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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得滴血的眸子,就是杀修最好的佐证。
温水心凉如冰,他很痛心邪天的选择,在他看来,无论有着什么样的理由,抛弃人性选择成为杀修,都是不可原谅、不可饶恕的。
不过,这是他听到下面一席对话之前的想法。
“很好,没有让我失望。”
这话,谢帅也曾慈颜善面地说过许多次,这次不同,他是用咬牙切齿的方式说出来的,此话一出,阴神寨里又多了一股彻骨的阴风,让人如坠冰窟。
邪天踉跄起身,没有在意被烧焦的左拳,没有在意颤抖的左臂正经受炎煞内气的摧残,更没有在意能让任何人发狂的剧痛。
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东西能比谢帅重要。
“大公子,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
谢帅狞笑道:“一条傻狗,傻得可怜,傻得让本公子一想起就想笑。”
“还有呢?”
“一个自以为是的蠢奴才,我谢家子弟无数,凭什么要对一个天赋平平的奴才悉心调教?”被妒火烧得脑袋剧痛的谢帅,冷冷笑道,“难得的是,整整六年,这个奴才一丝疑心都没动过,知道我当初为何会选中你么?”
邪天认真地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
“哎,蠢得令人发指。”谢帅仰天笑叹,“六年前,一共二十三个小奴仆任我挑选,六岁的你,就是二十三人中最蠢的那个。”
邪天认真品味着内心的剧痛,血眸中绽放出一丝笑意:“我知道了,正因为我蠢,所以修炼了六年不是功法的功法,却不会生疑,依旧对你言听计从,就因为我蠢,当我上了那张床,没有思考过这到底可不可能,一条狗,怎么能上主子的床。”
“很好,你变聪明了。”谢帅无声一笑,眸中的杀意越来越盛,“看来,你的进步着实不小,说说?”
邪天很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仿佛觉得站着有些累,他蹲了下来,一边回忆,一边失神道:“我回到破院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了很久才想通,大公子把我当宝贝养了六年,就是为大小姐治病,大小姐需要我一身元阳。
我很生气,因为我站不起来,全身都没力气,感觉快死了,但忽然又有了力气,有了力气我能干什么呢,这几年就只会那三个动作,于是我想,那就练吧。
练着练着,二少爷带人过来了,说我吃了谢家六年,让他们没的吃,我说我吃的昨天就还给大公子了,然后一帮人就打我,把我从堂屋打到院子,然后二少爷捡了条“屎”让我吃,我开始不想吃,二少爷就掏出刀逼我吃。
然后谢家的洪钟响了,响了十三声,救了我一命,可“屎”还在我面前,于是我就一边想着十三声洪钟会将大小姐带去哪里,一边吃shi。
大公子,“屎”很不好吃,不信你回去问问二少爷,他也尝过,但后来我才知道,我吃的是龙豹木,他吃的是人屎,替我问问二少爷,我拉的屎啥味道--哦,后来大小姐走了,说是去了碧影阁,我看到她上了马车。
大小姐说会告诉谢家人不要欺负我,可我知道她忘记说了,因为谢金来了,谢金不让我看大小姐,要戳瞎我的眼睛,我又生气了,折断了他的手指。
我很害怕,就背着一大包龙豹木去了黯岚山,黯岚山很可怕,那些猛兽吃人,人吃猛兽,我还见过人吃人,我从未想过人会吃同类,就像我从未想过大公子会要我的命。
很多人想杀我,一个蛮力境五层的武者用刀朝我的脑袋劈来,我害怕到了极点,但我不能死啊,大公子都没能杀死我,我怎么能死呢,于是我豁出去了,一拳打伤武者,然后心惊胆颤地用拳头,把他脑袋捶成了浆糊。
然后陈家人出现了,我体内的元阳殆尽,以为自己要死了,但陈家人又走了,我活了下来,然后我去了百兽崖,看到了牵机蛇和绿纹虎,它们想吃我,我就杀了它们。
再后来,我就在黯岚山走走停停,我也知道自己笨,所以我就向猛兽学习,向黯岚山的武者学习,大公子,山上真的很可怕,但我一害怕,就想到了你,然后就不怎么怕了。
然后就遇到了陈风,我以为是陈家人想杀我,可他告诉我是大公子你要杀我,他可是蛮力境八层的修为,我才蛮力境五层,他看我一眼我全身都疼,我很害怕,朝他扔了颗火翎雕的蛋,然后就跑啊跑啊,一边跑一边将从死人身上搜到的东西丢在地上。
后来我要跑死了,因为元阳没了,可是陈风也被漫山遍野的丛狼围住了,我很开心,因为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狼,因为蛮力境八层杀狼真的很好看,我一边看一边活了过来,然后丛狼跑了,陈风也跑了。
我就跟着他跑,他很倒霉,老是踩中我扔的东西,什么捕山豹的铁蒺藜啊,尖刺啊,有什么踩什么,后来他很生气,让我和他打,我怎么打得过,所以我就用箭射他,他倒了,我还是很怕,所以我又用铁蒺藜射穿了他脖子。
他没呼吸了,但我还是怕啊,因为大公子那么厉害都没杀死我这条傻狗,我这么笨怎么杀得死蛮力境八层的高手呢,所以我用刀割了他的头,等血滴干了就带着下山,给大公子寄了过来,大公子,你收到那颗脑袋了吧?
