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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脚步声轻而有序,一直走到门外停下,然后,隔着一层门板响起了沈无峥温和的声音:「如意。」
一听到他的声音,商如意心中一喜。
她正要开口应,可那紧贴着她的身子,眼神阴沉的的宇文晔已经沉下脸来,说道:「大哥,天色已晚,我们要准备休息了。」
「……!」
商如意顿时急了,皱着眉头看向他。
门外的人闻言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可我刚刚听到了如意的声音,她还没睡下吧。」
宇文晔眉头一拧,还要再说什么,这个时候商如意已经不给他机会,立刻说道:「哥,我还没睡下。」
说完,一把推开了他。
宇文晔被她推得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再抬头时,商如意已经立刻转身打开了房门。
沈无峥就站在门外。这个时候,月已当空,皎洁的月光照在他白皙的脸上,比起白天的沉静内敛,此刻的他身上更透着一种异样的温柔,尤其看到商如意的一瞬间,那双眼睛里似乎都多了许多光亮。
只是,当他再抬头看向商如意身后的宇文晔时,眼中闪过了一丝阴霾。
他清楚的听到,刚刚两个人的说话声,都是从一门之隔的门口传来的——要休息的人,是不会站在门口。
而且,房中的两个人之间,似乎还迷漫着一种异样的气息。
这个时候,商如意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她下意识的伸手抚平了刚刚两个人纠缠间身上被弄得有些凌乱的衣衫,然后勉强笑道:「哥,你找我?」
沈无峥看了看宇文晔,又看了看商如意,微笑着道:「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
这个时候,是求之不得。
商如意急忙道:「好啊,我们——」
她侧过脸,虽然眼角只看到了身后宇文晔的身形,却好像也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令人无法呼吸的压迫感,她立刻说道:「我们出去说吧,这房间里有些闷。」
于是,她回头道:「我,我跟哥出去走走,你——先休息吧。」
说完便转身,逃也似的走了出去。
因为寺庙不大,走出寮房,又走了一段路,他们便到了前院,这个时候和尚们正在寺庙的正殿内上晚课,能听见静谧的夜色中他们低诵佛经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的檀香也让夜晚更加的宁静了几分。
这个时候,商如意才长舒了一口气。
一回头,见沈无峥还静静的跟在身后,温柔的目光始终追逐她的背影,被这样的目光一看,就像是被一双手温柔的拂过,连带着心上身上的伤痛,都减轻了不少。
商如意刚要说什么,却听见正殿里和尚们诵经的声音,只怕扰了人家,而沈无峥似乎也有同样的担忧,于是两人不约而同的转身,沿着长廊往偏殿走去。
一边走,她一边轻声道:「哥,你来找我要说什么啊?」….
沈无峥走在她身边:「你过得好吗?」
这是一句温柔的,也是兄妹之间分别许久,正该询问的话,可不知为什么,当听到他这么一问,商如意的心却不自觉的一悸。
她下意识的低头,避开了沈无峥的目光。
「我——」
可不等她说完,沈无峥又说道:「你要瞒我很容易,毕竟我们分开了那么久,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我没有办法完全弄明白。甚至,我就算弄清了你身上发生的事,也没办法知道你心里的感觉。我只是希望,我的小妹能真的过得好,若过得不好,至少不要欺瞒我这个做兄长的。」
「……」
原本要说的话,在听到他这番话之后,再也出
不了口。
商如意突然感到喉咙一梗,再要开口的时候,声音几乎都有些哽咽,她低声道:「哥,你别这么说。」
见她始终不肯坦白,沈无峥轻叹了口气,然后道:「盛国公拥立新帝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那么,他遥尊的江都宫的那位太上皇的消息,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
商如意的呼吸一窒,故作平静的眼神顿时破碎。
半晌,她哑声道:「哥,你已经知道了……」
