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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怀疑杀手首领是“天下第一剑客”薛家庄庄主薛衣人,便于次日辞别向言,打算赶往薛家庄一探究竟。向言一则想与楚留香拉进关系,以便方便日后将慕容九托付给楚留香;二则自己也是杀手组织的刺杀目标,不亲眼看到杀手组织的覆灭向言不放心,便与楚留香一同赶往薛家庄。
不止一日,二人到达薛家庄外,递上拜贴。过了一会,有一个老者迎了出来。三人互通姓名,原来老者就是薛衣人。
薛衣人道:“久闻香帅不使剑,但天下的名剑,一经香帅品题,便立刻身价百倍,老朽倒也有几口藏剑,想请香帅法眼一评。”楚留香大喜,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薛衣人带着楚留香和向言进入薛家庄,来到庄里的一个洞穴中。洞穴里的石壁上嵌着铜灯,阴森森的灯光下,只见洞穴四面都排着石案,每张石案上都有个黝黑的铁匣。迎面一张石案上的铁匣长而窄,薛衣人捧着铁匣,似乎忘了身边还有别人存在,他全心全意都已溶入铁匣之中,到了忘人忘我的境界。
向言突然发现薛衣人竟似完全变了。向言第一眼看到薛衣人时,只觉得他的风度优雅而从容,就像是个不求闻达的智者,也像是个已厌倦红尘、退隐山林的名人,神情虽然难免稍显冷厉,但却绝没有露出令人不安的锋芒。向言刚才跟着薛衣人从庄外来到洞穴,也没有感觉到丝毫警兆,就仿佛和一个平凡的老人走在一起。但现在铁匣还未打开,向言便已觉得有种逼人的剑气刺骨生寒,这剑气显然不是剑发出来的,而是薛衣人本身发出来的。此时的薛衣人已不是寻常的老人,又变成了昔日叱诧江湖、快意恩仇的名侠。
薛衣人缓缓开启了铁匣,取出一口剑。这口剑形状古怪,黝黑中带着墨绿的剑身,并没有耀眼的光芒,但却寒气逼人。“锵”的一声响,薛衣人以指弹剑,剑作龙吟。楚留香脱口道:“好剑!”
薛衣人目光闪动,道:“香帅认得这口是什么剑么?”楚留香缓缓道:“昔日周室之名主太康、少康父子,集天下名匠,铸八方之铜,十年而得一剑,便是那八方铜剑!”薛衣人道:“好,好眼力。”
薛衣人又取出一口剑来。这口剑皮鞘华美,剑柄上嵌着松绿石,镶金丝,剑柄和剑身中的接口,虽似黄金铸成,却作古铜颜色。薛衣人道:“这口剑呢?”楚留香道:“古来雄主,皆有名剑。少康铸八方铜剑,颛顼我听‘画影’、‘腾空’,太甲有剑名‘文光’,武丁有剑名‘照胆’……”楚留香笑了笑,又道:“这口剑就是‘照胆’,但剑匣却被后人加以装饰过了。”薛衣人道:“好,好眼力!”
过了半晌,薛衣人又缓缓取出一口剑来。这口剑乌鲨皮鞘,紫铜吞口,长剑出鞘才半寸,已有种灰蒙蒙、碧森森的寒光映入眉睫。薛衣人凝视着剑锋,沉默了很久,才一字字道:“香帅请看这口剑是什么剑。”楚留香也凝视着剑锋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这是口无名之剑。”薛衣人长眉骤然轩起,道:“无名之剑?”楚留香道:“不错,无名之剑,但剑虽无名,人却有名。”
薛衣人道:“此话怎讲?”楚留香道:“干将莫邪,前辈可知道么?”薛衣人道:“干将莫邪乃是上古神兵,老朽虽未得见。却是听到过的。”
楚留香笑了笑,又道:“其实‘干将莫邪’只不过是一对夫妻的名字,但百年以后,提起‘干将莫邪’四个字,却只知有剑,而将其人忘怀了。”他不等薛衣人说话,接着又说道:“越王聘欧冶子铸剑五,是为‘纯钩’、‘湛卢’、‘毫曹’、‘鱼肠’、‘巨阙’,楚王命风胡子求剑得三,是为‘龙渊’、‘太阿’、‘工市’,千年以来,提起着八口剑,可说无人不知,但知道欧冶子与风胡子两位大师的又有几人?”
