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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开进孔塞市区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已是下午4点,乌云散去之后,太阳再次统治了天空,为冷灰色的街道和建筑披上金衣。
即便在鸡蛇国这种东洲以南小国里,孔塞市也是个籍籍无名且无关紧要的地方。
它就像是头皮上,埋藏在毛发里的一小颗火疖子,只有痒痒起来,才能被人注意到。
然而,就在这一年里,孔塞这个常住人口不过十五六万的小城,却陆续涌进来二十多万人。
它是保守派占领区里,唯一安全的地方。
虽然处于战时,但孔塞的市场经济貌似还没有崩溃,街边私营小店还在开放,商场也都敞开着大门,甚至还有不少人在街上摆摊售卖着日用品。
蓝色小车在拥挤的街道上缓缓行驶着,不仅有许多行人,街边还停放了太多了电瓶车、摩托车和经由长时间行驶而变得风尘仆仆破烂不堪的家用车。
与它们相比,亚哈的这辆老姑娘倒显得体面了许多。
途径一家大型商场时,亚哈突然吩咐司机停下。
“星巴克。”亚哈朝副驾驶座轻轻唤了一声。
星巴克朝后看了眼,点了点头,便开门下车。
威天阳以为酒店已经到了,也想开门,却被亚哈制止。
他道:“别急,我只是让星巴克去买点儿生活物资。”
“我可以帮忙。”威天阳道。
“瞧瞧你,衣衫褴褛的,活像个难民,先跟我回酒店,星巴克会自己回去的。”亚哈笑道。
车子重新启动,十多分钟后,他们已经身处市郊的一段中途停止施工的道路上。
道路的两旁是一片暗绿色的人工林,因为当地政府没有投入资金进行后续的打理,许多树木已经枯死,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像木矛一样,指着天空。
司机将车子开下正路,驶进一条被车轮反复轧出来的小路。
威天阳透过车窗往前看,只见,在那层层叠叠的树干间隙里,一栋黑色的大型建筑若隐若现,仿佛隐身在绿野里的隐士。
车子钻出林地,停在了酒店广场上那干涸的喷水池前,他们下了车,威天阳缓缓走上前,仰起头打量这黑压压的酒店。
它庞大,且称得上宏伟,虽然楼体表面有些斑驳老旧了,墙壁上还爬满了青藤,但还是能从原本的设计风格中,看出设计师想要实现的那种骄傲和尊贵。
它由三座七层高的长条形建筑组成,面向广场的主楼就像是月芽儿一样,在两端稍稍往前弯曲,那感觉就像是想给所有准备拎包入住的客人一個大大的拥抱。
讽刺的是,侧翼的两排建筑与主楼首尾相连,形成了一个封口逆三角的符号,仿佛这里就是为了药人而准备的。
由于整栋建筑十分老旧,再加上周边人工林的衬托,这酒店给威天阳的第一印象并不好,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便是不祥……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亚哈的酒店会被称之为“黑房子”了。
亚哈走到威天阳的前面,张开双手,只看背影就能知道,他对自己的酒店十分自豪。
“以实玛利!欢迎来到我的裴廓德酒店。”亚哈道。
他转过身来,那明艳精致的音容令这阴森的大楼亲切不少。
“请问,你有行李吗?”亚哈朝威天阳微微鞠躬,并伸出右手。
威天阳抿着嘴,将自己的背包挂在了他的手臂上。
“请随我来,我带你去办理入住手续,再跟其他房客们见见面。我有预感,你肯定能和他们相处得很好,我保证!”亚哈笑道。
“随你怎么说,亚哈……”威天阳道。
这一刻,难得轻松。
司机开着车驶进地下停车场。
他俩则一前一后走上酒店大门前那三十三级台阶。
橄榄绿色的双开木门上雕刻着鸡与蛇互相争斗的抽象艺术木雕,看上去十分精美和昂贵。
亚哈推开大门,一束暖橘色灯光打在了威天阳的身上,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暖意和一股浓厚香醇的咖啡香气。
