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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蹲墙角
云灏桀在雪地里站了许久。直到沁凉的寒意袭卷全身才举步向慕含烟所居住的房间走去,刚走到门边,就听到屋里隐隐传来的人声,他的脚步顿时僵立住,窃听之事他本无意为之,但脚却似生了根般,再也挪动不了分毫。
窗棂上投射出房里两人的情形,云灏桀紧靠在身侧的两手紧握成拳,拳上青筋迸发,他想不通,一直装做与己无关的无痕,为什么会好端端的卷进这个漩涡里,他到底想要做什么?窗棂关住,却关不住屋里的欢声笑语,字字句句都像敲打在他的心上一般。
“羽儿,药王谷的雪跟凤渊京城的雪相比,真不算厚也不算大的,记得有一年,那雪啊下可真大,皇宫里积了厚厚一层,那雪直没入膝盖。我跟雪莲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雪,就在雪地里打起雪仗来,那时我们都小,玩闹起来便没个没完,恰好父皇经过,雪莲一颗雪球准确无误的直砸到父皇的脑门,羽儿,你想象一下,一个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皇帝被一颗不长眼的雪球砸中的情形。”无痕的话语里有着难得一见的活泼,说着与雪莲相关的事,他就自然而然的喜上眉梢。
慕含烟想象着,一个威风凛凛的皇帝被一颗雪球砸中后脑勺的滑稽样,忍不住笑出了声,“呵呵,雪莲肯定挨揍了吧,皇帝圣颜可不是能随意侵犯的。”
无痕却伸出一指摇了摇,“错,雪莲非旦没有被父皇揍,父皇还脱了龙袍跟龙靴赤着脚在雪地里跟我们玩了一下午,那时我们都特崇拜雪莲,为什么她就能讲出那么一大堆歪理来呢。”
慕含烟好奇的问道:“雪莲到底说了什么竟然让你的父皇没有龙颜大怒?而且还抛下天子之威来陪你们玩耍?”
无痕清了清喉咙,学着雪莲当时泰然处之的模样,细声细气的道:“父皇,人们常说天伦之乐、承欢膝下,可是儿臣反倒觉得父皇这辈子都没体会过这种滋味,您瞧瞧,从我跟皇兄们出世到现在。父皇可有陪我们玩耍过,可有陪我们讲授学业,都没有对吧,所以父皇永远高高在上宛若神诋,可我们不要神诋似的父皇,我们要平易近人同我们讲人生道理、同我们一起玩耍的父皇,天下的父母不都是这样对自己的子女么?为什么父皇要跟我们这样疏离呢?”
慕含烟可以想见当时的雪莲有多大胆,虽然她从小与宫廷没什么接触,但也知道皇家规矩甚严,皇帝是不可能形同平民百姓的父母来对待自己的子女的,“那么后来呢,你父皇当真没有龙颜大怒?”
“没有,父皇当时听了连连点头,或许也是遗憾自己年少时没有与自己父皇玩耍的经历,便和颜悦色的准了,当下便脱了龙袍与我们打雪仗,后来我曾问过雪莲,她怎么会想出那种歪理出来?”无痕陷在回忆中,脸色漾着迷蒙的幸福感,这段过去对于他来说或许真是最珍贵的回忆吧。
“雪莲怎么说的?”慕含烟也好奇极了,她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如果当时她面临这种情况,恐怕也没有雪莲的胆量敢如此说话吧。
“雪莲说父母与孩子之间本来就不该隔着那么深的隔阂,多相处多接触以后,自然就会产生感情,雪莲说得没错,那次之后,父皇时不时会将我们聚在一起,吟诗作赋,要不对酒当歌,总之该属于我们少年时期的每个成长过程,父皇都积极参与,也正因为如此,凤渊才没有别国那样的夺嫡之争。”无痕笑着道,他有时候就在想,那时的雪莲为什么那么有胆子说出那番话,直到后来,他才明白,雪莲并非胆子大,而是真的有那种感慨。
“呵呵,这么说雪莲的一番话倒是帮了你们不少的忙,我也确实佩服雪莲,前些日子我与她一同前往江南,路途上她总有奇思妙想躲过一路追踪我们的追影及刺客,若不是被你们抓到,或许我们现在已经在江南逍遥自在了。”慕含烟怅然的道,江南是她的梦境,或许这一生她都到不了那个地方了。
“羽儿,听你这样说似乎颇为遗憾?不过你不用遗憾,等大婚回朝之后。三月春暖花开之时我抽空带你们去江南玩,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每当我提起江南,她总是一脸向往的神情,可是她却从来没跟我说过想去江南,要不是这次阴差阳错,我也不会知道。”无痕怅然若失的道,以前他总是号称自己是最了解雪莲的人,但现在他却摸不准她,她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一门心思的要去江南。
慕含烟垂下头,她当时是为了逃避心里的情伤才想去,而现在,她既然已经明白云灏桀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弃过她,她又如何能丢下他不管,她略想了想,抬头望着无痕温润的脸,“无痕公子,我……”
“羽儿,你有什么话便说,我们就要成为夫妻了,夫妻之间还能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无痕体贴的道,看慕含烟一脸的不自然,他猜得到她要说什么。而刚才他也感觉到屋外有人在偷听,而那人听了这么久都没有动,应该就是云灏桀,所以他一定要将话挑明了说,不管如何,慕含烟既然是长公主,那就必须是凤渊的皇后,要不将来凤渊出了什么大事,他担当不起。
慕含烟闻言却是再不能说,不管无痕是出于什么心思这样子,她都实难开得了口。“无痕公子,我累了,你先回去吧。”说完便要睡。
无痕却拉着她的手温声道:“羽儿,药凉了,先喝了药再睡吧。”说着站起来自桌上取过药碗来,慕含烟愣愣的看着他端着药重新在床边坐下,他伸出修长的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凑近嘴边试了试温,然后又极其自然的喂向慕含烟,慕含烟的脸瞬时便红了,她愣愣的看着已经递在她唇边的勺子,张嘴也不是,闭嘴也不是。
“无痕公子,我自己来。”慕含烟红着脸推开无痕的手,结果那勺子药就那样泼洒到无痕洁白的衣袍上,慕含烟见状连忙拿出手绢给他擦,“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太不小心了,怎么办,都擦不掉啊,这白袍上留下这么难看的颜色可怎么洗得干净?”
