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义不容辞

掠影者以每小时三百七十公里的速度在一千四百米空域沿着狭长的海岸线平稳地飞驶。疾风卷着热浪和咸咸的海味儿从半开的窗户刮进车里，吹乱了秀发。远处的沙滩上晃动着如蚂蚁般细小的人群。海水轻柔地荡漾。湛蓝的大海寂静而辽阔，一望无际。

平原迅速扩大，地形变得开阔起来。一段绵延的山峦逐渐遮住了远眺的视线。宽大的高速公路如同一条蜿蜒的练蛇在原野间游动。车辆川流不息。路的左边，白石灰岩山坡、河汊、稻田和树林不住倒退。风仍强劲，海的味道淡了许多，但仍醉人。对酷爱大海却又久未见到大海的人来说，能闻到一丝海味儿，心里都是甜的。山峦逐渐变得低矮，大海重回视线。宓妃激动地欢呼一声。她终于又见到了伫立海边，高楼直插云霄的久违的龙城。

智能驾驶系统提示车辆将在三分钟后驶入限速管控空域，接着快速分析龙城交通状况，选择最佳行驶路线。掠影者减速滑翔，很快在八百米空域的超低空航道飞驰。

龙城越来越清晰。港口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舰船在海中破浪航行，远处的方灜岛和相邻岛礁隐约可见。城里广厦万千，高楼林立，车辆如织，行人不断。密密麻麻的飞翼车在濒临摩天大厦顶层的超低空空域井然有序地往来穿梭。一架华航太空客机呼啸着钻出浓密的云层，远远地向民用航空港飞去。数架黑鵖重型攻击直升机成编队姿态低空掠过城市，直飞华胥莒倝太空军事基地，灿烂的阳光洒在机身上，光芒闪耀。作为太阳系人类联盟总部所在地和最大的星际都市区，龙城居住着四亿多人，每天都十分繁忙。

距离龙城二十公里远的莒倝基地军用机场内，数架满载军用物质的腾云空天运输机腾空而起，从她视线中飞快地划过，经短暂爬升拉高后由涡喷改为冲压发动机驱动，速度超过八马赫后再由超然冲压切换成火箭发动机，经过一系列的组合动力模态转换，最终以三十马赫的高超音速冲出大气层，飞往在太空轨道巡航的天基母舰。

掠影者进城后很快汇入飞翼车流。天地景象广阔。她一转头就望见远方云雾缭绕的葱郁雷山。峰顶直插云霄，傲世孤立，俯瞰人间气象。故老相传，五百年前雷峰曾显现大脚印神迹，演绎出一段凄婉动人的美丽传说，后来还留下一个关于一名苏蜜儿顶级狙击手的传奇故事。她知道这些关乎人类命运的事都是真的，只是没法证明。

“天啦！有人在龙城广场闹事，是弯弯……”摆放在驾驶台上的智能生命体小嘀咕突然惊叫起来，仿佛刚在睡梦中被恶梦惊醒一般，声音夹杂着脆硬的金属音质。它通过环场技术感应到宓妃脸上惊讶的表情，迅速与量子记忆卡里储存的信息比对，瞬间分析出情感诉求，将自动收集到的直播信号转换成三维全息仿真投影，供她观看。虚拟的立体仿真景象异常真实地展现在眼前，让人身临其境。她一看之下，顿时瞪大了眼。

投影显示，广场上一群方灜人头缠鬼画桃符的白布条，红字如血染在上面，有的挥舞拳头示威，有的嘶声大叫，有的冲到正直播的悬浮无人摄像机或直播车前又哭又闹，丑态百出。凄迷的孛奴歌曲《奴之曰》也哀怨地响起，如丧魂曲。

她见这些人疯疯癫癫，分明中了邪般，不由想起百年前的邪派西极天乐教，但想该教已被人类剿灭，教主倍阿鬼尨也被师父灭魂，怎会死灰复燃？又想一海之隔，这些图谋分裂的方瀛人怎敢明目张胆地跑到龙城来捣乱，莫非和那个什么喜乐联盟有关？她知道喜乐联盟的头头就是自封为女王的方瀛伪总统阴魂空，这厮暗中从事分裂活动，培植势力，欺压良善，妄图与中央政府对抗，但具体怎样，并不了解，因而疑惑。自组建驳魂战队后，她常年往来于太空执行任务，上次来火星还是五年前，故有诸多不明，更不知天煞已现。

