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诸神的黄昏

贝世亮嘴巴动了动，最终却什么没有说，只是重重点了点头。他知道，论指挥能力、随机应变和大局观，自己是比不上雷动的，杀入魔界进行外线作战，雷动是最好的带队人选，乌云也一定会抢着同去，而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争不过这个家伙的。

更何况，坐镇仙界指挥内线战场的同时，他还要负责组织人手，对冥界通道和寻找鸟人巢穴两大工程进行攻关，其重要性和肩头的担子，一点也不比外线作战轻松。

雷动就笑了，这么长时间负责总部一大摊子事情，贝世亮终于彻底成熟起来了，他的大局观和协调能力，就连自己也时常感到惊叹，就这一点来说，贝世亮可是比整天只考虑打打杀杀的乌云那家伙高的不是一点半点。

“好，接下来几天，我们一起制定一个周密的作战计划……”

雷动的话刚刚说了一半，就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幽莲华的身影，出现在一号会议室的通讯器上。

“雷动，立刻过来！”幽莲华脸上依旧覆盖着那张面纱，看不出神色，但那倒竖起来双眉，那双微微眯着的凤眼，都表达着内心的极度愤怒，那口气更几乎要爆炸一般。

出什么事了？雷动一惊，再联想到幽莲华竟然缺席了今天的会议，心里就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但还没等雷动回过神来，幽莲华就一把切断了通讯。

雷动苦笑，一号会议室里所有老头子们也苦笑。很显然，对这位女王范十足的前监察道掌令、现任仙界军事委员会副主席，仙界唯一的女元帅，谁也没有办法。

雷动并不知道，这次突如其来而又莫名其妙的召见，会成为仙界这场战争关键的一步。在今天之后，战争形势在经过羊肠小道的艰苦跋涉之后，忽然拨开重重迷雾，拐上了一条平坦大道，朝着终点一路飞奔而去，无数人的命运，就此彻底改变，无论是仙界修士，还是魔族，甚至那些最可恨、最强大的圣使军团……

“你们跟了我百万年，现在竟然突然要离开？”雷动匆匆赶到幽莲华独居的小楼时，还没有进屋就听到幽莲华的声音，那口气比万载玄冰还要寒冷，“你们知不知道这叫做什么？这是背叛！”

幽莲华面前，两条大汉匍匐在她脚下，五体投地，却一句话都不说。

幽莲华就那么站在当地，身上并没有散发出任何玄仙巅峰的气势，但随着说话自然而然露出来的冰寒气息，竟让雷动都不由自主地感受到遍体生寒。雷动感觉的出来，此刻的幽莲华正极力压制着心头的愤怒，而这种愤怒一旦爆发，放眼整个仙界，估计也没几个人承受得住。

这娘们儿，自从体内剧毒尽解，修为又有所精进啊。偷偷看了幽莲华一眼，雷动心下嘀咕着，却并没有急于开口说话，直到刚才他才发现，那对匍匐在地的大汉，竟然正是夸夫和夸娥！雷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让幽莲华对这对兄弟发那么大火。要知道，这兄弟俩多少年来一直跟随幽莲华，几乎寸步不离，堪称幽莲华的头号心腹，可现在，在幽莲华面前，两个人却一味低着头拜服在地，满头大汗，一句话都不敢说。

“这两个人交给你了。”看到雷动进来，幽莲华沉着脸，口气却似乎放松了一些，“给我好好问问，他们究竟要想做些什么！”说完竟然坐在桌旁，白玉般的双手缓缓倒了杯茶，握着小小的茶杯小口啜饮起来，但看向雷动的目光中，却满满都是威胁之意。似乎在说，问不清楚的话，老娘和你算账。

雷动苦笑，既不给说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又丝毫不给任何信息提示，更不清楚交代究竟要问什么，就这么直接把活儿拍给自己，这娘们现在是越来越不讲理了！