无痕握着慕含烟着急替他擦拭的手,深情的凝视着她,“羽儿,不要在意,没事的,不过就是一件袍子,实在洗不干净换一件就好。”
慕含烟察觉到空气中的****因子,连忙挣脱他的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喝完她苦得皱着眉头道:“好苦。”
“良药苦口嘛,羽儿,别动,唇边有药汁。”无痕说完拿着手绢替慕含烟小心擦拭干净,慕含烟红着脸钻进被窝,毫不客气的下逐客令,“无痕公子。我药喝了,先休息了,你慢走,我不送了。”
无痕瞧着背对着他躺在床上的慕含烟,她的背影与雪莲真的好相似啊,可是仅仅一个背影又如何叫他甘心,他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站起来向外走去,拉开门,他瞧见云灏桀如一座冰雕一样站在门外,他愣了愣,然后笑道:“没想到英伟不凡的黑啸大人也有蹲墙角的习惯,怎么,还满意你听到的见到的?”
云灏桀根本不想甩他,他甚至都没有瞄一眼无痕,便要向屋里走去,无痕却很不适时务的伸出手挡住他的去路,“云大少,我们谈谈吧。”
“我没什么好跟你谈的,请你让开,在含烟还没正式嫁于你为妻时,她仍是我的妻子。”云灏桀寒声道,他并不想多搭理无痕,他现在是见到他就来气,更逞论与他说话。
“呵呵,这倒是稀奇了,先不说羽儿是不是已经给你下了和离书,就是你们的婚姻也是建立在错误的基础上,我还记得羽儿本来要嫁的人是云二少吧,只是中间不知出了什么差错才嫁于你,云大少,说着这事,我可能就要不厚道的说一说,当初你是否早就知道慕含烟就是长公主金羽,于是就使了调包之计,将你原本该娶的妻子刘小姐换成了羽儿,你这样做只是为了达到你的野心,我说的得对么?”无痕风轻云淡的道,但是他话语中的诋毁之意却又是那么明显。
“无痕公子,你爱怎么想便怎么想,我不需要向你解释任何事,如果你没有其他的事了,就请回吧。”云灏桀说完头也不回的进了屋,屋中灯光昏暗,床头那盏幽黄的灯光随风摇曳,在慕含烟脸上投下淡淡的光晕,她脸色还是苍白如纸,但是却不再显得病弱。
云灏桀走过去,在床侧坐下,低头审视着慕含烟的脸,脑海里又回响起蓝音说的那句话,“放手也是一种爱”,可是为什么他看着她的模样却是怎么也动不了放手的念头,他们经历了太多的事,好不容易以为风雨过后能见彩虹,可是为什么他们见的却不是彩虹,而是更大的雷雨,他们能撑过这漫天酷寒吗?
慕含烟其实并未睡着,她听着无痕与云灏桀的对话,听着他渐渐的走进屋里来,感觉他在床边坐下,她一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上了,她从未觉得分离让人这么难受,现在他只要离开自己的视线一下,她就觉得好像有一世纪那么长,可是现在明明感觉他就在身边,她却不敢睁开眼睛来,她怕他跟她说的第一句话会是“我们到此为止。”她不知道若她听到这句话还能不能承受得下去。
云灏桀幽幽叹了口气,他见慕含烟眼皮跳动得厉害,心知她没有睡着,可是她为什么不敢面对自己了呢,他喃喃低语道:“含烟,为什么不敢睁开眼睛来看我?与我生分了吗?”
