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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县宣言?嘿嘿!”
热闹了三天的全国农村题材创作座谈会结束了,这场全国性会议是今年文协的一项重要工作内容,会议顺利召开并结束,章光年等一行人也感到了放松。
回燕京的火车上,文协的一群人坐在一起,唐因口中念念有词,发出了饶有趣味的笑声。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了不得!”他又看向章光年,打趣道:“老章,采访采访你,开会风头被抢光了,是个什么感想?”
章光年面色如常,淡定自若,“开会是为了出风头的?你这个思想觉悟还是有待提高。”
“你就装吧!”
章光年没有理会唐因的调侃,他的眼神不自觉的投向坐在同车厢不远处的林朝阳那里。
对方正跟同行的几个作家闲聊,表情轻松,风轻云淡。
章光年脑海中不禁想起了昨晚桃园宾馆宴会厅那狂热的场面,尽管他已经认识到了“寻根文学”在弘扬和传播民族文化上的优势,但林朝阳一篇《文学的根》引来了众多参会作家们的顶礼膜拜,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回味着昨晚的场面,章光年内心不禁感叹,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有这么多的中青年作家团结在了林朝阳的周围。
收回目光,章光年注意到坐在过道另一侧的高洪波正在奋笔疾书,想来是应该在写这次会议的通讯稿。
火车上赶工固然是值得肯定的,不过这个功夫用的地方有点不对,应该在每天会议结束后就当晚就写出来才对。
毕竟不是所有年轻人都像那小子那么妖孽的!
“老章,那篇文章你是怎么考虑的?”唐因突然问章光年。
“有什么怎么考虑的?怎么说也是会议期间诞生的文章,主旨深刻,见解独到,发在你们报上不是挺好的嘛!”
“文章当然是好文章,不过有点偏离这次会议的主题。而且现在许多人推崇‘现代派’,朝阳他们的这种观念恐怕会引起比较大的争论。”唐因担忧的说道。
“敢于亮出观点,就不会怕争论。至于主题嘛,农村也是我们文化的根基,拓展一下这个类型题材的边界也没什么不好的。”
唐因听着章光年的说法,再次打趣道:“你就不怕人说,我们文协这次的会成了给林朝阳开的了?”
“开会是为了统一思想、解决问题、达成目标,谁出了风头、谁掌握了话语权并不重要。
我问问你,如果这次朝阳的观点真的能在文学界大范围的流传开,并且受到广泛认可,你认为作家们的取材焦点会聚集到哪里?”
唐因回答道:“自然是与民族文化相关的诸多领域。”
“那这其中包不包括我们的广大农村呢?”
唐因明白了章光年的意思,“自然是包括的,民族文化是个很大的概念,广大农村地区也是民族文化生存和发展最为重要的土壤。”
“这就是了。所以这件事对我们其实有百利无一害,自然得好好支持。”
“老章你果然是老……成持重。”
在章光年的注视下,唐因临时改了口。
一周之后,最新一期《文艺报》新鲜出炉。
关于全国农村题材创作座谈会的会议内容占据了这期的头版头条,像这样级别的会议,文协每年都要召开个一两次,读者们看了并不稀奇。
但在二版上的一篇文章却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文学的根》,署名林朝阳。
看到这个署名,许多读者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许灵均写的文章,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用了本名。
等细看文章的内容许多民族感情深厚的读者很容易便被林朝阳在文章中表达的观点和情绪所打动。
过去这一百多年,中华民族沉沦的太久了,我们习惯了见到洋人就低人一等,也习惯了我们的文化被鄙夷、被忽略、被无视。
现在,突然有人振臂一呼,说中国文学的根是我们的民族文化,前所未有的重视我们的民族文化,这些人很难不激动。
也有一些人,看到这篇文章的观感是有些复杂的,他们觉得文章是好文章,但观点未免有些一厢情愿。
民族文化如果真有那么好,怎么可能轻易灭绝呢?又怎么会让我们落于人后呢?
这样的想法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显然是颠倒了因果顺序。
另外还有一部分人,看到《文学的根》最大的反应是嗤之以鼻,这些人都是坚定的西方现代派的拥趸,将现代主义视为拯救中国文学和文化的灵丹妙药,对本土文化不屑一顾。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看个每个读者的感受都不一样,更何况《文学的根》是一篇讨论文学观念的严肃著作。
《文艺报》作为中国文艺界最为权威的主流刊物,影响力自不必提。
这期刊物上市短短几天时间后,便引起了国内文化界、文学界和思想界的关注,作家、编辑、评论家、学者、文学爱好者……
数以百万计看到这篇文章的读者当中赞同者有之,反对者有之,在这样的关注下很快便形成了一股讨论的热潮。
当所有人都在讨论《文学的根》中所提出的文学概念和观点时,当期《文艺报》上的另一篇通讯文章也在悄悄流传着。
发表之初,它并没有引发许多专业人士的关注,但却在广大的青年文学爱好者中受到了广泛好评。
《中国文学的震撼发声——记“涿县宣言”的诞生》的作者是高洪波,作为《文艺报》的编辑、记者,他全程见证了林朝阳在全国农村题材创作座谈会上的发言,也见证了那些青年作家们对于这个文学理念的狂热追捧。
离开后的最后一晚李拓在桃园饭店宴会厅内慷慨激昂的朗读深深的打动了高洪波。
当他听到李拓口中喊出的那一句“这,就是中国文学的‘涿县宣言’”,高洪波感觉到一股来自灵魂的战栗,那一刻热血不仅充盈了他的身体,更丰盈了他的灵魂。
他随着众人的咆哮,高声发出无意义的呐喊声,在那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喊什么,他只是想发泄。
我们中国文学要走出自己的路!
