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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李亨在长安城明查暗访之时,李豫也在御书房召开会议,和几名重臣商讨霍国夫人占田一案,形势已经将李豫逼得无路可走,不知是谁在军中放了风,说朝廷钱粮空虚,将无力支付粮饷,有十几个营开始闹了起来。
逼得李豫不得不在十万军中先放了粮米,暂时稳住军心,但钱从哪里来?
最起码也要一百万贯,可他手上只有五十万贯。为此,李豫只得厚颜向李庆安借钱,但安西来的消息,李庆安答应借钱,可是有附加条件,要用孟云和罗***的人头来换,这怎么可能,孟云和罗***现在是他手下大将,各自手握重兵,怎么可能把他们人头送来李庆安,无奈,李豫只能重新把目光盯在了霍国公主一案上。
但随着霍国公主主动退还土地,缚下人问罪后,李豫的几个心腹重臣对霍国公主一案也出现了分歧。
王珙是反对者,他从一开始就不太赞成对霍国公主动手,他的理由很简单,李豫本来势单力孤,如果强行法办霍国公主,无疑会得罪整个宗室,将自己推到宗室的对立面,使他更加孤立。
但随着霍国公主主动退还土地,缚下人问罪后,李豫的几个心腹重臣对霍国公主一案也出现了分歧。
王珙是反对者,他从一开始就不太赞成对霍国公主动手,他的理由很简单,李豫本来势单力孤,如果强行法办霍国公主,无疑会得罪整个宗室,将自己推到宗室的对立面,使他更加孤立。
王珙知道,要想劝服李豫,必须要给他找一条出路,他便起身笑道:“
“陛下,臣考虑了很久,其实我们也有办法募集资金。”李豫今天在休朝日召集几个心腹重臣来,是想和大家商量霍国夫人一案的下一步走势,不料王珙却说有办法弄钱,当然,这也是他极为关心之事,他立刻笑道:“王相国请说!”
“多谢陛下!”王珙笑了笑便道:“臣这些天一直在东西两市调查,臣现朝廷虽然无钱,但民间殷实,很多大商人都是百年积累,富可敌国,他们也愿意花钱买一些东西。”
“王相国该不会说卖官吧!”旁边李砚冷冷道。李砚是个清誉卓著的大臣,他一直很反感王珙,王珙的酷吏往事让他不齿,若不是看在李豫的面上,他绝不会和王珙共处一室。
王珙被他说破了想法,不由有些恼羞成怒,道:“请李尚书不要打断我的话。”李豫摆摆手笑道:“请王相国先生,李尚书再表见解。”王珙狠狠瞪了李砚一眼,又继续道:“我是说卖官,但并不是卖职官,可以卖散官、可以勋官、可以卖爵位,尤其是爵位,很多大贾都愿意花大价钱来买,他们宁愿不要赐田和俸禄,只想要这个头衔,因为可以改变他们的低贱的身份,可以传给子孙,臣就想,这既不影响朝廷政务,又不增添负担,只是一个虚名罢了,何乐而不为。”王珙刚说完,旁边的裴旻便打断了他的话,
“王相国打算给商人授予爵位,因为他们有钱,那么,那些为国浴血奋战的边关将士们又会怎么想,他们用生命换来的一点点荣誉,商人们便用钱买到了,这让他们情何以堪。”李砚也接口道:“裴侍郎说得对,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钱不能买一切,有些东西再缺钱也不能卖,否则,卖的不是爵位,而是我大唐的风骨。”
“你!哼!”王珙被他们二人驳得哑口无言,他怒气冲冲坐下了,李豫脸上有些尴尬,其实他也有点动心,卖爵位其实也不错,只要能弄到钱,这些小节他已经不在意了,可是李、裴二人的大义却使他无话可说。
这时李砚又道:“其实臣也考虑过,臣曾任京兆尹,非常了解民情,知道有些应急之法,弄个五十万贯钱,应该没有问题。”李豫大喜,若能弄到五十万贯钱,就能解他燃眉之急了,至少他可以支付一半的军费。
