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00de：素体与选择

雾门消散，偌大的审判大厅只剩下了江舟一人。

低头沉思着赫卡忒离开之前的告诫，好一会儿他才深深叹了一口气。

赫卡忒说得没有错，自从知道了“雅努斯程序”的部分真相以后，他就一直都在为自己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去使用它。

或许在内心的深处，自己恐惧着这份遗产。

江舟心想。

恐惧它会变成实施史无前例终极暴政的基石；恐惧它暴露而被奥林匹斯秩序所利用；更恐惧自己的抉择会再度引发类似“大冲击”那样的恐怖灾难……

毕竟，这个由最初的超人工智能留下来的遗产是那样的强大，若是运用得当，它便能够成为颠覆如今整个人类社会的权柄。

因此，他总会想着自己要在万无一失的情况，控制着它以最低烈度的方式，循序渐进的完成自己的使命。

他下意识的想要控制这一切。

但这样一来，一个悖论就出现了——若是要控制让人类连接成一個系统，那么一个处在系统之外的“独立自我”便必须存在。

江舟需要一个“本体”去时刻监督，确保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换句话说，他还是害怕着“如今的自己”会被改变——并非是认为“自我意识”神圣不可侵犯，而是恐惧于他者的自我意识会带来灾祸的缘故。

换而言之，他不信任人类。

所以，他先于所有人将自己的内心封锁了起来，恐惧他人心智对于自己计划的影响。

“但这样是不行的……”

看着空无一人的审判大厅，江舟喃喃道。

如赫卡忒最后告诫自己的那句话那样——这一切的前提是自己要能够走到那一步。

实际上都不要说为了完成过去的未竟事业了，即便只是单纯想要活下来，他都必须要依靠“雅努斯程序”的帮助。

自嘲一笑，江舟低下了头。

若是连活下去都没办法保障的话，那么其他的东西就都不用谈了。

想通了这一点，江舟唤出了雅努斯程序的启动界面，默默凝视着那个古朴的双面神形象。

苍老的神祇一面看着过去，一面看着未来。

当年的祂是否已经看到了自己现如今的处境呢？

还是说，这也是祂计划的一部分？

思绪纷飞，江舟叹了一口气，随即再一次启动了雅努斯程序。

如果说自己之前连接上廖漆还可以自我辩解说是无心之举的话，那么这一次他便是真要用自己的意志去打开潘多拉的魔盒，去对另一个独立的灵魂施行前所未有的“暴政”了。

开启的刹那，恐惧与激动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江舟默默看着雅努斯的图标在半空中淡去，周围眨眼之间变成了一片洁白无限的空间。

自从江舟获得了雅努斯程序的“月神界”权限以后，他便能够开启这个特殊空间，查看那些备用的可控要素了。

此刻，六十六个由无数变幻着的色块所构成的人形，在江舟面前同一时间浮现。

那是六十六位不同的灵魂，六十六个独特的身份，六十六段迥异的人生……他们一个个如同被细心绑好的祭品般，一一陈列在江舟的面前。

此刻，他们正各自继续着自己或平凡或传奇的生活，全然不知自己的命运即将因为某人轻轻的一指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想到这里，江舟的手此刻竟有些微微颤抖。

那这到底是恐惧还是激动，他说不清楚，但眼下更重要的问题是，自己究竟应该选择哪一个人作为自己的可控要素呢？

链接可控要素并非是夺舍，因此个人能力并不是自己应该要考虑的第一位。

关键在于对方是否有变强的潜力，以及，他们是否愿意为如今依旧被困在塔尔塔罗斯的本体提供帮助。

此外，鉴于自己对“伊卡洛斯解放阵线”的控制力，选择明确支持诺德安置区底层人民抗争事业的人，或许会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就这样，一连几个条件筛选下来，那不断变幻的色块人形一个接着一个的消散，最终只有四个人留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巧合如此，还是潜意识引导的原因，眼前这四人，恰好就是江舟先前最感兴趣的四人。

宏·武，未知深度的调整者，街头浪人，也即没有固定雇主的独狼型都市佣兵。此人行事冷血残酷但足够冷静理智，没有特别的政治倾向，属于拿钱办事的典范。而江舟最看重的，是他对于变强的执着——若有机会使用伊卡洛斯万用打印机的话，对方未来变强的潜力十分大。

纪木，修行于新天理教的赛博女巫，性格跳脱思路清奇，平日里承接为管家AI暴走的房子进行“抚灵”、“驱邪”业务维生。虽然并非是调整者，但却是睡魔级别的黑客，若是排除掉贤者之城的支援，黑客技术方面她要比自己要强很多。并且更重要的是，对方还是一名“伊卡洛斯解放阵线”的支持者，曾多次参与组织地上支部的数据破坏活动。

弗兰克·超载，表面身份是十一层阿波罗生物的数据中心安全员，但实际上疑似为某暗网存在所选中的骏马。此人属于极端的AI降临派——也即希望由AI来统治人类的魔怔人——若是让他发现自己某天与雅努斯的母版相融合的话，那么他的自我意识大概率不会过多影响自己的决策，而是视江舟的心声为神启默默执行了。

最后，便是吉姆·雷特了。

江舟的视线扫过前三个人，落在了最后那个中年男人的身影上。

持证私家侦探，有经过生体强化，但不清楚是否接受过调整改造，最起码江舟从他的表现上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的不仅仅是有关于调整改造方面——在六十六个可控要素的备用选项中，江舟觉得吉姆·雷特是思维模式上，与自己相差最远的那个。

作为一名侦探，此人既不坚持程序正义，也并不是那么在乎事实正义，而是使用一套江舟难以理解的，近乎自由心证的判定标准。而在政治倾向上也是，对方既对“十层”政府表示不屑，又对伊卡洛斯的事业极尽嘲讽，好像对两边都不怎么待见，但偏偏他在两边都有不少交好的人。

并非是作为人脉，而是作为真正的朋友——这又是一个江舟比较难以理解的概念。在他过去的人生里，似乎并没有过这种没有任何利益交互往来，纯粹是因为互相欣赏而维持的“友谊”。

江舟觉得，若是在现实之中相遇的话，他们互相之间肯定不会喜欢彼此。

因此，按照常理来说，吉姆应该是第一轮就应该被刷下去的对象。

两个在性格上完全背离的人要是互相连接思维，不分彼此的话，江舟难以想象其中产生的内耗会对整个系统的行动力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

说不好听点，就是一个正常人这样内耗，可能都要分裂出两个人格来轮流接管身体了。

然而现如今，江舟却最终决定要将吉姆·雷特选成了自己的可控要素。

他走到吉姆的“身边”蹲了下来，有些犹豫的把手慢慢伸了过去。

江舟这样选择的原因主要有两点：

第一，正如赫卡忒先前所说，倘若自己的目标是要将全人类都纳入到雅努斯系统之中的话，那么必然会让那些性格相反的人融入到同一个网络之中。

所谓的人与人之间互相理解，必须要通过让完全不同的人互相和解，才算是真正完成了目标——而不是只去找与自己相似的人组成小团体抱团取暖，令不同团体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

因此，实验也好，测试也罢，江舟认为自己有必要与这样一个与自己相差巨大的人结合，看看雅努斯程序能不能完成自己当年许下的愿望。

而第二个原因则更为现实。

此刻的江舟蹲在吉姆·雷特的“尸体”旁边，此时对方这具由无数色块组成的人形，已经快要完全消散了。

对方不久之前遭遇了致命袭击，如若自己不出手的话，他大概马上就要彻底死掉了。

希望这个选择没有错吧……

在他不再单纯只是“自己”之前，他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