这是高洪波事后回想给自己总结的台词。
在会场他除了激动和呐喊,也干了点正事,比如他抓拍到了一张李拓站在椅子上奋力高呼的照片。
在那张照片里除了有慷慨激昂的李拓,还有面带微笑的林朝阳。
尽管李拓处在画面的最中心,表情和肢体动作也充满了激情,但他根本无法遮掩林朝阳身为“涿县宣言”的主导者和灵魂人物的光彩。
整张照片动静相宜,一边是慷慨激昂的激情,一边是闲庭信步的自信洗出来后高洪波满意极了。
那天晚上的聚会结束后,高洪波内心的热血仍未退去,回到房间他的手都是颤抖的,他想着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来。
他想到了自己这几天的经历,觉得自己有必要将这些事都记录下来,并利用自己的笔将这些理念传播出去,让更多的人知道。
打定了主意,他写了一个晚上,到第二天上火车时仍然在写,回到家还在写。
两天时间除了吃饭睡觉和赶路,他的所有时间都投入在了这件事上,文章很快出炉,他拿到编辑部提请领导审核。
文章内容获得了通过,而且还受到了领导的好评,但对于他想把照李拓和林朝阳的那张照片放在刊物上的想法,领导坚决的拒绝了。
虽然心中有些遗憾,但毕竟文章还能发表,高洪波将那张照片珍藏了起来。
他心里想着,若干年后,这张照片必定会成为中国当代文学发展进程的重要见证。
高洪波写《中国文学的震撼发声——记“涿县宣言”的诞生》,注入了自己的全部热情,文章字里行间洋溢着热烈饱满的情感,充满了感染力。
如果说《文化的根》是以其独到的观点、见解来俘获读者的话,那么《中国文学的震撼发声——记“涿县宣言”的诞生》就是以它炙热的情感赢得读者喜爱的,阅读这篇文章,读者的最大感受是有一种参与和见证历史进程的成就感,这样的感觉很难让人抗拒。
这两篇文章发表在同一期刊物上,一个用观点来瓦解读者们的理智,一个用情感来攻陷读者们的情感。
两者相辅相成,达成了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助推着“寻根文学”这股热潮走向更加火热的局面,成为1984年开年后最为火热的文化现象。
燕郊的昌平,中国政法大学。
去年毕业后,陶玉墨和查海升都被分到了政法大学的昌平校区,负责校爱国卫生委员会和校刊的工作。
查海升爱好写诗,对于校刊投入了极大的热情,不仅协助团委办起了政法大学的第一份诗刊,还与国内多所大学的学生组织、刊物和诗人建立了联系。
见他热情这么高,陶玉墨不争不抢,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校爱国卫生委员会的事务上。
开学半个多月,陶玉墨应付了一波学校的校内检查,又应付完了教育部的一波检查,今天她总算有时间摸摸鱼了。
她坐在办公室闲来无事翻起了查海升桌头摆的杂志。
查海升负责校刊,这些杂志都是利用职务之便公款购买的。
《外国文学动态》《外国文学》《诗刊》《国外社会科学》《世界文学》……
“这个小查真是的,净搞一些这么生涩的东西,谁愿意看?”
陶玉墨口中嫌弃,手上却一直在翻着杂志。
她正自顾自的嘟囔着,查海升走进了办公室,他身后还跟着个穿港衫和直筒裤,留着三七分头的青年。
青年戴了一副眼镜,明明是有些文气的长相,可无论打扮还是说话都透着一股故作洒脱豪爽的姿态,略显做作。
他和查海升从进屋就一直在聊天,透过两人的聊天内容,陶玉墨也大概知道了眼镜青年的身份。
胡东是四川人,现在在南充师范学院中文系的学生,和查海升属于笔友,这次来燕京是为了取查海升的一部诗作《亚洲铜》拿到他们的学生刊物上去发表。
这大半年时间,因为负责校刊和诗刊,查海升接触了许多诗歌圈子里的人物,办公室来来往往的人也多了。
对于其中的大部分人,陶玉墨并不感冒,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受了姐姐和姐夫的影响,心目中早已没有了对于作家和诗人的滤镜,看他们这些人的视角也变得很务实。
在陶玉墨看来,这些人中的相当一部分人都有着偏激、敏感又自大的性格特征,很难让人喜欢。
今天来的这位努力让自己透出一股英豪之气,但跟自身的长相与气质实在是不相符,让人感觉很是别扭。
胡冬与查海升开怀的聊了许久,声音洪亮,吵的陶玉墨都没办法安心看书。
她听着胡冬跟查海升的聊天,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在胡冬的嘴里,除了聊诗,最多的话题就是酒和女人,时不时还要钻出来点荤段子。
胡冬毕竟是查海升的客人,陶玉墨即便心中厌恶,也不想跟同学兼同事闹僵,因此她选择了躲清静,看着快到午饭时间了,便起身去了食堂。
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刚坐下没几分钟,查海升和胡冬也出现在了食堂,而且就坐在与她相隔一张桌子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