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零章 好戏

时间回至片刻之前。

董卓在迷迷糊糊中睁开了眼睛，现自己是趴在冷硬的地砖上。

微微抬起头来，先映入他眼帘的，是几道以冰冷目光注视着自己的身形。

猛地一个激灵，董卓回忆起了自己昏迷前的情形。

前一天谷雨拍卖行的拍卖会，彻底将董氏丹药阁的名声打响，自己原本是坐镇在董氏丹药阁之中，处理如雪花片般从梦磺星各大城市涌入而来的订单，惊喜不已同时，也在为丹药阁中缺乏足够的药材和丹药而头大。

突然间，有三个人无声无息闯入了董氏丹药阁的深处。

见面的刹那，董卓心中便是咯噔，因为为之人，身上煞气缭绕，不怒而威，正是霸体宗的血屠手丁壁！

昏迷前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丁壁脸上浮现冷狞笑容，瞬间身形模糊，随即，自己的脑后微微一痛，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彻底不省人事。

目光恢复了焦距，董卓看清楚了那几道身形，其中正是有血屠手丁壁，还有其他几名没有掩饰自己着相境气息的中年或者老者，而包括丁壁在内的这些强者，都是分立在大堂两侧，唯有一人，坐在上方的高位上。

这是一个身穿锦衣面貌有着几分阴柔的少年，正端着一盏白瓷茶杯，轻轻品茗，仿佛对他的苏醒丝毫不在意。

而董卓却是眼瞳急缩，忍不住身形有些颤栗。

霸体宗宗主，唐夜！

董卓脸上的肥肉微颤着，脑中则在飞快闪烁各种念头。

经过了前一天的拍卖会，谁都知道，董氏拍卖行的背后站着的很可能是一定顶级四级丹师甚至五级丹师，哪怕是磺都五宗这样势力，也不会轻易对董氏丹药阁出手，更不用说直接将他这个董氏少东家擒拿！

而且，出手的，偏偏是霸体宗！

这使得董卓心中有些惶恐和不安，有了不好的预感。

强压下心中的慌乱，董卓脸上露出卑微的笑容看着坐在上位的唐夜，双手撑地，哆哆嗦嗦地想要起身。

然而，陡然，一股如千钧巨石般的无形力量压在他的身上，咔嚓声中，董卓的双手承受不住这股力量，手腕折断，尖锐白骨刺破了皮肤，鲜血横流。

董卓啊的张大嘴，面容狰狞，想要惨嚎，却现自己的声带像是变成了石头，空有气流激烈地从喉咙涌出，却不出丝毫的声音。

此时的他，被无形力量镇压，活像个丑陋的癞蛤蟆一样趴在地上，完全不能动弹。

站着的霸体宗高层，有好几人都流出一抹淡淡的如看卑贱蝼蚁般的笑容来。

动作轻缓地将茶杯放在了旁边的桌上，霸体宗宗主唐夜的目光，终于是落在了董卓那张因为疼痛而扭曲冒汗的脸上。

他的双瞳，如同他的名字，深邃得犹如深夜的黑暗，谁也猜不透他的念头和想法。

“本来，董氏丹药阁风头正盛，如果不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们也不想用这样的方式请你来霸体宗做客……我就只问了一个问题，只要你如实回答，无论答案是什么，我都可以向你保证，留你一条性命。可如果，你的言语之中有半点不实或者隐瞒，你要死，你父亲要死，你的那些没有了什么联系的远房亲戚都要死，连你家养的那条叫阿布的狗，也同样要死无葬身之地……我这样说明，算是够清晰了吗？”

唐夜嘴角含着一抹柔和的笑容，静静地看着董卓，欣赏着这体态肥胖的少年眼中迅浮现出来的惊恐以及挣扎。

这刹那间，董卓现自己恢复了声的能力，此时的他虽然仍然痛楚难当，但却因为有了短暂时间的缓冲，已能死死咬紧牙关忍耐住，只是从喉咙里出低沉的像是垂死野兽般的颤抖喘气的声音，同时浑身上下汗如汞浆。

唐夜见状，唇角的笑意更浓了一些，然后缓缓说道：“我的问题是，我霸体宗的正式弟子，董天，他是怎么死的？”

厅堂中，一片冷寂。

唯有董卓的喘息声更加急促了些许，从额头上流淌而下的汗水进入了他的眼睛里，形成了一阵难忍的刺痛，两个眼球都有种淡淡的灼烧感，让他忍不住微微眨眼，眼前的一切也扭曲变形了起来。