慕含烟听着他忧伤的音调,连忙睁开眼睛,看着他眉宇间藏着一抹黯然,她涩声道:“灏桀,我怎么会与你生分呢,我只是怕…只是怕你会不要我,灏桀,我们走吧,我们躲得远远的,再也不回京了好吗?我不要嫁给凤渊的皇帝,我也不要做什么劳什子皇后,我只要你。”
云灏桀瞧她情绪激动得连连咳嗽,连忙将她扶起来,拍着她的背道:“含烟,你不要激动,你的病还没好,若再出什么岔子可怎生是好,别激动。”
慕含烟看着云灏桀,很认真的看着他,“灏桀,你不想走对不对,也是,灏然走了,云家就剩你一个人,如果你再不回去,奶奶怎么办,菲儿怎么办?我怎么能这样自私,逼走了灏然,还要让你也跟着我走,灏桀,你们遇到我是这辈子最大的不幸。”
“含烟,如果老天给我重新选择的机会,我仍然会选择你,你莫要胡思乱想,我们一定会柳暗花明的。”云灏桀本来就嘴笨,但说出的话却很让人感动。
慕含烟感动的两眼冒泪花,她望着云灏桀坚定不移的脸,她落寞的道:“灏桀,我们怎么斗得过皇上,为什么我要是长公主,为什么他们一定要找回我,如果不是他们执意来找我,我的生活会过得很单纯美满。”她曾经看过话本,许多都说宫廷残酷,她不知道如果她执意不嫁去凤渊,皇上又会拿什么来要挟她。
云灏桀拍了拍慕含烟的背,。“睡吧,这些烦恼事多想也对事情没有什么帮助,不如及时行乐,等到面对时再来头疼,快睡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的。”云灏桀扶着慕含烟躺下,见慕含烟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叹息了一声,“你也折腾了一日了,快点睡,要不我陪着你一起睡吧。”说着他和衣躺在慕含烟身边。
慕含烟朝他身边挪了挪,她怅然的钻进云灏桀的怀里,嗅闻着他身上好闻的薄荷味道,她又长长的叹了口气,才缓缓闭上眼睛,或许真是折腾得累了,片刻之后,她已经沉沉的进入梦乡。
而躺在她身侧的云灏桀却睡不着,无痕的态度转变是他始料未及的,这几日他与慕含烟的接触应该没有几回,可是为什么他突然对慕含烟热衷起来,他到底有什么目的?难道仅仅是因为慕含烟是长公主,不可能,据他所知,无痕未登其成帝时****花心,可是他有个原则,就是不碰已婚****,此番他对慕含烟怪异的态度着实令人生疑,含烟是他的妻在景公子这几人中已不是秘密,那为何无痕会这样积极?
云灏桀想不通,但是却又必须想通无痕对慕含烟态度转变的原因,还有就是,凤渊与金临的婚约似乎不是他们自己想解除的就能解除的,这还关系着国家安危及天下苍生,现在金临外患严重,皇上已经派了几批从马赶往边关御敌,在此时,皇上不可能会容忍含烟提出背弃婚约,所以此事必须让无痕提出,但是看无痕的态度,他又岂会自动弃约?
云灏桀想了许久但是还是没想通,他侧头瞧慕含烟已经睡着,他轻轻的将她搁在自己胸口的手拿开,此时慕含烟仿佛感觉到什么,连忙将他抱紧,他叹了口气,她就是在睡梦中也不安稳啊,于是也不再动弹,直到空气中隐隐传来几声诡异的虫鸣声,他才再次起身披上外袍走出房门。
趁夜寻着声音向后山走去,走了不久,便见到无尘负手立在一棵大树下,他连忙走了过去,无尘见他到来,连忙作了一揖,恭敬的道:“主上,属下来迟,请主上责罚。”
云灏桀摆了摆手,“无妨,无尘,我要你去查一件事,关于凤渊现今皇帝的大小事全部都给我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在我们回京之前,我要知道所有细节。”
无尘眼中出现一抹诧异,但他向来便是个不多问的人,所以他连忙应下,“主上,属下遵命,对了,主上,京中有消息传来,鞑靼国破了荆州了,皇上最近焦心得日夜睡不着,我军的布军图又被人先一步送去了敌国,皇上已经下了最后通碟,要我们三日之内揪出幕后指使者,主上,您不能再在药王谷多作耽搁了,否则龙颜大怒,我们都吃罪不起。”
云灏桀沉思了半晌,才接着道:“上次我们撒的网已经够大了,是该收网的时候了,无尘,带着这枚令牌立即快马加鞭赶到边关,将它交给镇南大将军,他自会知道怎么办?现在我们要将敌人一网打进,让他们连夺六州七镇实在太便宜他们了,此番我们就较量较量,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是,属下立即起程。”无尘接过令牌转身要走,云灏桀却喊住了他,“无尘,此去一路千万要小心,我们明日便赶回京城去,我在京城等着你的好消息。”云灏桀关切的道,他与无尘之间的关系早就超越了主与下属,这些年来他替自己出生入死不知多少回,而这次去边关的事一路危机重重,他一定不能有任何闪失。
“谢主上,属下告退。”无尘说完便不再停留,瞬间便消失在树林之中。
云灏桀怅然的看着天边那一轮明月,是时候该清算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