“李爱卿请说!”李砚起身道:“陛下,朝廷虽然没有钱,但有不少房产,还有两市的店铺,这些都是属于朝廷,可以变卖一部分,尤其是西市的店铺,每间店铺更是价值万贯,平时朝廷只收微薄的租金,其实完全可以加大租金,如果陛下嫌租金太慢,那就先卖五十间,臣之所以不赞成多卖,是因为万贯现钱不是每个商人都拿得出,物以稀为贵,店铺卖多了就不值钱了,索性就限量卖五十间,一些大商人肯定愿意掏钱买,五十万贯钱,臣以为没有问题。”旁边裴旻也笑道:“臣也建议可以暂时向柜坊借钱,当年李林甫就借过,过了两年才还,陛下可以先借五十万贯,给官员们一点俸禄,臣知道很多底层官员的日子都很难过,陛下应该考虑他们的难处了。”李砚和裴旻的两个建议让李豫眼前一亮,几天的焦头烂额到这时终于得到了一点出路,他的心一下子畅快起来,笑道:“说得不错,朕认为很好。”王珙见圣上赞许他们,而否定了自己,他心中却极为不满,他冷冷道:“既然有钱了,那就不用再树敌宗室了吧!霍国公主一案,我看就此了结。”
“臣坚决反对!”李砚站起身,争锋相对道:“办霍国公主一案不是仅仅为钱,而且还是为了遏制我大唐的土地兼并,让那些宗室权贵们把多占的土地退回来,如果不能解决土地问题,那明年的财政怎么办?后来的财政又怎么办?陛下,恕我直言,我大唐土地兼并愈演愈烈,后果之严重,已经到了亡国的边缘,若再不采取有力的措施遏制,人民无法生存,大唐必有大乱,而且就在这几年,大唐帝国已经不能承受土地兼并之重。”王珙也反驳道:“你以为会那么容易让他们退田吗?平头小民会乱,宗室权贵何尝不会乱?而且乱得更狠,历史上这种情况还少吗?臣认为,最多让他们交一点田税,但决不能再起动荡,陛下现在实力很弱,不能过多树敌。”裴旻也忍不住道:“臣赞成李尚书的意见,这是圣上第一次与土地兼并对垒,如果就这么不了了之,势必会让很多对圣上报以希望的人失望,陛下,既然已经做了,就要强硬到底,就算失败了,也能让大家看到陛下解决兼并的决心,臣主张继续追查霍国公主一案。”李砚毅然道:“陛下,臣愿意担任霍国公主一案的主查,请陛下放权,有任何后果,臣一力承担!”李豫被他们几个争吵弄得头昏脑胀,他摆摆手道:“霍国公主一案让朕再想一想,朕会做出决定。”停一下他又道:“不过卖西市店铺和借钱一事可行,这两件事就交给裴侍郎全权负责,尽快给朕筹集钱款,军队马上要***了。”.......几名重臣离去,李豫心中烦乱,他慢慢走到窗前,呆呆地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几株槐树,他登基已经近一年,可这一年生的种种事情使他心力憔悴,无数人指责他软弱无能,指责他没有能带领大唐走出困境,反而使大唐在衰弱的泥沼中越陷越深,为此,李豫心中充满了困惑和委屈,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看不见因果,造成今天大唐恶劣局面的原因是什么,是他的祖父四十年放纵权贵对土地兼并,放纵对边关大将的监管,以至于最后不得不用藩王分封来强化对地方的控制,便带来了今天财源断绝、地方失控的恶果,几十年甚至百年的积累的问题都一下子爆出来,却要他李豫在短短的时间内解决,这怎么可能办得到。
李豫心中感到无比的委屈和愤怒,愤怒是他的皇祖父至今还在干政,他的皇祖父要的只不过是一个皇权,却无视帝国大厦将倾。
一旁,李泌一直坐在墙边,这次会议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开口,他在观察这次会议中的一些微妙之处,他已经现了内部的不谐,现了王珙和李、裴二人的矛盾,这种矛盾有个人好恶,也有理念上的冲突,这让李泌多了一份忧心,这三名重臣是李豫赖以执政的梁柱,若他们之间出现了问题,李豫的皇位恐怕就会进一步岌岌可危了。
李泌没有急于告诉李豫这个情况,他坐在一旁静静地望着李豫削瘦的背影,他能理解这个年轻皇帝所承受的压力,他现在已经不再只面对皇位的稳定,而是要面对整个大唐帝国的安危,这个略显柔弱的肩膀能否担得起这份重负,李泌心中也充满了担忧。