沈无峥沉沉的点了点头。
商如意苦笑了一声,感到眼眶有些发烫,她低下头去,忍了许久才咽下心中那一点说不出的痛苦和酸涩,然后慢慢抬起头来,湿润的眼睛望着沈无峥,轻声道:「哥,你是要问我,是不是真的——弑君了?」
「……」
沈无峥沉默了一下,摇摇头:「我不问。」
商如意一愣:「为什么?」
沈无峥道:「我的小妹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刚刚只提到了这件事,我都看得出你是难过,而非畏惧,那你又怎么会去做这件事?」
商如意心中一暖:「哥……」
沈无峥低头对着她,沉声道:「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跟皇帝扯上关系。」
说到这里,沈无峥的眼神更深了几分,紧紧的看着商如意有些闪烁的双眼,沉声道:「我很清楚,你在出嫁之前没有跟宫中的人来往过,为什么你嫁入宇文家才一两年的时间,就跟皇帝,也跟皇后走得那么近。甚至,会去到江都宫,遇到那些事,还身陷‘弑君,的困局里?」
「……」
「皇帝对你,到底是——」
他越问,商如意的呼吸越乱。
她咬了咬下唇,也知道自己瞒不过去,而且眼前的是自己的兄长,也更不该瞒他——于是,她从自己出嫁路上被楚旸拦下讨要喜气开始,一直到潜藏在身边的卧雪突然发难,将自己劫走带到江都的事,全都告诉了沈无峥。
沈无峥听得眉头紧皱。
沉默许久,他才说道:「无缘无故,他为什么会突然去你出嫁的路上拦你?」….
「……」
商如意低下头去。
刚刚,她有意无意的隐藏了江皇后和宇文晔的事,自然也没有提及新月公主,所以楚旸会突然出现在她出嫁的路上——甚至,会出现在她人生中,都显得那么奇怪,甚至突兀。
沉默半晌,只苦笑着道:「大概,他太寂寞了吧。」
沈无峥蹙眉:「寂寞?」
商如意道:「也许世人的眼中,他的确是个——」
说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下,虽然心中已经知晓如今,甚至将来人们会如何评价楚旸——「暴君」、「昏君」这样的评价是他根本躲不开,也避不了的,可从她的内心而言,她却不忍心连自己都要将这样的称谓与那个寂寞的人牵扯上关系。
于是,她断掉了这句话,只接着道:「可在我看来,他好像更是一个寂寞得快要发疯的人。」
「……」
「他太想要找到一个人懂他,了解他,所以才会这样无所不用其极。」
此刻她也想到了当初在暖坞中,看到那谪仙般的男子兴奋得两眼发红的样子对着她倾诉自己的伟大抱负,他的目光那么长远,他的脚步那么坚定,他聪明高傲,是个被上天眷顾宠溺的孩子,原本,他应该是一个伟大的皇帝。
只是,他的目光只看着远方,却看不到自己脚下那些艰难求生的蝼蚁般的百姓;他的脚步那么坚定,却也踏碎了江山社稷,更踏碎了他自己的人生。
商如意忍不住苦笑
了一声。
看着她眼神中遮掩不住的哀伤,沈无峥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一些,沉默许久,他突然道:「你对他——」
商如意想了想,道:「虽然,他引我为知己,可我知道,以自己的这点浅薄的见识,也并不足以为人的知己——」
她的话没说完,沈无峥立刻道:「不准你这么说自己!」
商如意驻足,抬眼看着他。
只见沈无峥也停下来转身对着她,伸手将她鬓边一缕被夜风吹乱的头发轻轻为她捋到耳后,然后说道:「我的小妹,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风景。」
商如意见他这样护着自己,甚至连一句自嘲自贬的话都不准自己说,忍不住笑了笑,那种被人呵护的感觉也让她心中更暖了一些。她又接着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道:「其实,我只是——只是不忍心,看着他太寂寞。」
「……」
沈无峥面色沉沉,没说话。
半晌,他才道:「就算他想要知己,也不该让人劫走你,让你陷入那种危险当中。要知道,他离开洛阳,包括他在江都宫的行事,不仅是放弃了他的江山社稷,甚至已经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他的生死也罢了,连带着你也险些——」
说到这里,他沉静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怒容。
哪怕是再好的修养,多年的修行,也没办法让他在这个时候不动怒。….
