,拌入肉馅中,这样吃起来才不会太过油腻,反而软中带脆,清香化渣。
包好了馄饨,面团也已经发好,四郎将其分成均等的两块,一块加入红糖,一块加入白糖,分别揉均匀。之后再将两块面擀成约四分厚的长方形面片,然后将两块面叠在一起,按实,上屉蒸熟。
“这就是接牌糕?”殿下嗅着蒸笼里的白气,背靠灶台问四郎。
“对,因为形似阴阳两极,所以又叫阴阳糕。听说煞鬼都喜欢吃这种糕点。”
正在锅边看着火发呆,四郎忽然听到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好像有什么鸟雀一类的从屋顶飞过。一阵凉风吹过,四郎虽然守着火炉,却忽然打了一个寒颤。他的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恐惧,好像有什么恐怖的事情正在发生。
“来了!”旁边的殿下低低说了一句,然后就自顾自揭开锅,舀了一碗混沌出来。
“下回*丝馄饨好不?”殿下很优雅的吞下一个馄饨,偏着头问四郎。
四郎可没功夫搭理他,急忙跑到前面大堂里去看。
屋子里不知何时浮现出若有似无的雾气,雾气渐渐浓郁,道长在雾气中的身影若隐若现。
四郎看到道长点在坛子里的香自行从中间往下燃起,火星燃的很快,然后香根自己就断了,一根接着一根的断。四郎知道,这就表示主家有恶鬼临门,或有宿怨债主。掏一半有一半灾气,掏完事无逆转。四郎心里着急,生怕道长打不过凶煞,加上他最近升级成功,就很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跑到西边贴墙站好。
“放开他们!”道长大喝一声。
四郎刚贴着墙根站好,大堂里的形势再次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