“先生,霍国公主一案,我该不该走下去?”李豫终于开口了。他慢慢转过身,望着他的师傅,眼中充满了困惑,
“王珙说得没错,李砚讲得也有理,我心中一片茫然,恳请先生指点。”李泌理了理思路,他刚才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现在他有了答案,现在是需要李豫做出一个选择的时刻了。
“陛下,臣只问一句,陛下是要家还是要国?李泌这句话仿佛黑夜中划过的一道闪电,照亮了李豫的心路,但瞬间又消失了,他理解了一点,但又被重重的困惑淹没了,他走到李泌面前,单膝跪下,用一种近乎虔诚的目光注视着李泌,
“此时将是我一生的转折,请师傅直言,任何话我都能承受得住。”
“是!有些话我是要直说了。”这一刻李泌也下定了决心,如果再不直言,最终将害了李豫,毁了整个大唐江山。
“陛下,王珙的意思很清楚,对霍国公主一案让步,将能保住陛下的皇位,这就是陛下的家,而李砚的态度也很明确,将霍国公主一案严查到底,是为了保住大唐的江山社稷,这就是陛下的国,要家还是要国,要陛下来决定。”
“不能两全吗?”李泌摇了摇头,
“放弃霍国夫人一案,陛下只能保家,但大唐江山必将陷入风雨飘摇,正如李砚所言,大唐帝国已经不能承受土地兼并之重;如果陛下坚持严办霍国夫人,并以此为突破口,严厉清查关中土地,虽然会遇短暂的暴风骤雨,但暴风骤雨后必然是晴朗的天空,何去何从,由陛下选择。”李豫听懂了李泌的话,他又慢慢走到窗前,刚才还阳光明媚的天空,此刻在他眼前已变成一片昏黑,他眼中闪过了一抹深深的痛苦,他知道暴风骤雨也就意味着他的皇位、甚至他的生命结束,他真的要面临这个选择吗......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了,语气中带着一丝伤感,
“其实朕有时候也在想,如果是李庆安坐了朕的这个位子,大唐会怎么样?他至少比朕要做得好,他有军队有财力,他比朕有魄力,他在安西严禁土地兼并,态度之坚决,手段之狠辣,让朕自愧不如,他率军四处征战,为大唐开疆辟土,功比太宗,朕曾经私下给皇后说过,如果真到了某一天,让朕把皇位交出,朕宁可交给李庆安,至少他能重振大唐的辉煌,能带领大唐帝国走向中兴,而朕办不到,这就是家和国的矛盾,为家,朕绝不会把皇位交给他,因为他会杀了朕,会灭了朕的子孙,可为国,他又是朕唯一认可的中兴之帝,先生,朕矛盾啊!”
“可是陛下,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已!”
“朕知道!知道....”李豫的声音又渐渐低沉下去,最后悄无声息。
李泌的心中也很矛盾,他对李豫的命运也充满了担忧,他已经看出,无论李豫在霍国夫人一案上是否态度坚决,宗室势力都不会再容忍他,李隆基从昏迷中清醒便是最明确的信号,他是宗族的最高领袖,尽管李豫是他钦定的皇太孙,是他指定的继任者,但这里面都有一个最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必须要等他李隆基驾崩后李豫才能继位,否则,他绝不会容忍,所以当他苏醒后,他听说李豫已经登基,他才会如此震怒,现在的局势已经很明朗了,李隆基要复辟,他必然会召集宗室赶李豫下台,正因为这样,李泌才支持李豫在霍国夫人一案态度强硬,杀鸡儆猴,震慑那些皇族宗室,这样,李豫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眼前的局势李泌已经看得非常清楚,尽管他口口声声说,不再对李豫有所隐瞒,但在这件事上他还是不敢告诉李豫实话,他知道一旦告诉李豫,李豫反而会有所顾忌,不忍伤害同族,这确实是李豫的最大弱点,他的心不够狠毒。
