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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下的黑影对着四郎扑过来,带出一股冷冰冰的气息。屋外蓦地狂风大作,四面窗户被吹得啪啪作响,屋里各处点的灯烛也在风中凌乱的跳跃,将各种家具投下的影子映照的如同群魔乱舞。
四郎急忙直起身子,扑过来的黑影卷裹了床底下积年的尘埃,猛扑到四郎身上,迷了他的眼睛。四郎被这股力道带着往后倒去……
“小狐狸小狐狸,大哥我来看你咯~惊喜吧!”躲在床下的可怕鬼怪原来是昆山上的小麒麟。此时他蹲在四郎的胸膛上,把四郎压得快喘不过气来。
“咳咳咳”四郎一边咳嗽,一边把在自己身上动来动去的肥屁股挪开。“你不是在东海参加长夷的婚宴吗?”
“陆吾不肯带我来,我自己偷跑出来的。”说着偷跑这种事,小麒麟毫不心虚。
四郎知道紫皇可是很宝贝这个小徒弟的,不知道现在龙宫里因为麒麟的失踪乱成什么样了。不过,小麒麟究竟是怎么从万里之遥外的东海龙宫找到汴京有味斋来的呢?
“你一个人来的?”
“我在龙宫的时候,偷听彭蠡湖龙君说什么‘必须去汴京城追回如愿’之类的话,就偷偷跟在他的车队后头。到了汴京城,一打听很容易就找到有味斋了嘛。”四不像挺起小胸脯,得意洋洋的说起自己的丰功伟绩。
“打听?”四郎疑惑的看着他的兽型。若他真是以这幅形貌出现,更可能被人抓起来当成祥瑞关笼子里吧。
似乎看出自家小弟的不信任,小麒麟跳脚道:“我难道是傻子吗?当然是用人形打听的!”说完,他“噗”的一声变成个大胖娃娃。大概七八岁的样子,胖嘟嘟的小脸,圆滚滚的身子,穿着一身玄色长袍,带着二龙抢珠冠,倒是个气派的小公子,就是脏了点。
四郎看他浑身都是尘土,圆润的小脸在床底下蹭的乌黑,衣角处还有水滴落下,赶忙伸手摸摸那身玄色小袍服,果然从里到外都湿透了。
“你衣服不是自己幻化的吗?怎么湿乎乎的?”
小麒麟脸刷一下红了,吞吞吐吐的说:“我……我还没学会幻化衣服。这件是陆吾给准备的么。”说着他又抱怨起来:“路上遇到了大雪,在雪里头跑了几天,衣服就从里到外湿透了。人类真是麻烦。为什么要穿衣服,光着多好!”
四郎:……
昆仑山是仙境一样的好地方,但再好的风景,看了几万年也没什么趣味。况且四不像性子跳脱,心智说起来有些与他的寿数不太匹配,简言之就是智力发育迟缓。
昆仑山上的神人都把他当成孩子一样对待,好容易收到一个兴味相投的小弟,结果自己一醉醒来便不见踪影。四不像当时就不干了,呜呜嚎着非要下山找四郎。
这回任凭他打滚耍赖,一贯顺着他的师傅都毫不理会,最后还是陆吾看不过去,替他争取了一个到东海参加婚宴的放风机会。一脱离了紫皇的管辖,小麒麟就开始无拘无束地撒欢,一个人千里走天涯地摸到了有味斋。
当然,因为是偷跑,自然什么都没带,只穿着一身衣服便溜出门,又要跟紧彭蠡湖龙君的车队,又要注意不叫陆吾捉回去,一路上把小麒麟折腾的够呛。他悄悄缀在彭蠡湖龙君的车队后头,在冰天雪地里露宿了好几天,身上的衣服早就冻得跟铁衣似的。进了有味斋小麒麟还不老实的躲在床底下,想给新收的小弟一个惊喜,衣服上的寒冰全化成了水,当然浑身从里到外湿透。
听小麒麟这么一说,四郎心里十分感动,不过感动之余,也理解了紫皇为什么不肯放他来人间――这孩子实在有些缺心眼,天生一种叫人又爱又烦的憨劲。
四郎赶忙把小麒麟带去妖怪聚集的大厅,生个炭盆给他烤火。好在小麒麟天赋异禀,是个皮实的娃,冻了这么多天,连个喷嚏都没打,一会儿就和有味斋里大大小小的妖怪玩到一起。
有味斋里早几日便开始预备年夜饭。
华阳亲自采买的食材:鸡要献鸡(即阉过的公鸡)。猪肉要连背带肚从猪身中部割下一小段,还只取半边,称“一方”。火腿是四郎早就制好风干的。鱼是青崖山送来的活鲢鱼,条条都至少三斤以上,送来后被槐大养在院里的大水缸中,今天早上才捞出来现杀。除此之外,青溪从东海带回来不少海鲜,有鳗鲞、明府鲞、乌狼鲞,此外还有水母,乌贼鱼,赤蟹等等。
槐大、槐二从昨晚上开始料理这些食材,如今十个冷菜已经做好,其他热菜和点心自然有厨房间的小妖怪打点,四郎只需现做四道大菜就齐活了。年夜饭吃个热闹的意思,大家可不敢真让四郎伺候他们,那还不得被饕餮殿下活吞了呀?