毕竟,眼前的是商如意,是他从来就视为珍宝,不愿意让任何人伤害,甚至染指的小妹。
哪怕商如意刚刚在话语间隐去了自己遭受的所有的苦难和伤痛,可敏锐如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一行伤痛不可避免,甚至可能就是九死一生!
一想到商如意可能在江都宫遭遇的一切,他就有些压不住心头的火气。
看着兄长这样,商如意的心中虽然也被记忆撕扯得有些发痛,但还是立刻说道:「哥,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能安全的离开江都宫,又能跟哥重聚,对我来说,就是云开月明了。」
「……」
「现在,还是考虑眼前的大事比较要紧。」
「……」
「如果真的能拿下王岗寨,对我们将来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呀。」
她说得那么轻松,甚至对着沈无峥笑了起来。
可是,此刻她的笑容越轻松,沈无峥眼中那一抹掩饰不住的伤痛却越深,甚至在这一刻,连商如意也清楚的感觉到了,他好像一直在压抑着某种情绪,而且,是从两人见面开始。
她轻声道:「哥,怎么了?」
沈无峥默默的看着她,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了一丝暗哑,道:「大事,当然要考虑,但在我心中,你的平安喜乐也一样很重要。如果你过得不好,那大事再顺利又有什么意义?」
「……」
商如意的心感到了一点莫名的不安。
她勉强笑道:「哥,我过得很好。」
「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沈无峥看着她,眸色沉沉,终于道:「你如果真的过得好,又怎么会流产!」
「……!」
这一刻,商如意只感到心口一震,像是被什么重重的打了一下。
她顿时脸色苍白,下意识的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沈无峥看着她,又低头看向她垂在身侧,用力的握成拳头,十指挣得发白的双手,沉声道:「如果我的小妹能亲口告诉我,会比我自己诊出来更好。」
「……」
「至少,这代表我是小妹你的依靠。」
商如意一凛,立刻回想起今天在那凉亭前相见,他牵着自己的手时是隔着衣袖握
住了自己的手腕,那个时候就感到他的手指僵了一下,还以为只是无意识的,原来——
沈无峥涩然道:「但显然,我这个做哥哥的不称职,还不足以让我的小妹完全依靠我。」
「哥——」
商如意的心口顿时又感到一阵痛,轻声道:「我没有。」
「……」
「我只是,不想让哥为我担心。」
沈无峥道:「你不说,让我自己看出来,只会让我更担心。」
他上前一步,低头看着商如意有些破碎的眼眸,轻声道:「为什么会这样?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商如意转过头想要避开兄长的眼神,可即便避开了他的眼神,也避不开那种让自己无能为力的痛楚,甚至此刻,她已经痛得有些麻木了。
她经历了什么?
她忍不住去回想,从在沈府,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第一次见到那个站在自己门口,意气风发又俊美无比的青年开始,一直到刚刚,他对着自己愤怒的样子。
这一路上,她虽然经历了太多的生死关头,甚至还有战火,杀戮,九死一生,但其实到头来,她只经历了自己的自作多情,爱而不得,最终落得这样一身是伤,却又欲诉无言的结果。
沉默许久,她苦涩的一笑。
而看着她苦涩的笑意,沈无峥的眼瞳更深了几分,他沉声道:「如意,之前你出嫁的时候我来不及赶回,所以很多话来不及说,但现在要说,也不晚。」
「什么?」
「不管天下大势如何,你的幸福,是最重要的。」
「……」
「如果你要离开什么人,什么地方,我会毫不犹豫的带你走!」.
冷青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