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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若电话约维恩:“我好像感冒,你来接我可好?”
是维恩自幼熟悉的医院,丁家安排好医生护士,不虞有差。
丁维恩昨日已经敏感地觉察到家中气氛有异,忍耐许久,见到美若面容憔悴,心中立即敲响警钟,暗暗恐慌。
他小心打量美若面孔,柔声问:“阿若,你昨晚失眠?”
又问她:“感冒看过医生?开好了药?”
美若强笑点头,示意他坐下。
“昨天有不好的事,影响丁家的声誉,因我而起。”她辗转一夜,寻找不到任何婉转的理由和借口,任何托辞都是对数年美好时光的玷污。
隔壁病房有声响传来,美若不理会丁贺安妮焦急的暗示,继续实话实说:“维恩,我不适合做丁家的媳妇。即使我们结婚,离开香港,永远不回来,丁家其他人也会因为我们蒙羞。”
丁维恩眼中饱含不解和愤怒:“昨天发生什么事?”
“……我可以自私,不理丁家人看法,但我知道,你做不到。”
他面白如纸,张大嘴呼吸。
“维恩,请你平静。我不希望你……”美若难言,抚他手臂。
他喉结滚动,哽咽道:“你讲。”
美若取下戒指。“维恩,我们这个婚,结不了。”
他尚在震惊中,死寂的病房里,美若几乎能听见他脆弱的心脏急速的振动声。
维恩凝视她哀求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神情渐渐转为灰败。他道:“你等我,我去问阿妈怎么回事。”
他被椅子绊住脚,一个踉跄,美若伸手想扶,见他站稳,又缩回手来。
他走到门口已经倒下去。
旁边病房门轰然打开,丁贺安妮冲出来,顾不上指责美若,俯身唤“维恩维恩”,又有医生护士同时出现,将维恩抬上担架车。
美若被隔绝在外,眼睁睁看着他们簇拥着维恩离开。
她惨笑。
身后护士姑娘唤她:“小姐,你的戒指。”
美若掌心托住他们的订婚戒,眼前浮现维恩单膝跪地的样子。那天,烛光环绕,他表情虔诚,他说“娶你,是我能为你做到的最好的事”,他说“嫁给我,阿若,恩赐我幸福”。
“再见,维恩。”
詹俊臣揽紧她肩膀,扶她上车。
她踏进电梯时,手脚发软,一时没站稳,滑下去。詹俊臣将她抱进房间,“美若,你需要休息。”
她明白,点点头道:“我睡一会。”
醒来时,她的手仍被他握在掌中,像得知阿妈离世消息的那个夜晚。
她问:“姨妈姨丈回去了?”开口才知自己声音沙哑。
詹俊臣点头,“中午的飞机。”
“查尔斯一定很失望。我明白他的想法,他喜欢维恩,但又担心我的幸福。可尽管这样,他依然祝福我,他说一定会来参加我们的订婚礼,也盼望来看看东方明珠。”
詹俊臣亲吻她的指节,“美若,跟我回家。”
“我哪里有家呢?”她怅然。
服务生告诉她有数条电话。
她拨过去。
露薇哭道:“二哥醒了之后,立刻说要见你。阿妈不给,两人争吵,我第一次见二哥那样愤怒那样激动。阿若,这如何是好?阿妈骗他说你明天回英国,他说要追去。阿妈怕他有事,找人看管着,连阿爷也动怒。”
“露薇,你有孕在身,不要太激动。”
“阿若,不如你们回去,回牛津回伦敦,什么也不理,好像以往那样。”
美若沉默。
“阿若!”
“露薇,我逃避过,没有用。不彻底解决,永远无法安心。”
美若继续拨响另一个电话。
七姑听见她的声音,即刻不停追问:“小小姐,究竟什么事?昨日门前堵了大队记者,我听隔壁帮佣传来的话,好似很不堪。那么遥远,□年前的事,他们怎会知道?又刚巧赶着这个时间。小小姐,亲家太太和亲家少爷有没有为难你?七姑好担心——”
“七姑,小美可好?”
“小美小姐或许听到那些传闻,今日在房中不肯出门。”
美若吸口气,又问:“詹笑棠,我小舅现在在哪里做事?”
“还是靳老板公司,大少现在很不错,做制片赚到不少钱。”七姑蓦然惊觉,“不会是大少……,不不,不可能,大少再不成器,也不会害家人。”
“七姑,是不是他,我需要确定,你将小舅电话告诉我。还有,这些天我会很忙,安顿后接你喝茶。”
“我懂的。”七姑饮泣,“我本以为小小姐你苦尽甘来……”
美若打醒精神,约詹笑棠在半岛喝茶。
“阿若,你果真能干,舅父没有看错你。”詹笑棠衣冠楚楚,目光扫视一周,回到美若身上,“这才几年光景,大是不同。”
美若手执银壶,给他斟茶,闻言抬眼一笑:“那要多谢小舅言传身教,不时点拨。”
“这不是应该的?回来多久了,有没有去给你阿妈上香?”詹笑棠表情沉痛,“数数日子,她走了四年有多,唉。”
不知他秉性,或者以为他真正无辜。
美若点头:“回来第二日去过。”又道,“小舅,前晚你来半岛寻我,刚巧我累得无法起身,怠慢了。”
詹笑棠这才露出少许尴尬,“这话说的,舅父不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
“小舅,你现在做这行,和报刊杂志社的关系一定很不错。前晚你来,昨天我便上了头条,多谢你为我造势。”
詹笑棠紧张地扯扯领带。
“阿若,不要太天真了,那不是造势,那是存心毁你姻缘,坏你好事。舅父前日无意中听闻有人想拿你做文章,即刻来通知你小心防范。”他装模作样,一脸的痛悔,“哪知你不肯见,就此错过。”
美若怒极反笑:“小舅,你为何不去丁家通风报讯?他们比我更要脸面,更会对你感激涕零,为此酬谢你百来万也不在话下。”
“舅父不是那种人——”
“你不是那种人,那世上再没有眼里除了钞票,不见廉耻的人了。”
他忿然:“阿若,你叫舅父来,是为了诬蔑侮辱我?”