华胥大陆位于火星中央，紧邻大平洋，海陆相连。上一次文明结束前的星际大航海时代，华胥人大规模退出金星，一部分回母星龙星，一部分留火星，在苏蜜儿人相助下重建华胥国，定龙城为国都，从此屹立东方，历万年而不倒。五千年前，人类再次进入文明时代，又纷争不息，杀伐不止。五百年前，伏羲横空出世，天降大任于斯。之后，华胥夫人遭西方联军与妖魔追杀，投奥林匹斯火山自尽，华胥大陆遂应三百年劫数，列强肆虐，国土沦丧，文明几毁于一旦。雾月战争时，中正王以积弱之兵打败侵略中华的小小孛奴岛国，收拾旧山河，却因施政大错，人心背弃，引发十八路诸侯争雄。伏羲异军突起，横扫天下，一洗三百年屈辱，令华胥人站起来，立开天辟地之功。中正王退守方灜。伏羲念其有功于史，不忍兵凶战危，允其自治，方灜遂成离岛。倍阿鬼尨死后，阴魂空图谋复辟极乐国，潜回方灜篡权，自封为女王。自此，方灜阴魂不散，妖气弥漫，屑小为非作歹，成一大乱源。

龙城幅员千里，分北水龙、东青龙、南火龙、西金龙和中央乾龙五大区，从水龙城区北上可直达华胥太空军事重镇莒倝城，中心城区由华胥中央政府和人类联盟总部共管。伏羲承祚，气度恢宏，有海纳百川之志，不念旧恶，广施仁政，惠及万邦，因而人心归附，冠盖云集。龙城居民除华胥人、苏蜜儿人外，不乏其他宜居行星和国家的各族人民，彼此和睦相处，共谋福祉。闹事的方灜人唯恐天下不乱，在广场胡作非为，故令她惊讶。

她正看着，忽然叫停，指着站在广场中央表演台上用沙哑的破嗓音尖声大叫的一个矮小女人，问：“这就是那个什么蔻蔻伎吗？脸上怎么这么多粉？好恶心！”

“不错！”小嘀咕脱口而出，飞快地说明：“方灜名嘴，喜乐联盟成员，以靠诬陷他人、胡吹乱骗博取知名度而闻名，因诽谤已经吃了好几场官司，却仍不悔改，还想借打官司出更大的名。噢！虎妞，你可千万别以为她和你一样年轻，那是粉搽得多。她其实可老了。快看，粉又掉了，一激动就掉粉，皱纹全露出来。真正见光死。”

宓妃心想果然和喜乐联盟有关，见捣乱者不过百来人，也没放在心上，皱起眉头，说：“我说怎么镜头一拉近，看着就那么恐怖，小眼睛、大鼻子，嘴还歪的呢。”

“噢，你现在才发现，运算能力真差。哈哈，她化个妆要两斤粉呢。我刚编了首歌，特别好听。你听听：老巫婆，二斤粉，东骗西骗满地滚。哈哈，二斤粉，满地滚。”

宓妃忍住笑吩咐：“快联系普罗，看他好了没。”

小嘀咕关掉直播，切换画面，一个金发散乱、满脸胡渣的泰坦男人出现在投影屏幕上，天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无法掩饰的疲倦。他瞧着宓妃说：“亲爱的，卜藏和肖赫塞斯对静观遗传修饰作了最后的针对性修改，大大强化了身体细胞对基因的读取方式。从实验结果看，新太空服在真空环境下抵御高能粒子辐射的有效时间增加到了三小时，弱衰变延长近一小时，显著提高了人体对高能粒子辐射损伤的恢复能力。但他们坚决反对任何涉及DNA密码的修改，包括仅仅针对表征遗传，所以作了很多限制。否则效果会更好。”

“他们之前不是答应了吗？”