来自唐夜以及众霸体宗高层的目光，形成了无形的精神场，在他这里形成了一股莫大的心灵压力，让董卓几乎是要心灵崩溃。

果然是因为董天！

毫无疑问，到了此时此刻，唯有供出周通，供出鬼宿前辈，他才能活，董氏才不会在霸体宗的碾压之下灰飞烟灭。

哪怕鬼宿前辈真的是一尊强者，一尊顶级四级丹师，甚至五级丹师，拥有莫大的影响力，但他终究是一个人而已……

“如果霸体宗知道是鬼宿前辈杀的董天，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霸体宗应该不会为了一名正式弟子而和一尊丹道大师交恶到底，或许两者反而会有合作的空间……”

“所以，我现在将鬼宿前辈供出来，才是最好的吧，这样谁都不会死……”

人在剧痛的时候会变得脆弱，这样的念头不断在董卓的脑海中滋生膨胀。

尤其让他感到绝望的是，现在的他，似乎是被带回到了霸体宗的山门，所以哪怕鬼宿前辈知道他被掳走了，想要冲入霸体宗救人，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做到的事！

而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等鬼宿前辈来救自己了。

唐夜略显轻柔的声音继续响起：“说吧，说出你知道的真相，只要是真相，哪怕董天就是死在你手上，我仍然以霸体宗宗主的名义向你保证，不会伤你分毫……不过，你最好不要试图说谎，因为你的任何谎言，都会让你的身体出现以你的修为无法彻底掩饰的细微体征，而你的这种体征，在我们眼中，是无法隐藏的……”

这番话，等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使得董卓眼中的犹如风中烛火般摇摇欲坠的光芒像被突如其来的大风一吹，彻底熄灭下去。

他嘴唇颤抖着，缓缓张开。

……

紫珏城城主府。

身形犹如一座小型山岳的督察司副司长孟奇快步走到了一扇门前，驻足之后轻敲了三下，略一等待之后，自行将门打开。

不大的办公间中，督察司司长索经武正坐在办公桌的后面，眉目微垂，胸前一枚太阳形状的吊坠光芒频闪，他这是在沉浸于虚脑的世界中，处理着从梦磺星各处总汇而来的公务。

虚脑的迅展，使得原有的办公方式产生了本质性的变化，上头将这种办公方式，叫做什么“电子化办公”。

绝大多数的公务文件，同时通过虚脑网络交互传输，而不再像过去一样，需要通过阵盘，将累计数十斤的玉简传送过来又传送出去。

不过，最开始的时候，索经武是拒绝的，总怀疑这种脱离了玉简的传输方式不够安全，容易泄露，但随着时间一久，他还是感受到了这种办公方式的便利，同时也是省去了传送以及人员上面的一笔不菲开支。

缓缓睁开眼睛，索经武看着面色严肃的孟奇，道：“什么事？”

“霸体宗抓走了董卓，这是大长老龚毅派人送来的玉简。”孟奇说着，将一枚玉简放在了桌面上。

索经武的眉头一挑，随手将玉简摄拿入手，一丝精神力注入进去，眼中瞬间有一道精光闪过，嘴角微扬：“有意思。”

孟奇沉声说道：“我以为，这种事情，霸体宗不敢做假，不过霸体宗为了一个正式弟子，突然捉拿董卓，而且直接带回霸体宗山门，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霸体宗此举，是想钓出藏在董氏后面的那条大鱼，不过霸体宗此举名正言顺，倒是让人挑不出错处，而霸体宗送来这枚玉简，显然是希望我们督察司不要插手。”索经武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若有所思，抬头看向孟奇：“老孟你觉得呢，我们该不该管？”

“霸体宗准备充分，提交的玉简之中所提供的种种侧面证据，也都无不表明，那同时失踪了数日的董天和凌月儿两人，很可能是和董卓有关，至少董卓是有比较重大的作案嫌疑，督察司就算想要插手，也难以找到合适的切入点。”

孟奇身形魁梧，看上去十分粗犷，但却居然粗中有细，此时略一沉吟，继续说道：“依我看来，霸体宗也是兵行险招，万一钓出的是一条过江龙，到头来吃亏的恐怕是他们自己……我以为这或许是一个机会，既然霸体宗愿意当这个出头鸟，那就让他们当去，我们也好观察一番，那藏在董氏背后的，究竟是一条真龙还是一条草蟒。”

“那行。”索经武轻轻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淡笑说道：“既然霸体宗不愿意我们督察司插手这件事，那我们就做到彻底，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只要不闹得天翻地覆，那就随他们去，如果霸体宗因此自招灭亡，那就灭亡好了——当然，如果确认那只是一条草蟒，我们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霸体宗掌握了，毕竟，如果是五级丹师的话，哪怕放眼整个华阳界，都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了，尤其他还能炼制完美级丹药，价值更为不凡，如果我们督察司能够在其危难之际拉上一把，与之结交，将是受益无穷。”

