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篇:恭贺新春（7）

罗宇航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变成孤身一人的，他并不是没有家人，而是那个家，他根本就回不去，至于回不去的原因，只能用一言难尽来形容。新春之际，别人忙着抢火车票回家，而他则像个没事人一样窝在他的出租房里面。

“真的不跟我一起回去吗？”戴明远拖着行李箱出去的时候，是凌晨六点，罗宇航他起床给他煮了一碗面，把他送到了门口，他没有回答戴明远刚才那个问题，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仿佛这里才是他的家一样。

有没有家对于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他习惯于把自己藏在壳里面，那个壳从外面打不破，而他又不愿意从里面出来。只是看着戴明远拉着行李箱离开的瞬间，他觉得有些落寞，仿佛心里豁开了一个口子。

罗宇航把门重新关了起来，外面的世界仿佛与他隔绝了，他觉得自己好像有很多事情要做，但又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然后呢，先睡个回笼觉吧！”公司放的假很长，虽说工资照给，但他并不喜欢这个样子，想着还是上班的日子最充实，在家里，他能想到的事情也只有睡觉而已。

因为房子太小，他原先一直是睡在沙发上的，戴明远走了之后，他可以独享一米八的大床，但他还是习惯性地睡在左侧，仿佛右边会有人回来一样。

“小航啊，今年也不回来吗？”给罗宇航打电话的是他的妈妈，多年没有联系，当他大学毕业开始工作之后，每逢过年过节会频繁给他打电话，时常会抱怨自己身体不好，房子要重建，谁谁家的亲戚孩子结婚要随份子……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但主要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一点钱，每次要的也不是很多，就是千八百的样子。

“没买到火车票。”他说得轻描淡写，其实，他连买票的页面都没有进去，只用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给搪塞了过去。

“村里面造路，我们还剩下的半亩地被征用了，估计能赔好几万。”她说话的时候特别小声，深怕被谁听见。如果他老爸还活着的话，这钱估计也等不到她来用，不过现在都由她说了算。

“哦……”罗宇航对那几万块钱并不怎么感兴趣，他妈一直想把之前的旧房子推倒重建一下，估计是想等着那钱拿来之后，让他再添个几万块，这样就能像别人一样住洋房了。

“妈寻思着，那钱存在银行里面也没什么利息，还不如给你买辆车，先把首付给付了，剩下的你贷款慢慢还，这样也不至于连着好几年都买不到车票回家。”

“……”妈妈的话让他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她会说想要住好点的房子，让他多存一点钱，没想到她想着的是他的事情。

“怎么没声音了？是信号不好吗？”她说完话之后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以为是自己信号不好，开始自言自语。

“没有。”罗宇航怕她直接把电话挂断，出了一下声，“那钱，你还是留着吧，我住的地方离上班的地方不是很远，车子不怎么用得到，而且，我也没有驾照。”

“那我让人给你寄点吃的东西过来吧，你想吃什么跟妈说，妈给你准备。”现在的日子好了很多，也不至于像以前那样，连个像样的菜都买不起。

罗宇航对于她说的话倒不是很较真，他也说不上自己老妈的不好，不过他有那样的老爸，她的日子并不好过，她好不容易存了一点钱都被他拿去花了，她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对罗宇航不管不顾。罗宇航跟着那样的老爸过了这么多年，差点忘了自己还有老妈的时候，她又重新出现了。

他老爸笑着说儿子上了大学就有出息的那年，因为高兴喝酒喝高了，在路上走着摔到沟里摔死了，别人说他那是遭了报应，说他是活该，但罗宇航却觉得自己失去了归所。

罗宇航从来没有跟人讲过自己家里的事情，就连戴明远也没有，他不想让他见识到自己更不堪的那一面，觉得维持现状就好了。

他已经忘了母亲是什么时候回到家里的，因为他在父亲死后再也没有回到那个家里，就连寒暑假也是在外面打工。当时，养活自己一个人真的特别不容易，就算是现在，也同样不容易。他有时候会想，人和人的差距还真是大，有些人天生含着金汤匙，而有些人，连口水都没得喝。