走进建筑内部,威天阳才发现,那点点暖黄的灯光并非来自电灯,而是来自蜡烛。
天花板上的华丽吊灯根本就无法使用,玻璃部分早就碎光了,只剩下金属和木头框架,孤零零的在穹顶上晃荡,但亚哈显然不会让这些东西白白浪费,于是差人架了梯子,在上面点了一圈蜡烛……
而在大厅角落和墙边摆放着的沙发也秉承了废物利用的原则,威天阳猜测这些颜色款式各异的旧沙发应该来自于孔塞的旧货市场……
斑驳的内墙也被贴上了五花板门的海报和墙纸,用来遮挡后面的破洞和大块大块的墙皮剥落。
正如星巴克之前说的,这栋五星级酒店早就被遗弃了,他们不过是住在废墟之中。
但即便如此,当他真正走进这建筑内部,之前对于这栋建筑的所有不好的印象也全被一扫而空。
虽然破旧简陋,却也被认真的悉心打扫和布置的感觉,让威天阳想起了家。
亚哈领着他,踩着破烂但干净的墨绿色地毯,一直走到接待台。
木质接待台后,一位古铜色皮肤的成年女人,搂着一杆RPD轻机枪,正靠在一把红色高背靠椅上。
她朝威天阳投来警惕且怪异的眼神。
亚哈拍了拍台面上的铃,不一会儿的功夫,就从接待台后的蓝色侧门里跑出来个戴着眼镜的高个子男孩儿,他看上去比威天阳年纪稍大,可能有个十七八岁吧。
“亚哈?这是……新伙伴?”男孩儿扶了扶圆框眼镜,朝着威天阳打量。
“这位是以实玛利,跟我们一样,他与天泰药业有不共戴天之仇。”亚哈道。
“我叫……”威天阳道。
名字还未说出口,亚哈却制止了他,并摇了摇头。
“黑房子里有三条规矩,其一便是,不要用真名。”
“还有两条呢?”威天阳问。
“以后再跟你讲,我们先将伱安顿好,然后洗个澡,换上一身新衣服。”亚哈笑道。
“你这里挺空旷的……说话还带回声呢。对了,她是?”威天阳说着,看向接待台里坐着的那个女人。
她看上去应该有二十七八了,穿着暗红色的无袖罩衫和迷彩裤,头上还戴着黄色头巾,双臂上有着些许刀痕,给人一种不好接触的感觉。
“她?”亚哈问道。
威天阳看着那女人,那女人也看着他,两人沉默了数秒,最后,女人的嘴角微微上扬。
“好吧……”威天阳叹了口气。
“你又在玩那个把戏了~哼哼~‘喂,你们房子都垮啦~有谁要住酒店?’”亚哈学着威天阳的语气,笑道。
那女人起身,一声不吭的走进眼睛男孩儿出来的蓝色侧门里。
威天阳道:“看来这里也不算空旷。”
“他们都在楼上,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做……对了,介绍一下吧,这位是咔擦。”亚哈道。
咔擦笑了笑,伸出自己的左手背,上面刻着一个开口的逆三角,与亚哈一样,图形被刀子狠狠的划了三道口子。
威天阳也向他展示了左手腕上的标识,咔嚓突然热泪盈眶,紧紧的将他拥入怀里。
“等一下……你……”威天阳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对方抱住,感觉十分别扭。
“不管经历了什么,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兄弟了。”咔嚓道。
“哇……好吧,你们还真是热情……”威天阳有些不适应。
咔嚓松开了他,并掏出纸巾,抬起眼镜擦了擦湿润的双眼。
“咔嚓比较敏感,是个情感泛滥的大男孩儿,如果没有天泰药业那堆破事儿,再过几年,他就能完成学业,成为一个记者兼自由摄影师。”亚哈解释道。
“那是我的梦想,我想周游世界,记录下这颗星球上不同地区的人们是怎样生活,去了解不同民族间的习俗的差异。”咔嚓道。
“他相信,战争的根本原因,来自于不同民族和文明之间的误解。你对此有何看法?”亚哈解释道。
威天阳摇头,道:“我从未想过这种问题,一年前,我只在乎干什么日结临工,工钱会多些……”
“咔嚓,别用你的问题困扰我们的新朋友了,去准备一下以实玛利的入会仪式。”亚哈吩咐道。
咔嚓点头,又拍了拍威天阳的肩膀,转身离去了。
“入会仪式?”威天阳问道。
亚哈伸出手来,向威天阳展示手背上被划伤的封口逆三角标志。
“反抗的第一步,以实玛利,便是跟这印记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