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从机场回学校的路上，苏航的脑子里仍然是一团浆糊，脑海里不断响起的是她最后的那几句话。一想起这些话所代表的含义，他的心脏就是一阵阵的抽痛。

是的，苏航被甩了。

被相识八年、相处六年的女朋友甩了！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就说分手？

“果然距离真就是爱情的隐形杀手么”，他心里纠成一团乱麻。

“六年的感情，也填补不了这两千公里、三个小时航程的距离吗？”

六月的天，非常闷热，而苏航此时的心情更是堵得慌，像被一个巨大的木塞塞住了气管，仿佛气都快喘不过来了，心里非常难受，直想做点什么事发泄一下。

……

苏航是大二的学生，回到宿舍里已经半夜十点多。虽然这段时间是期末考试期间，但“勤劳”的舍友们在应付考试之余，仍然不忘记每天温习落下的游戏。只见宿舍里三个赤膊上阵的猛.男，右手快速点击着鼠标、左手拼命地按着键盘，嘴里还不忘大喊：

“小心中路，小心中路，中路被推了！”

“那家伙呢？肉山怎么还没打完！”

“扛不住了，熊猫呢熊猫呢，救命啊！！”

苏航不用看就知道，这几个家伙又在被虐了。

他把行李放到床底下，喝了口水，看他们三个这一局完了，才摘掉他们的耳机说：“别老开黑去被别人虐菜了。走，出去吃宵夜。”

舍友钱进看到他，惊奇地问：“诶，苏航你不是飞去京都给媳妇过生日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苏航苦笑着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反正被甩了，今年光棍节我不用缺席了。”

三个舍友听了，还没想好怎么安慰他，苏航已经笑着说：“烦心的事儿就不去说它了，走，陪兄弟我喝酒吃夜宵去，谁不喝醉就是缩头乌龟。”

三个舍友自然是当仁不让，立即收拾好自己的电脑，然后四个人一哄而出。

……

苏航四人回宿舍已经过了凌晨，宿舍门已经关掉。为了不被宿舍管理员抓到，他们爬墙进了宿舍。此前下过雨，墙面都是湿的，幸好四个人中还有的保持着几丝清醒，互相拖携着顺利爬上了墙顶。从两米多高的墙上跳下来，四个人在墙角摔成一团。苏航难不免地喝醉了，迷迷糊糊地不知压在谁的身上，过半天才爬得起来，幸好没人受伤。四个人做贼似的勾肩搭背踮手踮脚回到宿舍，然后立马各自猪一样地趴到各自的床上。

苏航摇摇晃晃地晃到厕所里，站在洗脸池前，泼了些冷水在脸上让自己稍微清醒一下。他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头发凌乱，左一撮右一撮地被湿水沾到了一块儿，还带着一些草屑，脸庞可能因为酒精的原因有点红。连眼睛边缘都有点发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睛里进水了的原因。

“这副颓丧的样子都认不出来是我自己了。”苏航揉了揉眉心，看着镜子那张完全没了往日的清秀和自信、只剩下丧气的脸，只觉得心头部位又是一阵抽痛，喉咙发痒，鼻子泛酸，眼睛更红了。

他狠狠地对镜子里的那家伙说：“有什么好伤心的，分手就分手，我才没那么脆弱，我是在为舍友的兄弟情义而感动。”

确实，今晚三个舍友说了不下一百句的“天涯何处无芳草”安慰自己。他想起这三个家伙借机灌自己酒，逗自己笑，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一时之间有些想发笑，又有些感动，心头也没那么难受了，胸口涌出一阵暖流，这次倒是真的眼睛为此有些湿润了。

“女朋友没了，至少还有很好的朋友在一起，我应该庆幸能遇到这帮好兄弟才是。”苏航狠狠地搓了搓脸，决定什么也不想了，分手嘛，又死不了人。

他摇摇晃晃地一番乱晃，洗手池边的香皂被他手一挥打到地上去了。看到香皂，他突然觉得身上发痒，顿时发现浑身都是难闻的味道。于是决定洗个澡。晃到阳台墙边找了半天，才终于认出自己的水桶是哪一个，然后才把桶放到厕所内，拧开水龙头，准备接桶水洗个澡再去睡觉。

等着水慢慢满起来，他觉得头实在晕，忍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靠着水桶，看着从水龙头流出来的水线，眼前渐渐模糊了……

※※※※※※※※※※※※

“

她哭了。

她又哭了。

奇怪，我为什么要说‘又’？

是了，那是因为她经常哭。

为什么她会经常哭呢？

她好像说过，每次都是我弄哭她的。

什么嘛，明明，她本来就像是水做的，才会动不动就哭出来。

对了，第一次见到她哭是什么时候了呢？

很久远的事了，小学？初中？

嗯，是了，是刚上初一的时候、八年前的事儿了。那会儿刚分班，彼此都还不熟。当时她是为什么哭了呢？

哦，是了，那时候老师叫了两个同学上黑板解数学题，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她。我三下五除二，一下子刷刷写完，得意洋洋地走下讲台，剩下她一个人独自站在讲台前。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直至老师叫了她下来，也没能写出最后答案。

