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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天水巷那头,几个干瘦的小厮敲着破旧的锣鼓开道。
尖利的锣声在白惨惨的阳光下回荡,听着就叫人瘆的慌。鼓点声好似捶打在人的胸口一样,叫人没来由的心慌。
因为女人被游街示众自然不能有显达的士绅们“鸣锣开道”的待遇,所以这群小厮敲打的都是些破鼓、破锣。锣鼓铿锵中夹杂着好似尖利的指甲刮挠铁皮的声音。
四郎带着草帽出来的时候,发现原本空荡荡的天水巷街道上,不知打哪里冒出来许多看热闹的男人。各个都追逐着阵阵几乎刺破耳膜的铜锣声,簇拥到街面上来看热闹,仿佛是江城男人的集体狂欢。然而敲锣打鼓的一群人并没有走进天水巷,反而一拐弯去了别的巷陌。
四郎听到有人问女犯是谁,街坊里没有几个钱,却纳了两个妾的杀猪刘嘿嘿一笑:“还能是什么正经人,不就是那个卖酒的小寡妇么?听说和个妖怪勾搭在了一起,不知怎么的,连肚子都大了起来。哼,要不是她身边的丫头告发,险些就被这小娘皮遂了意。”
四郎扶了扶自己头上的草帽,好在今日太阳大,他戴个草帽并不怎么突兀。因为耳朵还没有消下去,所以四郎并没有凑热闹的打算。他倒是想要去救小文君呢,可是按照当时的律法,小文君的确还算是李家媳妇,他拿什么名义替人家出这种头呢?再说,四郎刚才远远看了小文君一眼,她头上黑雾罩顶,转过头结合梦里的昭示,恐怕小文君的确是命里该有此劫了。四郎并不愿意插手别人的人生,沾染上凡人间纠缠不清的因果。
于是四郎在街面上看了一会涌动的人头,被头上的大日头晒得有些发晕,便打算回有味斋里去了。谁知他刚一转身,撞上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
“这位就是胡老板吧?久仰久仰。”中年男人朝四郎笑的十分和气。不知道为什么,那笑意总好像浮在脸上,并没有到达眼底。
中年人穿着绣万字的光面绸缎衣裳,挺着个大肚子,长相十分富态。
四郎看他有些眼熟,略微一想便记了起来:“原来是望江楼的刘老板!我才是久仰您的大名了。”说着,四郎便把客人往屋里让,笑道:“刘老板想要吃点什么?今日可别是来打擂台、挑场子的吧?”
李大富环视有味斋一圈,目光落到店里稀稀落落几个客人,以及他们面前的酒碟子上头,然后脸上便露出微微些轻蔑的表情来。
这个表情一闪而过,再说话时,李大富又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了:“哈哈哈,其实我今日是特意约了客人的。不过,既然胡老板这么说,不如老夫便斗胆来考一考你吧?”李大富说话的动静完全是前辈指点后辈的口吻,槐二在一旁听了,忍不住轻轻嗤笑一声。
李大富并没有听到这声嘲笑,他昂头挺胸,想了一想才说:“但凡厨子做菜,无一不是讲究用料的。而真正的高手却是无论用什么食材都能作出可口美味的佳肴。比如鱼鳞和虫卵这样看着便叫人难以下口的东西,若是做得叫人垂涎欲滴,才算是真本事。听闻胡老板手艺绝妙,不如今日的原料就用这两样食材吧。”
尽管李大富说话的口气和方式都有种让人很不舒服的东西在里头,但四郎没有多说什么,记下菜色后匆匆去了厨房做准备。
槐二也被四郎拉到厨房里,帮忙收拾前几日得来的柞蚕茧,他一边剖开蚕茧取出蚕蛹,一边抱怨道:“这姓李的看着就招人烦,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四郎在旁边炒糖准备做拔丝:“其实越是稀奇古怪的要求,反而越好打发。他这个要求听上去很荒诞,其实并不难办到。反而是大量的鱼鳞和虫卵一时难以寻觅。”
鱼鳞做的菜是现成的,虫卵刚好有前几日得的柞蚕茧。四郎就打算做一道水晶冻,一道拔丝蛹。
拔丝是制作甜菜的一种方法,做这种菜色,炒好糖汁是关键。四郎先把绵白糖加水下锅,之后就不停的推炒,使糖均匀受热融化,渐渐泛出大糖泡。
槐二把柞蚕蛹料理好送了上来。
四郎仔细捏出一个在手里,对着天光看了看,方才说道:“还行,先炒熟吧。”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四郎另一只手也没有闲下来,依旧不停地推炒锅里的糖汁。此时,大糖泡已经渐渐变成了小糖泡,锅里的糖汁却变得稀了一些,糖水显得更加均匀。