因为年夜饭里的菜色讲究个好口彩,所以每道菜都有个吉祥的名字,槐大一边上菜,一边大声吆喝出来,小麒麟人来疯一样,跟着槐大屁股后头,人念一句,他必定也要扯开嗓门学一句。
四郎把一个紫铜暖锅端到桌子的正中央放好。在里面加些蛋饺、肉丸、鱼丸、粉丝、油皮、胶菜等,再加进高汤。鱼丸、肉丸和虾丸取意“三元及第”、“阖家团圆”之意。一时热气和食物的香味在屋子里蒸腾,钻进每个人的鼻子里,直引得大堂门外贴的两尊门神都笑嘻嘻的伸出头来作揖打拱,四郎也拨出些好酒好菜供在他们面前。
开饭之前,青崖山上的大小妖怪不知打哪里冒了出来,挤挤挨挨在院子里列队,预备过来给自家山主磕头。
看这盛况,四郎便以为没他啥事,打算再去厨房转一圈,顺便摸鱼休息片刻,谁知殿下却一把挽住想偷溜的四郎:“你坐过来我身边。”
四郎:……
“不愿意和我一起接受万妖叩拜吗?”殿下的神色有些不虞,眼神变得晦暗不明。今晚他情绪一直有些不对,若是四郎仔细看他的眼睛,就能发现殿下的眸子变成了很深很深的金黄色,而且形成了重瞳。但是烛火光线太暗,四郎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异象。
“愿……倒是愿意。只是……”四郎咬咬牙,终于厚着脸皮说出来:“窝不知道该给他们什么赏赐!被妖怪们笑话我是小气鬼这么办!”
他是知道过年的时候,奴婢下属会给主人磕头,殿下要他坐在身边接受万妖朝贺,自然是抬举他,四郎并非不识好歹。但素!你以为奴仆或者小辈磕头是白磕的吗?每磕一次,主人或者长辈就得给一份赏赐。四郎不是舍不得赏钱,他是压根不知道该给妖怪们什么赏赐啊!殿下这样忽然袭击……一直是个普通人,没见过太大世面的四郎先可耻的怂了。
听了这话,殿下心中疑虑一扫而光,看着自家小狐狸很认真的在烦恼这个问题,今晚第一次从他眼睛里流露出真正的笑意。
四郎:……t t 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恋人的苦恼上,这样真的好吗?
饕餮笑着把四郎揽到怀里:“我的小傻子啊,你只要坐在我身边就够了。至于那些低等妖怪,我倒要看看谁敢笑话你。”
“妖怪中间用实力说话,我法术这样差劲……”想起小时候被妖怪欺负嘲笑的经历,四郎不免有点担心。“对了,主人,你不是说只有找到我爹,拿回狐珠,我才能继续修炼吗?也不知道我爹究竟在哪里……”
“嗯,先去外头接受朝拜。狐珠的事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殿下也知道那一个和四郎下山的目的就是寻爹,寻爹的目的就是拿回狐珠。四郎从来不提这件事,他便也假作不知,如今才晓得,四郎嘴上没说其实心里一直记挂着。
殿下暗自盘算该怎么把那件事告诉四郎,此时面上就不动声色:“只要你在我身边,弱一点又有什么妨碍?”没办法,饕餮殿下就是这么自信的男人。
“我是男人么,当然希望自己强大一点!才不要一直躲在别人背后呢。”四郎傲娇的撇嘴。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不知不觉中,四郎已经改变了原来得过且过的想法,反而越来越希望成为一只强大的妖怪。最起码在实力上不该差自己的枕边人太远,否则……否则,此生岂非翻身无望!再说了,四郎心里认为自己虽然比起妖怪们来说,法力尚弱,但也是拥有强大内心的男人,如今明确自己的感情了,小狐狸就立志要变强!
于是,雄心万丈的四郎给自己订下新年任务:要努力找到爸爸取回狐珠,然后修成法力高强的大妖怪!