“可又反悔了，两个老酒鬼一喝酒就变卦，滔滔不绝地大谈什么基因的复杂多变性，这也担心，那也怀疑，总有很多理由，我真拿他们没办法。噢，你不知道，肖赫塞斯甚至借发酒疯故意吓唬我呢，好像我什么都不懂，太夸张了！全忘了是他教我的医学和生物学。我一再解释这和修改DNA密码无关，而且是联盟总部批准的项目，可他们就是不答应，非要我代你陪他们喝三瓶酒不可，还说是你上次赖酒，一定得罚……”

“哈！你上当了。二老去年上太空堡垒时找我喝酒，当时我刚去冰星前进基地执行任务回来，过两天就去金星。我说不喝，他们偏要喝，还耍赖皮威胁我。哈哈！他们不知从哪儿找来老白干和我对干，结果被我放翻……”

“噢，亲爱的，他们太狡猾了，摆明了就是要骗我喝酒。我实在拿他们没法，到现在头还疼呢。不过，你也知道他们的担心不无道理，人类对DNA的认识太少，的确要慎重。没办法再强迫他们了，我们只能带这些样品回太空。你到了吗？”

“我很快就到。契他们正采购生活用品，完了直接去基地会合。”

“还得再等下。帕弗洛刚打电话来，说要传个视频给大家看。他说很急。”

“那得多久？莒倝基地已安排好摆渡飞船，一小时后就要出发。”

“帕弗洛说就几分钟。太空服和DNA药剂我已经装箱收拾好了，别担心。”

通话结束，小嘀咕关掉视频，自得其乐地哼着滴滴哒，不时摇摇摆摆，好像挺有音乐素养。这时，掠影者已收回车翼贴地行驶，正驶出火龙城区，速度控制在每小时一百五十公里内，经过一个多达数层的旋转弯道后，右转拐下高速公路，驶入主干道，穿过两个街区后临近广场。此时，广场上聚集的方灜人比之前更多，已有四五百人，占据了广场中央，老远都能听见他们声嘶力竭的叫嚣声，行为也更疯狂。几架警用武装直升机和无人机盘旋在广场上空严密监视这些捣乱者，机上的警用扩音器一遍遍地反复播放，严令他们退出，否则强行驱离。

主干道上，数辆警用武装运输车满载着机器警察呼啸而过，直奔广场而去，两边的人行道上也有警察列队大步前往。龙城人这时通过收看新闻也知道出事了，广场附近的居民纷纷赶去，有的是气愤，有的是担心，也有些纯粹是看热闹的，连流浪汉也混杂其中。局势正趋向失控。她有事在身，不想另生事端，驱车拐入一条大街。

掠影者很快在呈半球形玻璃幕墙的龙城联合实验室前停下。宓妃下车后直奔电梯，刚进普罗米修斯的研究室，帕弗洛的视频就已传来。普罗米修斯将其转成三维投影播放，一起观看的还有卜藏、肖赫塞斯等科学家和研究员。

投影上先是一片漆黑，很快出现一颗超新星大爆炸的景象，整个星空突然变得光芒万丈，奇幻绚丽，耀眼夺目。视频很快结束，除了令人震撼的大爆炸外，并无特异之处。

帕弗洛现身说：“这是亚娜尼深空望远镜于去年一月三十九日十三点四十六分三十七秒拍摄到的JI216超新星大爆炸景象，距太阳系七万四千光年。影像由半人马座的漫游者卫星接收，再由穹顶卫星中继站转来。中继站在进行云数据处理时因调整聚焦而发现异常。我先说明下，亚娜尼深空望远镜采用卡留提亚式反射系统，主镜由六十四面铍镜衬底的镀金子镜组成，使用最新一代广域和行星单像素三维量子摄像机拍摄。其中量子行星摄像机的画素解析力已达0.0016弧秒，解析度和分辨率仅次于华胥人的昊天镜。还记得亚娜尼曾拍到的那些疑似四维空间的图片吗？多清晰啊！现在，我再播一遍，并把速度调慢些，但动态移动效果与物体移动轨迹的拖影同步情况不会改变，希望大家能看出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