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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朱雀大道,一早便有来来往往的行人。小贩叫卖之声此起彼伏,竟也快要成一首小曲。
城中最为奢华的饕餮阁此时大门紧闭。饕餮阁素来不做早市,因而这个时候尚且还没有客人。饕餮阁的老板爱财,早市也该是个赚钱的好地方,却不晓得老板为何偏偏不做。
长安城中有过许多猜测,有些猜测甚至往玄里玄气的地方走了。
然则其实极少有人猜得出来,并非原因有多复杂,而是因为太简单了。
“应姑娘这是去做什么?”饕餮阁三楼上,应滢端了碟点心正向着一间屋子走去,半路上被一个青衣的男子叫住了。
应滢回头看了看,叫住自己的正是前几日跟着师傅一道回来的,被师傅称作“登徒子”的人。她想起那日,师傅前所未有地黑着脸回到饕餮阁,从前收了钱回来,她家师傅从来都是眉开眼笑的,应滢见他脸色不好,权当是名剑山庄欠了他钱。
于是她便问他,而师傅也不回,只怒气冲冲地指了指自己的身后,示意后头还有人,那人跟着进来的时候像是带了满池荷叶的清香。后来应滢才晓得,那日进了长安城,这位公子便拉着师傅要去曲江池瞧瞧,而她师傅素来对这些风雅之事没多少兴趣,何况还是如此炎热的日子,只怕自家师傅是千辛万苦熬出了头,终于能回来抱着白龙皮睡觉,不想半路杀出个曲江池赏景,他的心大概都要碎了。
应滢笑道:“萧公子,早。”
萧暮雨冲着她笑,笑容温柔得紧,就仿佛是世间最完美的情郎般:“你我都是这里的伙计,也不用叫我公子,若不嫌弃,叫一声大哥便好。”
应滢点了点头。
萧暮雨见她手中拿着点心,想来是要给老板送去的,转着眼珠想了想,脸上露出一丝坏笑:“若是给老板送去的,便由我来吧,应妹妹也不是小孩子了,总往男人的屋子里跑也不是什么好事。”
应滢犹豫了片刻,便将碟子递了,心说自己正巴不得有人接替了这活,这时候就有个冲头栽了过来,上天待自己当真是不薄。
心中虽是窃喜,嘴上却还是一派的谦和:“如此,那便麻烦萧大哥往后叫师傅起床,给师傅送早点了。”说完转身走得极快,片刻后就从楼梯角消失了。
萧暮雨站在原地,一时间觉得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绝望,那姑娘如此干脆又利落地将这件差事给了自己,想必也是蓄谋已久早就想推了的,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如今自己正巧是送上门的,也难怪她方才逃的那般快,是怕自己反悔吗?
不过如今也是骑虎难下,毕竟那人名义上是自己的老板,如此想着,他端着点心敲了敲那人的门。
“素公子,素公子醒了吗?”
里头没人应他。
“素凌云。”
依旧没人应他。
“我进来了。”
再没等里头究竟有没有反应,萧暮雨推门而入。屋中的温度让他周身的气息都瞬间凉了下来,他一眼瞟见了挂在一旁的白龙皮,叹道当真是个会享受的。
他将点心搁在桌上后朝着里间走去,里面是一张大床,床四周罩着极薄的纱帘,隐隐绰绰能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
那人的睡姿倒也是豪放,一手伸过头顶,脸贴在手臂上,被子也不怎么盖在身上,几乎有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萧暮雨不由笑了起来,任凭谁看见她这幅模样,都不会觉得她是个姑娘吧。
他这时候记起应滢给自己的任务,于是上前撩开纱帘拍了拍那人的脸颊唤道:“阿云,起来了。”那人不耐烦地翻了个身,顺带打掉了他的手:“应滢你吵死了,跟个老妈子一样。”萧暮雨觉得好笑,又捏了捏她的鼻子:“我不是应滢,你起来,且看清我是谁。”
床上的姑娘听罢挣扎了好久,废了不少力气才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迷迷糊糊看清了那人的轮廓之后忽得瞪大了眼:“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谁让你进来了!”说着一拉被子,将自己眼睛以下都盖到了被子里。萧暮雨无奈:“你做什么一副被我轻薄了的模样?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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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滢觉得自家师傅今日的心情又不是很好,他看着萧大哥的眼神像是能将他吃了。
当然这件事情…;…;与应滢也是脱不开关系的。
素凌云是个喜欢睡懒觉的,起床气又重得很,最受不了有人叫她起床。从前应滢自然是晓得这一点,是以从来没有叫过她起床,都只是将点心放在桌上,虽她几时起来。不过应滢也不是个好心肠的姑娘,见萧暮雨是新来的便打算给他使使绊子,让他去叫自家师傅起来。如此一来素凌云必然发作,应滢倒也是有一场好戏看。
不过令她十分意外的是,素凌云竟然没有将萧暮雨剁了下酒,而只是黑着脸不理他,这下应滢有些不明白了,依自家师傅的脾气,就算不下杀手也必然会让那人吃些苦头,这回怎的竟然只是黑了脸?