“这蚕蛹不错,里头都是油!”槐二不比槐大稳重,他抄着锅铲,匆匆忙忙将炒好的蚕蛹扔了一个进嘴巴里。
也不知道那个乡下小童打哪里采来的野蚕茧,剥出来的柞蚕蛹虽然外表不好看,但是被槐二这么简单一炒,立时就散发出一股奇特的香味。吃起来是外酥内嫩,外面焦黄化渣,里面雪白松软,带着一种近似奶油的口感。
槐二炒好了蚕蛹,四郎锅里的糖汁颜色渐渐变深,探入锅铲进去搅一搅,已经能够拉出细丝了。于是四郎立马倒入柞蚕蛹翻勺,使糖汁紧裹在酥香的蚕蛹上。
鱼鳞做的菜色就是水沮的一种,最适合夏天吃。四郎前几日做好,今日就有现成的,都冻在铜冰鉴里。
熬煮这道水晶冻,备用的鱼鳞是越多越好。因为前段时间,槐大常买鲤鱼回来做菜,所以四郎就将有味斋里杀鱼后片下来的鲤鱼鳞都收集起来,洗干净脱去涎水,浸泡一宿。然后与河心水一同入锅,文火熬煮。熬得汤汁浓郁之后,再细细去掉鳞片,汤汁放冷装进铜冰鉴里,待其自然凝固后即可以取出。
这样熬出来的水沮,外观晶莹剔透,滋味软滑爽口。刚取出来的一大团仿佛果冻,若是用刀切成细丝,就好像是冰丝一样,但又比冰片来的腻滑,便有好事之人将其比作美女的冰肌玉骨。
不过,要装盘上桌,还得再加入五辛醋等调料调和,乌黑的调料一撒,倒好像是让美女蒙尘的意味了。
两道看似稀奇古怪的菜品很快就做好了。等四郎端出去时,却看到李大富对面桌子上坐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罗书谋。而且两个人似乎在低声商量什么。
“他们两个怎么会搅和到一起?”四郎心里疑惑。他端着菜轻轻走的近了些,躲在屏风后面偷听。为了听得更清楚一些,四郎草帽下的耳朵都立了起来。
“罗公子果然信人。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卓氏是我李家妇,不守妇道自然该由我李家处置。”李大富不动声色把手里的东西取过来看了看。四郎透过屏风缝隙偷看,觉得那仿佛是一张秀满了字迹的丝绢。
罗书谋低声说:“国家有统一的律令,纵然卓李氏做了什么错事,也该交由官府处置,岂能妄动私刑?其实李老板对我误会颇深。我虽然和小文君是旧识,但并不是要阻止李老板动家法。只是既然李老板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又何必和一个弱女子过不去?上天有好生之德,你给她一个教训,日后叫她安安分分的过日子也就罢了。”
李大富听这话,似乎找到了某种共鸣,于是语气便缓和了下来:“若是她肯安分,那自然最好。我今日也并不想杀她,不过是让她浸在水里祛祛邪气,也正一正我李家的风气罢了!败节之门的名声可不好听啊。怪道大家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小文君不过是会些酿酒的手艺,便自视甚高,轻狂无状了。”
罗书谋听了这话,点头同意,并且再次强调:“我将小文君一直捂得很严实的酿酒方子给了李老板,也请李老板信守承诺,放小文君一命。”
李大富眉毛一挑:“怎么?那小泵娘跟一只狐狸鬼混,连孩子都有了,想不到你还是这么护着她。罗公子真是个痴情种子啊。”
罗书谋苦笑道:“她总是个弱女子,我是该护着她些。”
李大富就在罗书谋没看到的地方露出一个嘲讽的冷笑。
四郎看他们说完了,这才端着两个菜转了出去。
“春蚕到死丝方尽,可见这个春蚕最是深情了。正适合罗公子这样的风流人物,多情书生来吃。”李大富这话说得不伦不类的,好在罗书谋并不介意。他似乎若有所感,用筷子夹起一颗银丝缕缕的蚕蛹,面上神色十分复杂。
李大富尝了一口拔丝蛹后,便只管就着玉冰烧吃鱼鳞冻。他边吃边赞不绝口:“好!好!胡老板手艺果然不凡。”
四郎在一旁听了,忙道过奖、过奖。
几人吃酒说话,不知不觉中过了有两盏热茶的时间,敲锣打鼓的游街队伍在河市里转了一圈,才终于绕回天水巷里。
李大富眯着眼睛看了看外头涛涛无声的洄河水,说道:“是时候了。”说着他放下了筷子,大踏步走出门去。
罗书谋并不动弹,他似乎有什么伤心事,吃着拔丝蛹,连连灌酒。对身外发生的一切都充耳不闻,似乎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难以自拔。
有味斋里的几个闲人终于等来这场好戏,此刻都无比兴奋的挨挤在窗边,各个伸长了脖子问:“过来了没?在哪里?在哪里?”