孟奇闻言，眉头微凝。

索经武的意思，如果董氏背后的那尊底蕴未明的传奇丹师底蕴强大，哪怕把霸体宗灭了，督察司都不会插手，但如果此人底蕴不够，有要被霸体宗收入囊中的迹象，那就适时插上一手，卖此人一个人情。

无论是哪种可能，督察司都不会吃亏。

“坐视霸体宗灭亡，会不会……”孟奇略有迟疑道。

索经武淡淡笑了一声，道：“这些年来，我们督察司和五大宗门的关系，的确还算融洽，但这不代表我们督察司会成为他们的保护伞。这一次，霸体宗之所以会如此大胆，并且还奉上这样一枚玉简，其实就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万一如果场面变得不可收拾，霸体宗希望我们督察司能够站出来，毕竟这件事情，他们占理……”

孟奇神色一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索经武唇角的笑容更淡：“可是，霸体宗搞错了一点——当然，也不只是霸体宗，多少年来，几乎所有的宗门或者家族势力，都不知道，督察司存在的根本意义，不是为了维持各大势力间的平衡，也不是成为悬在它们头顶上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剑，更不是主持公道解决纠纷的衙门，而仅是为了最大限度地保证凡人的生命财产不受侵犯，至于宗门势力之间的恩怨纠葛，修士之间的快意恩仇，督察司没有兴趣去管，也没有责任去管……”

如果霸体宗丁壁唐夜等人听到这番话，必然会遍体生寒。

这的确是一件传扬出去后会让人觉得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高高在上的督察司，拥有着相境后期强者坐镇的督察司，其最根本的职责，竟然是守护在各大势力眼中卑微渺小的……凡人？

如果事先接受了这个事实，再去想其他的一些事情，他们就会现，细思极恐。

修建城池是为了让在妖兽面前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免受屠戮。

城池内只允许修士在公道台上解决恩怨，且完全禁止着相境修士在城中交手，也是为了守护凡人免受波及。

公证司的存在，很大程度上是在守护趋于弱势的凡人的利益。

公法司也是为了保证凡人的安全和利益不受侵害，对于敢在城中犯案的修士予以重刑。

一切都是为了凡人。

孟奇眼中异色一闪，微微笑道：“也就是说，我们接下来等着看戏就可以了？”

“呵，这么好的戏，可是数十年难得一见。”

索经武神色悠然。

……

霸体宗的动作虽然隐秘，但此时的董氏丹药阁已然成为各方势力关注的焦点，是以仍然是有些许的蛛丝马迹被包括九云宗、剑岚宗在内的势力察觉，继而震惊。

各势力都没想到，霸体宗竟然会在这个极为敏感的时刻出手。

很快，一些更为隐秘的消息，通过各大势力安插在霸体宗之中的秘密情报人员收集得到——事实上，各势力之间相互安插暗桩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彼此间心知肚明。

而在九云宗等势力看来，这些消息与其说是秘密情报人员辛苦收集而来，倒不如说是霸体宗故意通过这种方式，向它们宣告此次捉拿董卓的原因，同时也是在警告各大势力不要插手此事。

九云宗等势力的高层，立刻下令，对收集到的情报进行核验。

那董天的身份很容易查到，他和董卓的未婚妻凌月儿之间是否真的有不同寻常的暧昧关系，也不难确认，而他们两人的失踪事件，最后见到他们出现时的地点，以及当时董卓身在何处……这些信息，其实是不难确认的，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然而，哪怕核验的结果还没有出来，各大宗门以及家族却已经信了大半，相信霸体宗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但是，正如索经武说的，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霸体宗真正要针对的是谁。

对于霸体宗的目的，各大势力心知肚明，但却无论是明面上的各大宗门以及家族，或是修罗会这样的地下巨擘，最终做出的决定都是惊人的一致，那就是……静观其变！

既然霸体宗有这个野心，也愿意当这个出头鸟，那他们也都乐见其成，让霸体宗去探探董氏背后的底有多深。

如果说，董氏背后存在，并不如他们一开始想象中的那么强大，在那个时候，虽然霸体宗已经是走在前面，但究竟谁能火中取栗，获利最大，那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愚蠢，一尊能够炼制完美级丹药的至少是四级丹师的存在，岂是这小小梦磺星上的本土势力能够掌控得了的？”万兽宗山门内，有人摇头冷笑，眼中充满兽性冷漠：“自从唐夜执掌霸体宗，霸体宗就开始小动作频频，渐渐显露出成为第一宗的野心，或者说，他想带领霸体宗成为第二个君氏，然而，到现在，或许是灭亡前最后的疯狂了。”