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心思也要细密些,她思忖着心说该不是萧大哥长得风流人又温柔,师傅这算是看上他了?
想到这里她打了个寒颤,自家师傅也是男人啊,何况师傅长的也不差,怎的就会看上个男人?
素凌云这时候坐在桌边与应滢以及萧暮雨一道吃早餐,饕餮阁的早餐倒是比较朴素的,一碗粥几个小菜,萧暮雨这才明白原来素凌云之前嫌弃自己给她买的粥是有原因的。毕竟日日喝粥的人外出之后无论如何都想换换口味吧。
正当素凌云无精打采地咬着勺子不情不愿喝粥的当口,楼下急急跑上来一个小厮,冲着素凌云道:“素老板,外头有人要见你,说是要求老板做事呢。”听到此处素凌云的眼神一闪,霎时变得亮亮的,她搁下勺子指挥着应滢将这些东西都收拾掉后,理了理衣服道:“叫他上来。登徒子你随我来。”
素凌云屋中架着一道帘子,专门便是用来接待客人的,那道帘子是用特殊的丝织成的,从她那一头可以瞧见外头的人,可外头的人只能隐隐绰绰看见一个人影。
萧暮雨本是站在帘子外头,却被素凌云一把拉了进来。他站稳了步子,讶异地抬眼望着素凌云,问道:“怎么?”
而素凌云显然是嫌他反应慢,甚是嫌弃地道:“往后你也是要同我一道出去办事的,最好还是别让人瞧见了模样。若是因为你而让人将我认了出来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如此。”萧暮雨想了想道,“用人皮面具不就成了。”
“这东西我不会做,况且带着也难受,何况也不能确保总是不被认出来吧。”
经她这样一说,萧暮雨也觉得有些道理,略一点头,转眼便瞧见一人走了进来。
见了那人的穿着,素凌云脸上的不乐意就毫无掩饰地露了出来——那人穿的极其朴素,衣服上甚至还有补丁,也不知小厮是瞎了眼还是怎么的,竟然觉得这人能够付得起饕餮阁的定金?
当下她的语气便不善:“所求何事?”
那人也是愣了一愣,毕竟自己连打招呼的礼数都还未做全,对面那人就已然问起了自己来的目的,江湖上传闻饕餮阁老板爱财,果然是不错的。
他行了一礼,道:“在下来此唯有一事,求素老板灭周家满门!”
素凌云与萧暮雨皆是一惊,两人浪迹江湖这么多年,也极少听说过有一上来便要灭人满门的。素凌云捏着折扇在手中摇了摇,扇面依旧是白得闪眼,萧暮雨心想,这扇面倒也与她人如出一辙,都是个清冷留白的样子。
片刻后她问:“工部周家?”
“不错。周深因御花园扩建一事深得陛下宠信,然我父却发觉他暗中做了不少收受贿赂的勾当,在陛下面前弹劾于他,不成,反被他扣上了贪污受贿的名头,压入天牢之中。祖母晓得之后当场呕血而亡,而我母亲也因为连番的打击久病在床,大夫都说无药可医。从前听说过素老板的名声,便想来请素老板替我报仇雪恨。”
素凌云听罢,瞥了萧暮雨一眼,才道:“工部尚书周深,先前曾向皇帝送过一个绝世美人,因而深得皇帝喜爱,皇帝平日里对他所做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也曾听说过有人弹劾周深不成被捕入狱,我依稀记得是个工部的司务,不过一个五品的官,倒也真是有胆量。”
帘子外头的人深深吸了口气,似乎是强忍了心中的怒意,道:“素老板口中的五品官,正是家父。”
“哦?”
“难道素老板觉得,这天下就不该有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吗!”
素凌云依旧是那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她笑了笑,语气清清冷冷:“在说公道话之前,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你父亲不过是凭着一腔热血,也从未想过这样莽撞行事的后果,若他当真是为了大局考虑,就不该在周深恩宠正盛之时弹劾他。而你…;…;”
说到此处,素凌云却也不再接着说下去,萧暮雨瞧着她那副倚在榻上的懒散模样,又见她那副神色,大概也就猜到了她想说什么。
她无外乎便是想说,而你也是个莽撞的小子,灭人满门这么深的罪孽,你是说背就背说推就推了。
素凌云握着扇子在手掌心中一敲,萧暮见她终是露出了那副熟悉的似笑非笑的神色,就晓得她又要说些不受人待见的话了。果然,素凌云事不关己一样道:“杀人可是极大的罪孽,下了地府会受刑的,何况找我做事,你该不会不晓得规矩吧?”
那人会意,从怀中摸出一物摊开,道:“这是东海深处采来的避水珠,本是一对的,如今这一颗雌珠便当做定金了,事成之后雄珠自当奉上。”
那避水珠价值连城之事素凌云也是知道的,这样好的报酬她自是不愿意放过,不过毕竟是要造杀孽的事情,她还须得从长考虑起来。
“如此,公子也是爽快人。这事我接下了,暮雨你便送他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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