很快,大日头下就走过来一对人马。四个彪形大汉抬着一个圆长型的木板,下面安装有四条支撑的驴腿,如同一张普通的条凳。然而凳子上却五花大绑着一个少妇。
这少妇自然就是小文君了。她穿着一条血迹斑斑的白色中衣,被人抬着在城中游街示众。
天水巷有个补锅的老光棍,又穷又丑,一把年纪还讨不到老婆。今天他不知什么缘故,兴奋的全身直打颤。看到小文君居然还穿着一件白色的中衣,又是失望又是愤怒,于是便恶狠狠的骂道:“干他娘的!淫/妇就该扒了衣服游街。”
周围的男人都附和他:“这样败坏门庭的小娘皮,就该剥光了她!还留一件衣服作甚?”
“对!剥光她”
“抽死这个不要脸的dang妇!”
今日的天气是动一动就要冒汗的,可是这些围观的男人依旧兴致高昂。因此各个浑身都往外冒油汗,汗水加上好几个月不洗澡所散发出来的体味,天水巷中便浮动着一股淡淡的奇怪臭味,但是这臭味反而刺激的男人们更加的兴奋起来。
四郎鼻子很灵敏,这么一来自然受不了,立时便捂住鼻子退了回来。但就是刚才那么短短片刻,他已经被扑面而来的热风熏得直犯恶心——说来也怪,正常男人身上偶尔有些汗味、甚至是体臭都并不出奇,但是那群人身上泛出来的味道却叫并不十分讲究的四郎也难以忍受——就好像是死了很久的老鼠一样,又好像是放了很久的腐肉。
不知道是因为今天中午离魂的副作用,还是因为顶着大太阳被恶臭袭击了嗅觉,四郎渐渐觉得有些头晕脑胀起来。
苏道士冷笑道:“一群没鸡把的畜生,简直臭不可闻!”说完,似乎看了四郎一眼,眼神里颇有欣慰之意。把偷偷揉太阳穴的四郎看得莫名其妙。
天气炎热,唯有河边稍微凉爽一些。四郎不想和那群人待在一起,他揉了揉额角,悄没生息的走到河边的大柳树下。看以李大富为首的那群人的架势,似乎就要在这洄水边将小文君浸猪笼了。
洄水边本来有些女人趁着午后空闲时间,在大柳树下的青石板边上,抡起棒槌捣衣。此时被这浩浩荡荡,扬眉吐气的一群男人吓得慌不迭端起衣服退到一旁。把空间全部留给男人们。
押解着小文君游街的男人来到河边,把她装进早就准备好的,运载猪只的竹笼里,然后在开口处捆以绳索将竹笼吊起来,放到洄水里淹浸。水刚好淹没到小文君的脖子,她的头部依然是露到水面上的。
有看热闹的闲汉表示不解:“怎么还露出一个头来?”语气里满是对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居然没有受到应有惩罚,说产生的不满。
李大富腆着肚子,有些悲悯地说:“这妇人虽然德行败坏,但是我念在她也是被一个狐妖迷住,才做出这样的错事,便不惹赶尽杀绝。我今日动用家法,并非为了为难她,乃是为了祛除她身体里的妖邪!”