剑岚宗山门深处，一座孤峰巨石之上，有一尊盘膝而坐的石人。

巨石不远处，一身青色敞袍的剑岚宗宗主静静站立，看着石人的目光中带着尊敬。

“有野心不是坏事，但如果不能掌控野心，那离自取灭亡也就不远了，古往今来，梦磺星上因为一时的野心膨胀突然没落或走向灭亡的类似霸体宗的存在，并不在少数……此时，我剑岚宗观望即可，无需介入。”

平静的声音在剑岚宗宗主脑海中响起，他沉默片刻，转身离去。

公孙馆之中，公孙氏家主公孙熙一收到董卓被抓的消息，面色微变之后，立刻给儿子公孙玉龙传讯，让后者暂缓持厚礼拜访周通，然后来到公孙馆深处的竹林小屋中面见孔大师。

“霸体宗要吃亏了。”孔大师听完讲述后，缓缓说道。

公孙熙微微颔，目中闪烁着精明之色，道：“霸体宗根本不知道，董氏背后的存在和周通背后的存在是同一人，不然也不会如此冒进了，这一次，或许能够借霸体宗之手，一窥周通背后存在之深浅。”

孔大师的眼中，也不由流露出丝丝期待。

身为曾经的四级丹师，对于那位能够炼制出完美级丹药的神秘丹师，他有着强烈的好奇，这样的人放眼华阳界都不该籍籍无名，此人到底是谁？

九云宗秦震等人同样接到了消息，几名高层立刻聚集一堂。

“鱼与熊掌不能兼得，霸体宗那边，我们不需要去管，只要盯紧周通那边就行了，毕竟，董氏的背后是什么，尚不清楚，但那周通的背后，却是实打实地有一尊动天境强者。”九云宗宗主显然已经深思熟虑，一张口就直接定下基调，见众人都是颔认同，便看向秦震，道：“秦长老，周通那边，现在是什么动向？”

他们几名长老看向秦震的眼神多少有些嫉妒，鬼宿那边是秦震最先搭上线的，所以宗主最终力排众议将这一块的事情全权交到了秦震手上，连带着他的孙子秦浩辰在九云宗的地位都是水涨船高。

别的倒是其次，关键是，这是一个结交动天境强者的宝贵机缘，这样的机缘，一生或许只有一次。

秦震十分享受其他人眼中流露出来的那种包含复杂情绪的目光，施施然道：“就在方才，我已经询问过浩辰，他说周通此刻正一个人在某间茶楼的二楼露台喝茶。”

在场众人纷纷对视，都有些惊讶和疑惑。

“这位神遗者小友，倒也是让人捉摸不透，昨天才在公道台上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今天居然就能气定神闲地喝茶。”九云宗副宗主轻笑道。

一名年迈长老温声说道：“他没有参加昨晚的拍卖会，如果是他自己的决定，那他倒是比想象中的还要优秀，不是那种一味勇猛刚进的毛头小子。”

其余人也纷纷颔，周通昨天在公道台上的表现，可以让人觉得他初生牛犊不怕虎，胆魄过人，也可以让觉得他年轻气盛说话做事不想后果，可是现在看在，或许并非如此。

就在这时，秦震系在手腕上的传讯石微微震动起来，他低头一看，微微凝眉，随即选择了接通。

他知道秦浩辰必定是有非常紧急的事情，否则不会在这个时候向他起传讯。

“爷爷，白氏的白子轩现在上了露台，找上了周通！”秦浩辰略显急促的声音响起。

在场众人都听到了这声音，都是脸色一变。

“我知道了，继续让人盯紧！”秦震面色沉凝地说道。

“是，爷爷。”秦浩辰说了一声，结束了通话。

会议室中安静下来。

“可能是因为君墨白。”片刻后，一位长老说道。

这一说法，很快得到了其余人的认同。

对于眼下的白氏而言，一名神遗者的价值，远不如一枚完美级元一洗魄丹更为重要。

君墨白，或者说是君墨白背后的存在，成为了眼下白氏唯一的不惜代价也要抓紧的救命稻草。

秦震道：“应该只是警告，毕竟，连练长歌都要站出来替周通撑腰，白氏不可能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而对周通出手。”

九云宗宗主缓缓道：“不过看样子还是要加紧关注白氏那边的动向，一有不对，我们九云宗要坚定不移地站在鬼宿前辈的一边。”

“是。”

众人齐齐正色应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