然后她一转身，眼泪就滴滴答答不断掉下来。害得老师以为自己哪里欺负了这小姑娘，以后都不敢叫她上来答题了。

这是第一次看到她哭，这么多年了都没忘记，一直都还清楚地记得那双眼睛，那双好看的、大大的、充满水汽的眼睛。

后来和她熟悉之后，有一次问她为什么解题解那么久，她说，见到我那么快地做完下去了，她心里一急，就想快点解出来，结果越急越紧张，越紧张就越解不出来。然后时间一拖久了，她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小丑，是个一个人站在讲台上被全班笑话的小丑。然后越想越怕，最后只能站在黑板前，像一只可怜的孤单的小鹌鹑，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不觉就哭了。

当时听了笑得半死，她见我这么幸灾乐祸，就生气地说，是因为我留她一个人在那里，所以才急哭了，所以就是我弄哭她的，从此每次哭就说是被我弄哭的了。

不过说起来也对，如果当时我不是那么孩子气，尽想着跟她较劲，把解题过程多写几个步骤，多在黑板前陪她一会儿，她也就不会那么紧张了吧，也就不会急得哭了，说起来还真是我把她弄哭了。

当时的我，怎么就那么争强好胜，跟一个女孩子过不去呢？

想不起来了。

真想不起来了。

唯一记得的，深深刻在脑海里的，就是那双漂亮的水蒙蒙的眼睛。

点漆的双眸黑白分明，又浮现在眼前，熟悉的眼睛里可怜楚楚地带着水汽，静静地注视着，似乎又哀怨又无奈，泪水像断线珍珠似的不断流下来，让人看了心头大为痛惜。

是啊，她总是那么容易哭泣，刮风下雨了种的花掉了会哭，偷养的小野猫不见了会哭，看韩剧的时候也哭，惊喜的时候也哭，一个人孤独的时候也会哭。就像是水做的人儿一样，情绪一激动泪水就泛滥不停。

但是，我从B市离开的时候似乎却没见到她哭泣。

难道是我当时太激动却没注意到她哭了吗？

还是说她并不在意分手，一点都不伤心？

还是说这六年的爱情都不值得她为之哭一场？

才不到两个月没见，怎么突然之间就变得陌生了呢？

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她不遵守诺言，选择这时候出国，一个人去国外会孤单吗？会因为孤独而哭泣吗？

看着那令人怜惜的剪水双眸，我想张口问出疑问，却见到她泪水如断线珍珠般不断涌出来。话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伸手想替她擦去晶莹的眼泪，手伸出去了却怎么也够不到，仿佛隔着天涯海角……

”

一滴一滴的泪水，晶莹剔透。

一滴一滴地往下掉落，一滴一滴掉在心坎上，一阵一阵的疼痛。

叮咚！叮咚！

哗！哗！哗……

※※※※※※※※※※※※

咦，哗！哗！哗？

苏航猛地醒过来，发现自己头靠在胳膊上，而手臂伸进水桶里都麻木得没知觉了。水龙头还开着，所以水从水桶里流出来，不断发出“哗哗”的声音。

原来苏航不知不觉就靠在水桶边上睡过去了，原来刚刚见到的她是梦里的。

苏航摸摸脸庞，一片湿润，他不会承认是自己没出息地哭了，但在梦里与在醒着的时候的伤心，又有什么不同呢？

苏航关掉水龙头，走到阳台上取下晾着的衣服，然后回到厕所里准备洗澡。

他刚把干净的衣服挂在门后，一转身走没两步，“咻”地整个人往后一倒，头往洗脸池边一磕，“咚”地一大响，疼得他一下子抱住了后脑勺，差点整个人都撞晕了，一时间躺在地上，直抽凉气。洗脸池上的洗发水、沐浴露等洗漱用品被他忙乱之中都打到了地上。

原来他醉眼朦胧地不小心踩到了掉在地上的香皂，脚一滑就摔倒了。

躺在地上抽了半天凉气，苏航才慢慢回过神来，心想着人一倒霉，真是做什么事儿都遭天谴。

慢慢松开捂着后脑勺的手，放到眼前看着，好像没出血，顿时放心了一些，但脑后还是一跳一跳地阵阵疼痛。他慢慢扶着墙站起来，发现掉在地上的一些洗发水、沐浴露都被自己压得瓶盖迸开来，洗漱液体流了一地。他不禁苦笑起来，这真的是喝水都塞牙缝的倒霉。

他把这些瓶瓶罐罐都收拾回洗手池上，然后脱下又脏又湿的衣服，准备赶快洗完澡，早点睡觉去，毕竟头还痛着。不过疼痛倒是把他的酒醒了不少。

转身把脏衣服扔到洗手池，手上还没使劲，脚上又是一滑。

原来他踩到了刚才流到了水桶边的洗发水、沐浴露。

这下子就惨了。他心里一惊，手本能地去抓水桶，水桶倒了，苏航的人也彻底倒了，好死不死的，他后脑勺刚好撞到了台阶边沿上（马桶位比洗澡位置高一个台阶）。而台阶边沿是比洗手池边锐利得多的九十度的瓷砖边缘！

苏航心里刚泛起“完了！我靠……”的念头，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