然后我就回了谢家,二少爷又带人来了,哦哦,是大公子的护卫刀剑双绝,二少爷说我偷了谢家的功法要杀我,可我没偷啊,所以我很生气,就杀了他们,打断了二少爷的四肢,拖着他离开了谢家。
我知道大小姐去了碧影阁,大公子去了赤霄峰,我很想你们,但我找不到啊,只知道汴梁很多人,他们可能知道大小姐大公子在哪里。
所以我就朝东北方向走啊走,刚走到河西走廊,就看到有人背着蛮力境九层武者的尸体出来,听说是河西盗杀的,河西盗太可怕了,又没人带我这个蛮力境五层的人过去,然后我想起了杀修。
我就想,可能只有杀过去了吧,大公子你知道么,人有的时候真的会心想事成,因为我想着杀过去,结果就真的杀过去了。
最后我到了汴梁城,参加了武林大赛,我想得头名,因为这样才能见到大公子你,可我运气不好,有人说我是杀修,我赢了说我输了,可我还是赢了,因为那人封禁了我的元阳,我很生气,一生气,就当着那人,把他的封禁冲破了,我想他应该很生气吧。”
……
温水根本没有发现自己泪如雨下。
一个十二岁,放在寻常人家还不太懂事的少年,突遭至亲的人迫害濒死,一路在生与死间学习、成长的故事,彻底占据了它的思维。
邪天说得很平淡,仿佛没有在说自己,是在说别人,可平淡往往意味着现实,往往更能从最根本之处表达现实,平淡中的邪天让人心疼感动,而平淡中的大公子,却是那般让人憎恶痛恨!
被触动的人心,不仅是温水的,还有河西盗的,还有谢家护卫的,甚至连喘匀气的赵旭阳,都听得动容。
这个故事里有很多人,但最让人刻骨铭心的只有两个,除了十二岁的蠢笨少年,便是心狠手辣的大公子。
大公子为听众带来的,是切齿的愤怒、仇恨、不齿。
蠢笨少年带给听众的,是深深的痛惜、感动、钦佩。
这个故事只有一条主线,蠢笨少年很生气,想找到大公子大小姐,就这么简单,却震得人心颤颤。
世上有比蠢笨少年还苦的少年么?
有。
但又有多少苦少年,会像蠢笨少年这般,从无尽的痛苦、绝望中走出来,恐惧地面对无数的可怕害怕,依旧坚定不移,勇往直前地朝前走呢?
没。
他们不能想象一个不经世事的懵懂少年,究竟要拥有多少勇气,才敢面对久经杀伐的持刀武者、杀蛮力境七层轻而易举的牵机蛇绿纹虎、黯岚山的处处凶险、蛮力境八层高手、凶残狠毒的河西盗。
这种勇气,他们不仅无法想象,更从未拥有过!
这个故事里,蠢笨少年一直在说自己笨,可众人心中的少年却无比聪明,因为少年在无尽的凶险中活了下来,若没有一颗聪慧的头脑去学习并正确实践,他早就死了。
一个个平淡的字汇聚起来,在众人心中化为潺潺溪流,冲刷着他们,滋养着他们,撼动着他们,他们为少年的成长欣喜,为少年的绝望而心痛,为大公子的残忍而颤抖。
怒的颤抖!
他们又想起了杀修二字,这两个字素来是武林公敌,人人得而诛之,被天下人共愤,但此刻,他们看见了一个纵然手染无尽鲜血、却让人无法恨他的杀修。
比起故事里的大公子,成为杀修的蠢笨少年,要好一千倍!一万倍!
“我懂了,我懂了,孩子,苦了你啊……”
温水已经泣不成声,泪眸中蹲在地上平静叙述的少年,在他心头最柔嫩的地方轻轻捏了一把,却痛得他无法呼吸。
赵旭阳站了起来,邪天那一拳让他受了点丝毫不影响战力的轻伤,可他没有心思再打下去,至少是现在。
所以他复杂地看了看邪天,转身对谢帅咧嘴一笑:“不愧是赤霄峰的高徒,不愧是宋国第一世家,我凶神寨上下佩服得紧!谢公子,这阴神寨比较适合你,赵某告辞了!”
谢帅一脸笑意,无视赵旭阳讥讽的话,待对方离开后,他方才朝邪天缓缓走去,笑问道:“说完了?”
“大公子,说完了。”邪天灿烂地笑了笑,站起身,血眸红得发黑。
谢帅点点头,一身杀意毫无保留地冲天而起:“那就死吧!”
“好啊,大公子,一起吧!”
一个被妒火焚身的恶魔,一个被仇恨噬心的杀修,用尽全力冲向对方……
不是你死!
就是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