周围的人便捧他臭脚,说他仁慈大度,不愧是一家之主之类的话。
小文君方才不知道是不是晕了过去,此时悠悠醒转,听得此言,立时破口大骂:“呸!我小文君是妖邪?医治我的神医是妖邪?不分青红皂白的秃驴,口蜜腹剑的伪君子,这才是真的妖邪!”
李大富居高临下站在岸上:“呵,还在为那个妖怪说话,你真是鬼迷心窍了!既然口口声声说冤枉,我就问你一句,你敢发誓替我儿守寡一辈子吗?”
小文君也硬气,到了这个地步还是不肯服软,梗着脖子道:“滚,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姑奶奶好好一个活人儿,被你们骗来江城嫁给个痨病鬼,如今凭什么要我替个死鬼守寡?男未婚女未嫁,寻求爱侣就是淫邪?你们这群男人,一面自己三妻四妾,一面又要求女子守身如玉。凭什么?说什么三从四德,统统放你娘的屁!”
四郎戴着大草帽,和苏道士两个也站在洄水边,他们旁边就是那群洗衣的女人。
如今听了小文君这番话,尽管四郎是个穿越者,也被惊得站立不稳,中国自古就是个男权社会,似乎只有随分从时的女人才能算作是聪明,而小文君这样硬要拿鸡蛋碰石头的,无疑就是个一等一的蠢妇了。
人都是不能脱离自己所处的时代和环境生存的,若是一个现代女性来过十几年古代生活,说不得也会开始自觉维护封建礼教。谁知道小文君一个古代女人居然有这种觉悟!又肯用这样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来反抗来自整个社会的束缚呢?
四郎作为一个现代人,虽然不能说小文君做得对,但是却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气。跟有钱有势,且有社会舆论支持的公公李大富一比,小文君的确极弱势。不过是不肯生生把*憋回去,做个立牌坊的贤德妇人,就被人说成是妖邪。四郎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是贞,什么又是淫了?高门大户里的丑事比小文君这几句话骇人听闻的多,可只要蒙上礼教和权势的面纱,便又是正人君子、贞烈好女了。
大约是有些事可以想,可以做,但是不能说,不许写。因为小文君这番话说的太过直白大胆,旁边那群捣衣服的女人便都皱起了眉头,对着狼狈凄惨的小文君指指点点:“可真是被鬼迷了心窍啊。这么些话亏她一个女孩儿也能说得出口!”
有个面向慈和的媳妇子在旁边附和:“女儿家的贞烈名声,自来就是一等一的重要。我家夫君嗜酒如命,所以我也同这个酒娘子打过交道。她以往看着也还好,可见必定是被狐妖作祟的缘故。唉,我听家里的老人说过,这狐妖可是害人的东西,惯常最会用些旁门左道来迷惑人,谁若着了道儿,就会生重病,严重的还会死。”
一个婆子却不同意,:“瞎,什么迷了心窍,这小文君历来就有些轻浮,不守规矩,她做出来这种事啊,我可一点都不意外。唉,你们知道不知道,听说她以前和那个姓罗的书生也有一腿呢。”说完,她有些苛刻的看了那个年轻媳妇一眼,年轻媳妇便不敢说话了。
妇人们正在说罗书谋呢,他就打着扇子走了过来,明晃晃的穿着一件白衣,十分打眼。
围观的糙爷们有很多都看他不惯,此时就有男人大声嚷嚷:“这也是个奸夫!李老板可别放过了他!”
“对,干脆一并沉塘罢。也叫他们去阴间做一对鬼鸳鸯。”
“哎,这卓李氏可就一个身子,又是妖怪又是书生的,这到了地下可不够分呀。”
立马就有男人嘿嘿笑道,说起了荤笑话。
也有人嘲讽岸上的书生:“呸!一个捡破鞋的,成天得意个什么劲呢?”