“我诬蔑你?八卦周刊上描绘的那样详细,知道内情的能有几个?你当我十来岁,懵懂不识事?”
詹笑棠撇不清,干脆将面具扯下,阴沉着脸,最后说道:“阿若,不是舅父挑剔,是你确实不会为人。一去七八年,丢下幼妹不理。你阿妈过世,在各大报纸寻人,你可有当做一回事?”
“实在生活艰难,无法回来也就算了,我们能体谅。事实俱在,你冷血到不顾旧日情分,衣锦还乡,所有亲戚置之不理。是,我知道,你现在有棵大树好乘凉,那个姓詹的也是我们詹家人吧?大家同宗,理当互相扶持。但是你可有一点心意表示?可有想过我这个舅父?”
美若深呼吸,“你见过小舅?”
詹笑棠面上闪过一丝羞恼。
“你敲诈我不成,转而敲诈他?”
“小舅小舅,亲舅父在你面前,不要忘本!”他冷笑。“阿若,你究竟是蠢呢,还是聪明醒目?我一片好心,为你着想,赶来向你通风报讯。那个詹俊臣,用心狠毒,你反倒将他看做好人。”
美若屏息。詹俊臣居然一字不提。
詹笑棠用遗憾的语气:“听讲他在英国做大生意,连丁家也要给他几分面子的。几百一千万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大数字。你们关系亲近,为了你,为了丁家,即使肉疼也会舍得吧。哼哼,人家说,钱没有,随我怎样做,不怕我闹大。”
他摇头叹息,“我本来打算,只要你们随便谁人点点头,周刊上那些我会帮你遮掩过去,怎样也不会坏了你的好姻缘。”
美若暗自狠掐掌肉,提醒自己,你坐在这里,不是为詹俊臣,是为了确定幕后真凶。
她喝一口茶,静静问:“遮掩过去?小舅,不如直接说,你为了敲诈几百一千万,处心积虑,将旧事添油加醋,诬蔑詹家,诬蔑阿妈。你晚上睡觉可心安?”
“阿若,真不是我谋划。”
“谁?”
詹笑棠默然。
有深重的无力感袭来,美若发现自己居然在期待一个否定的答案。
她由齿缝里笑,笑自己。明知那人本性,怎会由牛津的一个背影,一口咖啡,一声再见,幼稚地以为他会有稍许改变?
“我明白是谁。如果你有本事谋划,有本事摆平,你会直接找上丁家,丁家会更慷慨。你来找我,找詹俊臣,无非是欺我年幼,欺詹俊臣外乡人不知轻重。你左手钱进了口袋,右手就能马上把我们卖掉。舅父,你的靳老板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样死心塌地?”
詹笑棠语滞。
随即为自己辩白:“大家血亲骨肉,靳老板又是亲戚,有什么话不好讲的?再大麻烦总有解决办法。”
“血亲骨肉?你对得住阿妈?小美是你外甥女,你那样诬蔑她,等于侮辱阿妈。你怎忍心?阿妈为你曾付出多少,你我心知肚明。你这样为虎作伥!”
詹笑棠缓缓开口,“阿若,大陆佬今时不同往日,我做这行,哪能不忌惮他。还有,小美我无心的,是那个枪手写稿太卖力,语不惊人誓不休。看到杂志内容,我也吃惊。”
“我知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不过,小舅,我还真希望天长眼,让你现世报应。”
她问詹俊臣:“你几时回去?新年将至,应该和小舅妈团圆。”
“我等你,和我一起。”
美若倚着窗,歪着脑袋,让他想起那年邀请她一起去法国度假,她也是这般,倚着宿舍门,评估他的目的和诚意。静谧气氛中,她目光深幽,唇瓣微启,像有诸多无处言说的心事,莫可名状,诱他心摇神移。
“美若。”他微微低头,再不想抵御那诱惑。
美若手臂抬起,撑住他的胸,也撑起半尺距离。
“放弃这些,跟我回去。”
她摇头。
“你此刻未必能明白真实的需要,坚实的后盾和安全感丁维恩给不了你,社会的认同和尊重靳正雷也给不了你,能给予你全部的,只有我。”
美若继续摇头。“这场闹剧,你扮演推波助澜的角色,无非是希望我失了方寸时,可以转身向你寻求安慰和保护。不怪你。”
他片刻前的温柔,一分分于眼中敛去。
“我很小就知道,前路有无数陷阱,需要小心翼翼地躲避。很用心,也很累。”
“确实很累,很失措,很绝望,但是,不代表我愿意沉沦在你温柔的陷阱里。……我跳着,闪躲着,从这里到那里,再累,每一步都由我自己做主。”美若收笑,“小舅,你该回去了,这场闹剧,对你们来说,已经落幕。对我来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