这时,李豫缓缓转过头,他眼睛里闪烁着从来没有过的坚毅,他的决心已下,为了大唐社稷的长久,他决定对霍国夫人下手。
“先生,我决定了!”.......霍国公主的府邸位于崇仁坊,是一座占地广阔的大宅,她是唐睿宗李旦的女儿,也就是李隆基之妹,早年嫁给光禄少卿裴虚己为妻,但裴虚己揭私下搞谶纬之术,又与岐王李范交往过密,触怒了李隆基,于开元八年流放岭南,霍国公主也被迫与丈夫离婚,离婚后她也没有再嫁,就这么默默无闻过了三十余年,却在花甲之年卷入了皇室的权力斗争之中.如果深究起来,强占土地一事确实和霍国公主无关,霍国公主晚年信佛,每天沉溺于佛法之中,家中之事几乎不闻不问,问题出在她的养女槐娘身上,霍国公主身子较弱,没有子嗣,在被迫与丈夫离婚后,她收养了其姊薛国公主之女裴槐娘为养女,家中大小事务都交与槐娘处置,霍国公主因被迫与丈夫离婚,又守节不嫁,因此颇得李隆基垂怜,对她赏赐有加,使得她家资巨贯,除了用于佛事外,其他钱物皆交给槐娘打理。
如果用今天的眼光来看,这个槐娘绝对是个投资能手,她将大量的钱财投入土地房宅等不动产中,获得了丰厚的收益,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她投资土地必然就是危害唐王朝统治基础的土地兼并,吃掉大量的自耕农,建立庄园,中唐时期,经过百年财富积累的李氏宗室已有能力进行土地兼并,加之朝廷***不力,因此购并土地已经成为宗室的风潮,槐娘也不例外,经过十几年的兼并,加上李隆基的赏赐,槐娘已经兼并了上万顷良田,仅关中一地就有三千顷上田。
尽管如此,她在宗室中的占地***,还只排到了中间,比她高之人比比皆是。
但槐娘却犯下了一个致命错误,最近一个手下执事告诉他,渭南县去年遭受蝗灾,土地价格有所下降,正好槐娘在渭南县有一座大庄园,她便指使手下执事强行购买周围的数百顷土地,不料这里面恰好有李庆安的庄园在内,因为李庆安在庄园一事上极为低调,又几乎不来此处,手下执事竟不知道,便强行购买了,结果李庆安庄园管事联合其他中小地主和李庆安庄园的数百名佃户进京告状,这就给霍国公主惹出了天大的祸事。
清晨,天还没有亮,大队羽林军忽然出现在崇仁坊,他们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瞬间便将霍国公主府宅团团围住,士兵举着火把,照如白昼,长孙全绪全身盔甲,一挥长枪指道:“上去砸们!”几名力士冲上台阶,抡起大锤重重砸门,
“咚~!”一声巨响,大门剧烈震动,几名门房开了门,他们正要怒,却见外面竟然是军队,吓得腿都哆嗦了。
“你们....有什么事吗?”
“陛下有旨,请霍国公主来接旨!”这时,一名三十余岁的妇人快步走出,她便是霍国公主的养女裴槐娘,火光中,她见这么多军队围住府第,随即怒道:“这里是公主府第,你们胆敢无礼吗?”长孙全绪克制住恼怒,再次道:“陛下有旨,请霍国公主来接旨!”槐娘冷冷道:“我母亲不在,有什么事就对我说!”
“好!”长孙全绪刷地拉开了圣旨,高声道:“霍国公主侵占良田,私养庄兵,违反大唐律法,罪不容恕,特命羽林军查抄霍国公主宅,凡不法所得,一概没收,私养庄兵,一律解散,钦此!”裴槐娘顿时跳骂起来,
“违反什么法,分明是看我母亲好欺,上门抢钱了,你们怎么不去抄蜀王的家,怎么不去抄吴王的家上午,李豫的突袭霍国公主府宅的行动轰动了长安城,很快,李豫连下三道旨意,命刑部尚书李砚为清田使,户部侍郎裴旻为副使,全面清查关中土地,凡多占土地的宗室,限三日之内自己交出土地,可既往不咎,否则,以霍国公主为例。一场暴风骤雨在长安上空卷起,黑云压城,即位一年的大唐皇帝与其说是初露峥嵘,不如说他是被严酷的现实逼得走上了不归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