最终,四郎还是和饕餮殿下一齐坐在大堂。妖怪们按照地位高低,一批批的过来给他们磕头。磕一次头,旁边站立的青溪就递给下面的妖怪一个小锦囊,也不知道里头装着什么,反正每个妖怪打开来都是喜气洋洋的。
有味斋里喜气洋洋,一团和气。许园里面却是愁云惨雾,满府哀戚。
原来,自从许大人自大佛寺归来后,家族中就常常出些怪事:先是许老太太不知受了什么惊讶,中风躺在床上;再是许柏的几个侄儿侄女不知缘由被吓丢了魂,如今都有些痴痴呆呆的。
许大人自己看着倒还正常,只是在朝中一反常态地与郑家走的特别近。前几日请皇上拜高人为国师的奏折还是他起得头。他也算是个能吏,因为出身寒门,妻族贵而不显,向来很受皇上青睐。最近几年,渐渐有些天子近臣的意思在里面了。加上他纯臣的样子做的不错,口才学识都很好,又不像士族那样拉不下脸,皇帝很多时候就愿意招他议事。
许家书房外。
一个满身横肉的妇人忽然从内院跑出来,状若疯狂的拍打着书房的门,哀求道:“大哥,救救我夫君吧~大哥,大哥,你倒是开门说句话啊!夫君再不对,也不能让他在牢里过年啊!”
前几日许柏的弟弟许樟不知发了什么疯,在瓦子里头和人争粉头。结果一时失手,把吴郡朱氏的三公子打伤了。朱氏是随着本朝太祖一起打天下而发家的南方新贵,虽然不如崔卢王顾几个老牌世家,如今的声势却一点不弱,范阳卢氏出了皇后,他们家就出了贵妃,家中的大公子两年前被提为中书令,是数一数二的天子近臣。要论家世,纵然都是暴发新贵,许家那是拍马都撵不上朱家。
所以一直到除夕,许樟还被关在大牢里。
许樟的妻子是家里没发迹前给娶的,原是个杀猪卖肉的闺女,自然比不得大家闺秀的涵养气度,如今见大哥闭门不见,牛脾气一上来,就开始嘭嘭嘭地大力撞门。
周围的小厮赶忙上去拉她,反被她用蛮劲摞倒在地。
在她锲而不舍的努力下,门终于被撞开了,院中的众人往里一看,都恐惧的倒吸一口凉气:只见许大人在书房里,裸着上半身。他身上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咬伤了,坑洼不平的伤口已是黑中泛红。此时,许大人正脸色扭曲地拿着一把小刀割自己肉呢。屋子里熏着浓浓的香,却压不住那股血腥气。
“啊啊啊啊啊啊啊~”饶是许樟媳妇泼辣,也被吓得晕了过去。
“把她带下去吧。好好看管,别让她再跑到前院来了。”许大人冷汗淋漓的把那片肉割了下来。外面立刻走进来一个小厮,利落的给他止血,又拿纱布包扎好伤口,然后一言不发的退了出去。
等房门再次合上,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房间里,饶有兴致的看着许大人短时间内苍老了十岁不止的面容。
“你们要我在朝中做的事,我都做了,为何还不肯放过我的侄儿侄女。嘶~”不知何时,那个叫眉儿的小妾爬到许大人脚下,尖利的指甲几乎是充满爱意的插进许大人的心口,撕下来小小的一块皮肉喂到自己脚边的胎儿口中,还体贴的用手在许柏流血不止的伤口上一抹,那伤口变成黑紫色,就不再流血了。
“朝廷上的事情,奴可不懂。许大人是个聪明人,这回的主人不像我爹那样老实可欺,您的前途和家族,可都在人家手上。大人就算打骂奴家,奴家也帮不上忙哩。”白衣女子笑笑,继续说:“贵侄儿侄女的事可不与奴相干。大人还是问问奴那个贤良淑德的姐姐吧。”说着,轻盈地化为一道白烟消失了。
许大人对着蜡烛呆呆的看了一阵,忽然抬起头对着右侧的虚空问道:“月容,月容,我知道你心中还是有我的。对不对?你放过我的母亲和侄儿们吧,求你了。”说着,他仿佛再也承受不住了一般,哭泣着跪倒在地上。
他的左侧缓缓现出一具黑色的焦尸,那具焦尸一直紧紧握着许大人的右手,仿佛相恋至深的情人。
焦黑的尸体缓缓侧过头,似乎很奇怪地看了一眼哭泣的许大人,艰难的嘶声说:“可……是你的心中却没……有……”
许大人赶忙擦去眼泪,揽住那具焦尸,深情款款的说:“不,我的心中一直是有你的。这么多年来你难道不明白吗?我以前的确有很多对不住你的地方。可是,直到你死后我才明白,所谓的大局、权势、家族,都比不过你啊,月容~”说着,硬着头皮吻了下去!
一时云收雨散,许大人几乎被女鬼折腾的真的哭出来,他躺在床榻间,有气无力的问道:“我的侄儿……”
“许郎,纵然死亡也无法把我们分开。你这样深情,奴怎么忍心伤害你的亲人呢。他们只是一时失魂,除夕夜卖了懵懂,就能魂魄归位。”焦尸握住他的右手,再次缓缓隐没了身形。
许大人赶忙穿好衣服出门吩咐仆人带着痴呆的侄儿侄女上街卖懵懂。
作者有话要说:四郎一直在挣扎着试图把此文改成强强系列。亲妈会如他所愿吗?
其实许大人若不是太渣,的确是个能忍能狠的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