众人心知肚明的递眼色,不约而同的哄堂大笑起来。罗书谋本来酒量就不大,今日又喝的是闷酒,一瓶文君酒下肚,便醉得恍恍惚惚。
在罗书谋心里,他自然可以三妻四妾,但是也是真心喜爱小文君的。如今小文君和个妖怪被人捉了奸,简直是把他的真心挖出来扔到地上踩。可是他自认是个怜香惜玉的君子,虽然小文君对他不起,但是还是不忍她被人沉塘,所以便拿出小文君珍藏的酿酒秘法来,找到李大富想要救她一命,从此便两不相欠。
如今醉酒后,又听到众人的嘲讽,罗书谋忽而起了满腔的怒火和委屈。他大吼道:“我罗某的未婚妻是死去的孝女彭家姐儿。可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真真是岂有此理!”说完便愤然一甩袖子,东倒西歪的走了。
小文君泡在水里,虽然天气很热,可是她的脸却是青色的,印堂里笼着一团黑气。估计是前段时间大病一场的缘故,本来苗条的身姿都瘦的脱了形,大眼睛深深凹陷进去,全然没有了往日的风采。此时她发髻散乱,头发一束束,小蛇一般蜿蜒在脸上,遮挡住了围观众人或恶意或戏谑或同情的视线。
周围有妇人她指指点点,挖出些陈年往事证明她的确咎由自取,还有男人朝她吐唾沫,并且辱骂她,言语极尽下流。小文君却没有丝毫反应,看不出来害怕或者羞愧。看到罗书谋出现,小文君眼中倒是浮出一点期待,等罗书谋转身而去,小文君眼里那点期待也平息下来,反而显得她整个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这种固执的、不肯合作的态度激怒了围观的审判者们。
众人捡起泥巴就往她身上砸去。小文君的衣服被水浸湿了,白色中衣穿了和没穿并无分别,浑身曲线毕露。有的男人特别下流的,还故意把泥巴往小文君那挺拔丰满的胸部上掷去,看着河中的女子痛苦的皱起眉头,这群男人便比自己真刀真枪的干了一场还要兴奋。
“哎哟哟,倷笃可真是给江城塌台!也不怕天打雷劈?”有个年纪大的街坊老妪看不过眼,操着一口吴侬软语,指着那群疯狂状态下的男人骂了几句,然后便摇着头走了,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听着周围闹哄哄的骂声,四郎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疼。
小文君一躲闪掷过来的泥巴,但是猪笼上有两根大铁钉将她死死盯住,让她一动就痛不欲生。尽管如此,小文君依然扯着嗓子尖声大叫:“我没错!我没错!李大富,别打量着我不知道李家那些男盗女娼的破事!你们每一个都比我该死!就算我死了,也要把幽魂化为厉鬼,让世人看看你们的真面目!”
李大富厉声道:“反了反了!给我把她的嘴堵起来!给我堵起来!”立时就有一个仆人从地上团了一把泥土,下到水中晒到小文君嘴里,然后又把小文君的往水里头摁。
小文君激烈的挣扎着,然后水中忽然出现了一丝丝血水。血越流越多,最后几乎是从小文君的□□大股大股喷涌而出。从小文君肚子里忽然传出来一阵阵娇嫩的婴儿啼哭声。
“是鬼胎!是鬼胎!这妇人真的怀了那东西孽种!”岸边有妇人大叫起来。有胆子小一点的立时就害怕得退了开去。
小文君似乎也被自己两腿间的温热吓了一跳,这样多的血迹,不太可能是忽然来月事,最有可能就是妇人小产。可是,小文君知道自己是没有怀孕的。
岸上众人对着那汪血水和突如其来的婴儿哭声窃窃私语,面上都带着一种兴奋和惊恐混杂的狰狞表情。四郎转头一看,觉得这些人的脸在阳光下面,都泛出琥珀色的油光,好像是被烘烤得往下滴油的干腊肉。
小文君自己也愣了片刻,忽而厉声大笑起来:“苍天啊,你何其不公!真正的恶魔和披着人皮的恶魔都还活的好好地,为何遭罪的却总是无辜者?这世道,千夫所指处就能颠倒黑白!无孕的病人也能说成是怀孕的产妇!活着你们不肯信我,那我就剖开肚子给你们看个清楚明白!”说着,她原本被缚的牢牢的手不知怎么脱了出来,只见她手掌一翻,五指成爪状,硬生生直奔自己肚皮去。
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劲道和狠心,岸上的审判者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小文君居然已经自己把自己开膛破腹了!