薛衣人道:“香帅的意思是……”楚留香道:“这只是因为人因剑名,人的光芒已被剑的光芒所掩盖,所以后人但知有湛卢巨阙,而不知有欧冶子。”薛衣人道:“不错,武林中还记得欧冶子的人确实不多。”
楚留香道:“前辈手中这口剑,剑虽无名,但能使此剑的却必非寻常人。”薛衣人道:“哦!何以见得?”楚留香道:“只因此剑锋芒毕露,杀气逼人,若非绝代之高手,若无惊人之手段,不但不足以驭此剑,只怕反倒要被剑伤身。”楚留香笑了笑,又道:“若是在下两眼不瞎,这口剑必定就是前辈昔日纵横江湖时所佩之物。”薛衣人失声道:“香帅当真是神目如电,老朽好生佩服。”二人相视一笑。
薛衣人又道:“江湖传言,的确不虚,香帅的见识和眼力果然都非同小可,但香帅可知道四壁的这些铁匣装的是什么?”楚留香道:“能与名剑作伴,匣中必非常物。”
薛衣人打开铁匣,匣子里却只有一件长衫。雪白的长衫,已经微微发黄,可见贮藏的年代已有不少。薛衣人将长衫一抖,向言这才发现长衫的前胸处有一串血迹,就像是条赤红的毒蛇般蜿蜒在那里。在惨淡的灯光下看来,血迹已经发黑了。
薛衣人缓缓地道:“香帅可知这衣服上染的是谁的血?”楚留香道:“不知。”过了许久,薛衣人淡淡一笑,说道:“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香帅只怕并未听过这人的名字,但三十年前,‘杀手无常’裴环却也非等闲人物。”楚留香肃然道:“晚辈虽年轻识浅,却也知道‘杀手无常’掌中一双无常钩打遍南七省,却不知此人已死在了前辈手上。”薛衣人道:‘那是在勾漏山……’
薛衣人述说着自己在三十年前与裴环相约在勾漏山决斗,后来一剑秒杀对方的光辉事迹。
薛衣人又缓缓的道:“如今三十年的岁月虽已消失,但他们的血,却是永远不会消失的。”楚留香道:“他们的血?难道这些铁匣里……”薛衣人冷冷地道:“香帅难道不明白‘血衣人’这三字是如何得来的?”薛衣人目光如刀,一字一字地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剑下无情,就是这柄剑,不知饮下了多少人的鲜血。”
薛衣人剑光一闪,忽然闪电般向楚留香刺了过去。向言大吃一惊,打算出手救援楚留香,但向言本来就不以速度为长,他也没料到薛衣人说话说得好好的,却突然翻脸出手,此时出手已是失了先机,加上薛衣人的出剑完全无影无踪,向言实在看不出他这一剑是如何出手,从哪里刺过去的,结果向言刚刚抽出长剑,薛衣人的剑已抵住了楚留香的咽喉。
楚留香忙道:“向兄别急,不要轻举妄动!”向言收手。楚留香是主角,听他的肯定没错。薛衣人冷冷的道:“你们可是为了我的剑而来的?”楚留香笑道:“你以为我想来偷你的剑?”薛衣人道:“楚香帅的名声,我早已久仰得很。”楚留香道:“那么你就该知道他从未在朋友身上打过主意。”薛衣人道:“无论什么事情都有例外,也许你这次就是例外。”
楚留香道:“这次我为何要例外?”薛衣人道:“你对剑不但很有学问,也很有兴趣,是么?”楚留香又笑了,道:“不错,我对剑很有兴趣,我对红烧肉也很有兴趣,但我却从未想过偷条猪回家去养着。”薛衣人厉声喝道:“那你是为何而来?”楚留香淡淡地道:“有人用剑对着我的脖子时,我通常都不喜欢跟他说话。”
薛衣人道:“你喜欢我将剑刺下去?”楚留香大笑道:“薛衣人若是会刺冷剑的人,那么我就真看错你了。我若看错了你,就算我死在你的手上,也只能怨我自己有眼无珠,一点也不冤枉。”薛衣人有凝视了楚留香很久,才缓缓的说道:“你从来没有看错过人吗?”楚留香微笑道:“我若肯让他手里拿着剑,现在我身旁,就绝不会看错他。”薛衣人仰面大笑道:“好,楚留香果然浑身是胆,果然名不虚传。”“锵”的一声,剑已入鞘。
薛衣人目光闪动,道:“不知香帅到薛家庄来所为何事?”楚留香道:“前不久,有一伙杀手来刺杀我和向兄。”薛衣人笑道:“那伙人敢对香帅下手,只怕已离末日不远了。”楚留香道:“这些人现在的确已死的死,伤的伤,不复再能为恶,只不过……这些人的首领至今仍逍遥法外。”薛衣人道:“他们的首领是谁?”楚留香道:“我至今还不知道此人是谁,只知他非但机智过人,而且剑法绝高!”
薛衣人微微一笑,道:“所以香帅就怀疑这人是我?”楚留香也微微一笑,道:“若非如此,我和向兄也不会到这里来了。”薛衣人目光灼灼,道:“香帅如今已查出来了么?”楚留香缓缓道:“阁下方才那一剑出手,的确和他们有七分相似。”薛衣人沉声道:“如此说来,你认为我就是那首领?”楚留香微笑道:“阁下损失那伙杀手的首领,刚才那一剑就不会收回去了。”
薛衣人什么话也没说,缓缓转过身,将长剑藏入石匣,只见他肩头起伏,心情似乎很激动,过了良久,才缓缓道:“薛左两家百年世仇,仇深似海,所以我和左轻候已约定,在今年的除夕作生死决斗,彻底了结两家的恩怨。”楚留香耸然动容,道:“这件事左轻候为何没有告诉我?”薛衣人霍然转过身体,凝视着楚留香,道:“但我以为他已经告诉你了,以为你就是为了要助拳才到松江府来的,所以先要设法来探听我的虚实。”
楚留香道:“所以才要设法来偷你的剑,一个,要和老虎搏斗,最好先设法拔掉他的牙齿。”楚留香笑了笑,又淡淡的道:“但楚留香就算是这样的人,左轻候也绝不是这样的人,否则他就不配做薛衣人的对头了。”薛衣人道:“楚留香若是这种人,那么我就算看错你了,那也只能怪我自己有眼无珠,怪不得别人,是么?”
楚留香叹了口气,问薛衣人道:“你们的除夕决斗难道已势在必行了吗?”薛衣人沉默了半晌,忽然一笑,道:“我来之前吩咐厨房烧了条鲈鱼,此刻鲈鱼想来已经烧好了,我们不如先去喝一杯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