麓山书院建在麓山中,即墨侯是书院讲师。
那偷望姜萍儿被抓住后又赶忙别过头去的少年郎,是麓山书院的学子。
这是林北自来到这世界第一次踏入书院之中。
与他想象中有许多不同,这些人不是只有埋头苦读。
有学子围坐树下,以树为师,辩论古今。
也有学子狂放,杯酒入肚,以言为刀大肆评论当今。
在林北印象中,学子当坐学堂,讲师在台上,为他们解惑。
可即墨侯带着箫鹿未曾有过去学堂的意思,而是让其自己寻找这世间真实与书中差别。
草庐之外的水池,墨水之下有鱼潜行。
即墨侯说:“小鹿,去磨二两松烟墨,这池中小鱼饿了。”
箫鹿当即起身,来到书桌旁打开一个小盒。
盒子之中装着一条条墨锭,细腻光滑,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即墨侯笑道:“我这池中小鱼不同其它鱼儿,它们无墨不欢。”
姜萍儿一听就不信,“怎么会有鱼吃墨,我才不信。”
“耳听为虚,萍儿姑娘,不如去看一眼?”
说完,即墨侯对箫鹿挤眉弄眼。
这是这老帅哥给自己的爱徒打助攻呢。
两个小的走开,老的也就没了那么多顾忌。
林北问道:“刚才在书院前看到一块石头,上面刻着八个字。”
“书传天下,礼盖盛世。”
即墨侯哑然一笑,“年轻之时,我与故友四人同窗。”
他唏嘘道:“当时年少,只觉天地之大,大不过书中道理,我等四人便趁着先生酣睡,夜间扛锤持凿,在书院老石上刻字。”
老帅哥也曾年少轻狂,他可比箫鹿这个老实孩子要跋扈多了。
望向催促箫鹿研墨的姜萍儿,他说道:“萍儿姑娘让我想起当年的自己,看似野蛮任性,实则慧在其中,若加以名师点化,所得成就便是文道壮举。”
林北怎么听都不对劲,怎么感觉这老帅哥还是在变着法夸自己?
“我倒是想让姜萍儿留在这里,不过很不凑巧,我给他找了个好老师。”
林北呵呵一笑,“即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
即墨侯微笑道:“我姓即墨。”
林北面不改色地点头,“好的,即先生。”
即墨侯:“......”
将上好的松烟墨在砚台上倒入几滴清水开始研墨。
墨条与砚台接触,墨汁随着手腕画圈而流出。
端着砚台,箫鹿一路小跑。
来到水池旁,他直接连同砚台一起丢入池中。
溅起的水花好似油水一般丝滑绵密。
姜萍儿盯着水池。
水池之中的砚台沉落,传来一阵阵啃咬的声音。
墨水在水池晕散开来,池中小鱼争先恐后地冒头张嘴吃着墨水。
姜萍儿张大小嘴,“还真吃墨水啊。”
箫鹿解释道:“侯师说过,这里面不是普通鱼,而是这书院八百年文气蕴养而出的墨鱼,只有在麓山书院才有。”
“墨鱼百年长一寸,我见过最大的也才三寸。”
说这话的时候,哪怕是箫鹿再如何沉稳,也不自觉地挂上骄傲之色。
姜萍儿眼珠子一转,估计脑子里已经想着怎么偷走几条。
草庐内的交谈仍在继续。
“林兄从江河道来?”
即墨侯为林北倒上一杯茶,听到江河道这个地方,他的神色有些变化。
“曾经我与故友也去过那地方,有一个孩子,让我印象深刻。”
他眼中带着回忆,“那孩子不入学堂,十岁便通晓各家经典,实为神童。”
“说来也巧,那个孩子与林兄同姓,说不得是有些许关系。”
即墨侯自嘲一笑:“只是时过境迁,那日少年,如今也大不相同了吧?”
林北听着即墨侯口中少年,与林怀南的身影逐渐重叠。
林北说道:“那少年确实大不相同了。”
“年少成名本来是起点,可却是他的巅峰,如今数十年过去,少年已老,心却从未改变。”
原本即墨侯只是随口一提,可当林北顺着他的话题说下去时,他错愕抬头,眼中带着惊讶之色。
林北继续说道:“屡次金榜落第,却从不放下精进学问,林怀南终是在春闱中,入了金榜,成了学问。”
他对草庐外喊道:“姜萍儿把书带过来。”
姜萍儿正琢磨着捉鱼呢,被喊了一声,急忙跑进来。
脸上带着喜色,将随身携带的《怀南杂谈》拿出来,欣喜道:“是不是不用我抄书了?”
“乖,天没黑,自己玩去。”
林北和蔼地说完,姜萍儿的脸一下子垮下来,闷闷不乐地跑出去。
林北将书递给即墨侯,即墨侯看着上面的名字。
“怀南杂谈,林怀南,昔年少年,如今也有著作。”
即墨侯一改往日不正经,他正襟危坐,接过《怀南杂谈》。
神色复杂地用手掌抚摸。
“你与他认识?”
林北点头说道:“算是好友吧。”
“原来如此,看来你来此也并非偶然路过。”即墨侯感慨一句。
林北否认道:“我就是刚好路过,不过刚好想起来书中记载了麓山书院。”
“呃......”
即墨侯心想你是真不客气一下。
想到当初被说能为文道续一境的林怀南,他还是感慨万千,翻开书看了看。
入目便看见那自带意气风发的字迹。
麓山四友,即墨侯为笔上仙,一手字迹千金难求。
看到这字,他也是眼前一亮。
只是随着翻动,字上意气逐渐暗淡。
年年不中,年年衰。
字上意气逐渐收敛,转而是一种沧桑感。
观字如观人,即墨侯只凭观字便可知道林怀南这些年的经历挫折。
“是我们误了他。”
重重合上《怀南杂谈》,即墨侯良久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神情落寞,“能看到为文道继续努力者,让人钦佩。”
“若是当日我等不为其立下大志向,以林怀南之姿,修仙练武,都不再平凡。”
说完,他神色中多了几分挣扎。
文道七境,武道九境,仙道十二境。
文道太低了。
即墨侯其实在几十年前便知道。
他跻身大儒之位多年,始终无法为文道迈出那一步。
他逐渐消沉,让他不愿走出麓山书院。
麓山四友,其他人皆离开麓山,唯独他始终躲在这里,整日以墨喂鱼。
刻在书院中的八个字,犹如打在脸上的巴掌,让他始终无法直视。
从书中,他可以窥见林怀南之才,越是如此,方才越让他自责。
“这书很好,能看一眼,让人满足。”即墨侯起身往外走去。
他来到水池旁,他挽起袖子伸手往水池下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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