蓦地,那种婴儿隐隐约约的哽咽声变成了哇哇大哭,听起来叫人毛骨悚然。这声啼哭仿佛召唤地狱道众生的号角,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热风,风里带着暑气和浓重的腥味,吹得人站立不稳,浑身冒虚汗。
四郎头脑晕晕沉沉的,看到这幅具有冲击性的画面,立时睁大了眼睛,左手捂住右手腕便急忙后退。
“快走!”苏道长和四郎动作几乎同步的往回跑。
四郎转头一看,随着河中小文君的身体喷涌出大团大团的血水,原本明晃晃的阳光忽然变得惨淡起来,江面上不知何时浮起一层黑雾,张牙舞爪向着岸边人群扑过来。
“是百鬼借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快跑!回自己家中躲起来吧!”苏道长大声说道。
四郎的法术是从他那里学来的,两人几乎动作一致的挥动袖袍,首先就把街上一些反应不及的路人远远送了出去。
[对了!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把临济宗的和尚和有味斋众妖都引到一处,地狱爬出来的厉鬼们才好顺利实施自己的计划。虽然苏道长帮了他们一把,可是,那群参与此事的凡人,纵然多少有些无辜,最后只怕也还是会凶多吉少了。]听到苏道长吼出百鬼借道那四个字后,四郎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于是他再也顾不上越来越疼的头,脚下不敢稍作停留,施展身法,和道士一同迅速跑回有味斋里!
哐!
大门被四郎和道士使劲顶上,黑雾弥漫开来,明亮的日光似乎忽然间暗了下去,然而,那种酷烈的炎热却依旧没有半分退却。门外隐隐约约响起了婴儿细弱的哭声。
街道上有凡人慌乱的哭号,然后,四郎似乎听到风声里传来一声声惨叫,接着就是婴儿吸允母乳般的咂嘴声。一种奇怪的沙沙声和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铁链拖在地上滑动的声音离有味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院中的大槐树忽然疯狂的生长起来,整个树冠撑开来,把有味斋笼在里面。
四郎手里的铜镜也大放异彩,发出来的光芒前所未见。几乎笼罩住了整个天水巷。
“结阵!”苏夔大声说道,虽然只有两个字,四郎却奇异的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这种道法是苏夔教导过四郎的,虽然从来没有实战演练过,可是事到如今,四郎也不得不赶鸭子上架了。只见四郎以手中佩戴的铜镜为媒介,闭上眼睛,调动体内隐约流动的先天之气,手里结着名为“定础”的复杂手式。
苏道士踏着七星步伐,在院子里摆出“方围”的式,两个人配合得极为默契。
片刻后,四郎睁开眼睛,一个“结”字几乎是从他的胸腔里迸发而出,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磅礴的混沌之气注入到苏道士摆出的阵势之上,宛若活物一般,生生流转不息。
结界一成,便有丝丝缕缕白气夹杂着点点灰光从有味斋里冒出来。这些白气仿佛有自我意识一般围绕着有味斋,在与黑雾的拉锯战中渐渐扩大到整个天水巷,很快便形成了一张绵密的防护网,而本来弥漫的黑气和黑气中数不胜数的鬼怪们便被阻挡在了天水巷和洄水之间的沙地上。
这一刻四郎心里并没有任何杂念和想法,既没有替天水巷里的凡人担忧从而产生救人的善良,也没有因为对所处环境的恐惧,从而产生对自身命运的焦虑和关注,反而陷入了一种奇怪的,仿佛一切浑不在意的虚空之中,甚至连对二哥的眷恋都被层层落叶掩埋在识海深处。
这就是参同契的精髓和至高境界!而四郎误打误撞间居然提升了境界!
此时四郎真正做到了心无杂念,随着境界的提升,一直练不成的结界四式忽然间便都清楚的浮现在了识海里,然后被四郎行云流水般的外化出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境界提升和四郎*的强悍度并不匹配的缘故,结阵的过程中,四郎的头越发的疼了,可是他一直在咬牙坚持。直到阵势一成,四郎觉得心中仿佛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然后便脱力一般,直直往地面栽倒。
作者有话要说:猜河蟹大妖的心真累o(╯□╰)o
多出来的两千多字送给那些买了v文没能看的读者。其实这文暗藏苏爽属性,所以四郎不会一直那么弱鸡的,虽然也不会立马变得超级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