可是没办法，谁叫这娘们现在位高权重，女王范儿越来越足了呢？

幽莲华现任仙界军事委员会副主席，授元帅军衔，但实际上，义勇军内部的事情，他是不怎么理会的，就连她一手创办的监察道，在改编成军情局之后，也被她丢在了一边。她现在主要负责的，其实是仙界民政大事。

这是出自安静的提议。

安静最明白雷动的心思，知道雷动最终的目标，是建立一个统一的仙界政府，在战争结束后统管仙界公共事务，包括战时的义勇军，在战后也要划归这个政府管辖并负责财政支持，从而使仙界军政统一，形成崭新的、包含各门派却又打破门派限制的军政体制。

原本以对凡间历史和政治架构的熟悉程度，搭建这个政府架构的最合适人员，其实就是安静自己。但问题在于，安静身体虚弱，最多只有五十年的生命，雷动怎么舍得让她去操这份心？

后来，是安静坚决推荐幽莲华牵头。她的理由很充分，幽莲华修为高，名气响，人脉深厚，算得上德高望重，不会引起其他人的反感，更能有效慑服某些心怀异志之徒。而她又曾经执掌过由各门派弟子组成的监察道，对于庞大组织的管理和协调有着丰富的经验，其手段又极为强硬，处理事情干净利落，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原本雷动还有些犹豫，认为幽莲华未必肯去做这样的事情，但安静却坚持认为，她一定会答应。最终的结果也让雷动大吃一惊，雷动刚刚提出这件事，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设想，幽莲华就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至于太叔康、木青远等人，要么自知德望修为比不上幽莲华，要么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对仙界未来的历史性意义，而对雷动的长远图谋有所了解的尼山老人和龙王敖烈，有对此毫无兴趣，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跟幽莲华争一下。

二十多年来，在幽莲华的主持下，各大根据地的基层政府基本上已经搭建完成，而且进入了平稳的发展轨道，各大战区的政府机构也已经初具规模，并在对军队的支持方面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使各部队基本不再需要操心各种繁杂的事务，竟然对政府产生了某种依赖。

不知不觉中，一场自下而上的政治改革，就这么润物无声般铺陈开来。现在，就只差一个统一的中央政府最终成型了。但想来以幽莲华的手段，在战争结束后，一切都会水到渠成。等到人们最后反应过来的时候，只怕仙界的政治格局已经被悄无声息地打破，各大宗门的影响力已经被压缩到最低程度，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在这种情况下，幽莲华竟然越做越是兴致盎然，深深享受那种一呼百应、掌控一切的感觉。

都说权力是男人最好的春`药，看起来女人也是一样啊，最起码，对这个娘们来说，是完全没有区别的。雷动感叹着，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幽莲华身着最华丽、最庄严的华服，端坐在崭新的凌霄宝殿接受朝拜并发号施令，成为仙界真正玉皇大帝的情景。

“谁能想得到，仙界有一天竟然会出现一个女性玉皇大帝呢？”雷动一边乱七八糟地想着，一边苦笑着围着夸父与夸娥两兄弟转圈子。

不管怎么说，幽莲华交代的事情是一定要办好的，要不然幽莲华发起飙来可不是好玩儿的。尤其这些年，这个女人格外愿意拿当年帮助自己、救活安静的历史来说事儿，一副挟恩自重的样子，很是难缠。

压力稍有缓解，但气氛依然沉闷而压抑。幽莲华坐在一边小口小口啜饮着茶水，夸夫夸娥低头伏在地上一言不发，整座小楼里，只有雷动的脚步声，“嗒”“嗒”“嗒”地按照某种恒定的节奏，不紧不慢地响着，在一片寂静之中，响得令人心头莫名其妙地发慌。