不怨天尤人，活在当下，是他自己唯一做到的事情。

别人总是说罗宇航是个凉薄的人，说的次数太多，以至于他自己也这么认为，甚至觉得对方说的很有道理。

老妈说的那些话，让他陷入沉思之中，想着偶尔也要回家看一趟，毕竟他只剩下她那么一个亲人，她当时的状况，他也是有所了解的，她跟老爸那样的男人是没有未来的，离开是正确的选择，而且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一个人过的，偶尔也会给他一点生活费，虽然并不是很多，但每次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他打开手机的订票软件，看了下回家的动车，发现余票为零。像他回家这样的短途票其实是蛮好买的，也没有抢票这么一说，但是春运也不是在开玩笑的，若想临时买到票，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啪嗒……”正当他把手机收起来准备睡觉的时候，门口好像有些动静。屋子不大，外面的声音听着倒是有些明显，因为只有一个人在，又临近春节，他担心是闯空门的，顿时警觉了起来。

“……忘了带什么吗？”罗宇航披了件衣服从房间中出来，看到戴明远站在自己眼前，想着他可能是忘了带什么东西了。

“恩，忘了把最重要的东西带回去了。”戴明远朝他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屋，拿起另外一个行李箱开始收拾了起来。

“不是说早点回去，路上不会堵车么，昨天晚上怎么不先……”罗宇航觉得他做事一向都是一丝不苟的，都已经出门了才发现忘带东西这种行为以前从来没有碰到过，他跟着进屋，想看看他是忘了带什么东西，结果一进去，发现他正在整理自己的衣服，“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忘了把我最重要的东西带回去了，趁我现在整理这功夫，你赶紧去换衣服吧，不然高速上真的要堵成狗了。”戴明远把头抬了起来，他最后还是想把罗宇航带回家里去，毕竟，让他一个人在这里待着，他还真是有些不放心。

“我不想回去。”罗宇航没有要换衣服的意思，但是，他也没有阻止戴明远整理衣服，而是在一旁直接坐了下来。

“我没让你回自己家，我的意思是说，回我家，懂？”戴明远停下手中的动作，“我爸妈很好说话的，一定也会很喜欢你的。”

“回你家？”罗宇航愣了一下，之后笑着摇了摇头，“那你要怎么跟他们介绍我？”

“说是朋友就可以了。”戴明远想着罗宇航可能会反感他公然出柜，说是‘朋友’，他应该就不会反对了。

“……”罗宇航的眼睛突然暗淡了下来，他握住了戴明远收拾衣服的手，示意他不用再装了。

“外套再塞一件进去吧，我们那温度好像更低一些，穿成这样迟早得冻死。”

“我想了下，我还是回家一趟吧，反正也顺路，你到时候带我到汽车站，我再坐车回去。”罗宇航突然不想继续在这个屋里待下去了，甚至有了逃避的心理，觉得在戴明远家里受折磨，还不如回自己家，那样老妈她还能高兴一点。

“怎么突然开窍了？”戴明远看他说了那样的话后，突然有些高兴，转身到柜子里面找了衣服，让他换身衣服赶紧出门。

“……”他们出门磨蹭了一下，高速堵地有些厉害，过去两个多小时，汽车只前进了几公里，这对于他们来说，速度有些过慢，不过因为有两个人，所以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无聊。

“我就说要早点出门吧……”戴明远看了好几眼罗宇航，他从上车后就没有说过一句话，这让他开始有了危机感，因为他虽然有时候会一言不发，但一个字都不说的情况，那是他在难过，而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让他难过，把今天醒来的所有事情都回想了一遍，还是没能得出正确的结论。

“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有些太闷了？你把椅子往后放一些，躺着睡一下怎么样？很快就会到了。”即便两人住在一起，即便身体交融，但是戴明远觉得自己还是没办法完全走进他的内心，他的内心是全封闭的，不仅门窗紧闭，连条缝都没有留下。

“我……”罗宇航看了眼戴明远，原本想跟他说一下两人以后该怎么相处，但他突然有些害怕，因为这么长时间，他已经习惯戴明远对自己好了，如果分开，他觉得自己需要花很长一段时间来适应。

“怎么？难道是晕车了？”戴明远往他那边凑了凑，高速上虽然堵车，但是不能随意上下车，他们现在只能在车里面待着，哪里都去不了。

“没有。”罗宇航摇了摇头，把座椅往后放了一些，直接躺了下去。

“你先睡一会儿，到家了我再叫你。”戴明远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了他身上，想着他睡着之后可能会觉得有些冷。

“恩。”

“刚才是有什么事情没说吧……”堵了一段时间之后，路总算是通了，戴明远飞驰在高速上面的时候，想着罗宇航刚才应该还想对自己说些什么，被自己打断之后，他就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我想，应该不是在介意我跟父母介绍他是我朋友吧？”戴明远很快摇了摇头，想着这种事应该是不可能的，因为他认识的罗宇航，对于身份什么的向来看得特别轻。

“宇航，醒一醒，我们现在刚下了高速，先吃点东西吧，我都快饿死了。”明明就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他开了六个多小时，想着下次还是直接动车回去比较靠谱，现在都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而罗宇航倒是睡得特别安稳，如果他不叫他，他可以继续睡下去。

“……”罗宇航想着自己应该事先准备一些吃的，这样也不至于让戴明远饿成那个样子。

“把我放到这里就可以了。”罗宇航原本要求戴明远送自己到车站，他再转车的，但戴明远直接把他送到了村口，因为里面的路实在是太窄了，罗宇航觉得接下来还是直接走进去比较靠谱。

“我跟你一起进去吧，顺便打个招呼。”戴明远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把罗宇航的行李拿了出来，之后再拿了两个礼品袋，里面是一些孝敬长辈的滋补品，光是看外壳就不便宜，那应该是他带回去给自己父母的，没想到他也一并拿了下来。

“我还没跟我妈说我今天回去。”罗宇航犹豫了一下，拉着自己的行李往家的方向走去。

“小航？”罗宇航还没走几步，就看到自己老妈在对面站着，她先是好好确认了一遍，之后上前拉着罗宇航，想着今天才跟儿子通电话，他说过年不回来，没想到才隔了几个小时，他就已经到家了。

“妈……”罗宇航的这一声妈喊地特别生硬，他先是扭过头看了眼戴明远，很快又把视线转了回去。

“这位是？”老妈妈虽说是农村妇女，不过最近出现了什么新政策，她还是有所耳闻的，一看到跟儿子一起回来的人是个模狗样的男人，她瞬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上前接过戴明远手中的礼品，“带男朋友回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家里都没怎么收拾呢……会不会让人看了笑话啊？”

“没关系的。”罗宇航朝她点了点头，对她刚才说的话也没有反驳，只是跟着她往家的方向走去。

“去年下暴雨，家里的老房子垮了，我寻思着自己存了几万块钱，再加上你平时给的，就让人重新修了一下，想着你以后讨媳妇也不至于被人嫌弃。”到家之后，罗宇航看着焕然一新的房子，想着农村妇女的有些行为真的比想象中要夸张地多，也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没说让他存钱修房子而是买辆车了。

“你们先在家里待着，我去买点菜，很快就回来……”罗宇航一回去，他老妈就到处跟人说自己儿子回来了，她出去买菜的功夫，家里面挤了好一些看热闹的邻居，看到戴明远在家里坐着的时候，顿时像是吃了什么大瓜似地跑了出去。

“那个，对不起，我妈她……”罗宇航原本想说可能是误会了什么，但又觉得她并没有误解什么，因为这就是事实，但村民的围观让戴明远有些难堪，他不想让他继续为难，想着还是先让他回去比较好。

“我没想到我这么顺利就被你妈认可了，因为太过吃惊，所以得缓一缓……”戴明远朝他笑了一下。

“那些邻居的话，你可以不用太在意的，就是有些八卦，没什么恶意的……”罗宇航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那些村民对他都是有照顾过的，所以他觉得他们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很久没看到自己，过来看看长什么样了吧。

“我儿子男朋友长得很好看吧……结婚？这种事我还不是很清楚……要回去问问看才行……”罗宇航原本是想出门看看他妈有没有回来的，但一出去就听到她跟人说话，顿时觉得还是别回来比较好，因为看这架势，很容易被逼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