这是雷动的心理战。他和夸夫夸娥打过交道，知道这俩个人本质上仍然属于憨直的性格，心里并没有多少弯弯绕，他要充分利用幽莲华的压力，在最短时间内突破两个人的心理防线。

嗒，嗒，嗒的脚步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有人说话。

终于，夸夫夸娥兄弟有些沉不住气了，脊背微颤，就要抬起头来。就在这一刻，雷动忽然开口了。

“其实，你们兄弟并非仙界修士，而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对吧？”雷动的双脚，恰好停在夸氏兄弟身前，他的而声音不大，却宛如一声惊雷，轰在两个人的耳边。夸夫和夸娥超过两丈的身躯巨震，猛地抬头，骇然望着雷动，下意识道：“你……你怎么知道？”

幽莲华的脸色顿时再次布满严霜，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发出“啪”一声轻响。

雷动的话，以及夸夫夸娥的反应，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这两个人竟然并非仙界修士，而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什么世界？雷动是怎么知道的？

更重要的是，几百万年以来，夸氏兄弟一直跟在她身边，不但尽心侍奉，而且幽莲华的许多事情都是交友这两兄弟办的，可以说幽莲华本人和监察道的许多不能为人所知的事情，能瞒得过旁人，却绝对瞒不过这对兄弟。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兄弟俩甚至掌握了仙界大多数秘密。

事情严重了。如果这两个人并非仙界众人，那么他们究竟来自哪里，这数百万年以来待在自己身旁，又究竟有什么图谋？而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竟然没有发现他们的任何异常，这代表着什么？

幽莲华身体微动，本能地想要站起身来，但很快又忍住坐回座位，一双凤眼死死盯着拜服在地的夸氏兄弟，目光中杀机毕现。

“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雷动神态却轻松起来，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仙界修士，无论人族还是妖族，无论是任何生灵，甚至是仙界生死大敌的魔族，有哪一个种族不是渊源有自，有哪一个种族有这般神秘，完全无法回溯其血脉源头，就如同忽然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

“就因为这一点？”夸夫说了一声，却忽然醒悟过来，明白了雷动话语中隐藏的含义，“你调查我们？”

雷动摇摇头，脸上仍然带着微笑：“调查？不，你说的太严重了，我只不过是好奇而已――还记得么？我们在昊天门附近曾经有过一次交手？我很好奇，以我的力量，在仙界很少能找得到对手，可是偏偏就遇到了你们，竟然能凭着肉身力量和我抗衡，对手难寻，我又怎会不感兴趣？”

夸夫默然。三十年前那一次交手非常短暂，短暂到只有短短几个呼吸，双方交手也只有两招，但这两招却是他这一生中最震惊的一次交手，雷动那奇快的反应，巨大的力量，迅捷的速度，都让他记忆犹新。甚至现在想起来，似乎都隐隐感觉到拳头上传来的那股钻心的疼痛。

“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对你们留了心。”雷动淡淡道，“可是后来我却发现，你们身体经脉，竟然和仙界所有人都不一样，不但无法从天地间吸取灵力，而且完全是封闭的，也无法经过修炼提升自己的力量，甚至，你们体内根本没有经脉！和传说中的一样，你们的力量竟然是天生的，而不像仙界修士一样，经过长年累月的修行，才能达到提升自身能力的目的。”

雷动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只是在述说着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夸父与夸娥却直起身来，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雷动。很显然，他们并不清楚，雷动是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观察过他们体内的经脉情况，更想不到，竟然只是从这一点点蛛丝马迹，雷动就几乎猜出了他们的真实身份。

“我一直想不通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仙界会出现这样两个人，他们没有血脉传承，来历神秘，没有功法修行，却拥有着几乎不逊于玄仙的力量。要知道，在凡间也有很多天资不佳、经脉完全不适合修炼的普通人，但是他们却绝对不可能拥有这样的力量，”说着，雷动心间就浮现出那张俏脸，想起了只有二十年生命的安静，神色不由自主一黯，微微叹了口气，半晌方道，“直到有一天，我想到了五个字……”

雷动直视两个人的目光，一字一顿道：“诸-神-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