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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书名——男主只得一善,女主唯有一信,此谓《善男信女》。
契爷——干爹
差人——警察
大圈哥——指内地偷渡过港在港捞偏门的一类人
之前用过很正式普通话的词汇,总感觉少了那么点味道,所以现在是力求在看懂与味道之间求得个平衡,当然有些固定的词汇和代称保持原貌。
勿怪,致敬!<hrsize=1/>詹美若未料到母亲好大的力气,一个踉跄被推上后座。
“他说是西贡码头?”不待女儿表示肯定,詹美凤满眼凄惶,“说走就走,好狠的心。”
黑白残片的对白放在当下倒也应景,只是詹美凤出行前腮红落得稍重,扮作凝噎状未免令人难以信服。
美若有心提醒,又气难平,“谁叫你下午打二十四圈!契爷坐沙发等足一个钟。”
詹美凤在女儿前从无长辈尊严,迭声催促司机,喃喃抱怨:“最近不知撞什么邪,麻将友连连出埠。徐太去三藩市嫁女,梁太返马来探娘家。前日尖东遇见明珠,我想着过过手瘾……”
美若按下车窗,阖上眼假寐。
哪里是撞邪,分明全世界已经知道华老虎大祸临头,人人自顾不暇,谁耐烦应酬他外室。
“……十二年,”詹美凤掩面,“我以后怎么过?”
司机陈叔不忍,“太太……”
美若睁开眼,母亲梨花带雨的俏脸近在咫尺,她不为所动。“现在追去也没用。下午契爷离开后我偷偷去了华宅,华家女眷早在月前已经分批离港。”
她母亲被骇住:“你是说、你是说……”
“契爷早安排好,怕是只瞒住我们。”
车速缓下来,陈叔于倒后镜窥一眼极度相似的母女,“太太,还有一刻钟到西贡码头。”言下之意,去或不去?
“我须得见他一见。”詹美凤毫不犹豫。
听了这句,美若扬眉。
华老虎享受詹美凤十二年青春,又照顾詹氏母女十二年衣食,这场交易谁也不欠谁。今日便是终止日,再做纠缠徒招人厌,理当折返回家打点未来。
詹美若奇怪她母亲还在作什么期待?
“见到他你知道该怎么做?”詹美凤的眼里不无央求。“你契爷惯来看重你。”
这倒是事实。曾有无数次华老虎被逗得开怀,狠狠捏美若面珠,赞她“醒目女”。
“知道。”无非撒娇卖乖再加几滴泪。
手指捏住锁骨处皮绳串起的警哨,那是华老虎送美若的十二岁礼物,据说是他加入警队的第一个哨子。
老头子唯一优点,出手阔绰,十多年来俩母女多得他照拂。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太不仗义,下午从山顶回家,不应该一路上咒他阖家客死异乡。最起码,詹美若心道,圣母玛利亚保佑,最起码让老头子健康活到她满十八周岁。
夜色下的西贡码头,抬眼乌压压一片,分不清天与海的边界。
“大圈哥,四个出入口全部安排好了,新和会的人敢进一步,管叫他们有去无回。”
换作往前,新和会不主动挑衅,小的们只嫌日子寂寞。如今大佬跑路,谁还愿意拿命来博?但求平安,聊作应付。
远处大飞艇上灯光寥落,靳正雷收回视线。“所有人心怀恐惧的时候……”
安仔表情困惑。
所有人心怀恐惧的时刻,正是聪明人的机会。“安仔,华叔不在了,华兴还在。”
安仔若有所悟,深深抽口气道:“我再巡一圈,交代小的们,见到人影,不管是谁……”银光闪动,他用力挥一下手中斩骨刀。
靳正雷笑了。他没看错,还是有聪明人。“我和你一道去。”
两人才迈出第一步,靳正雷神色微动,一掌拍向何平安后背,“趴……”
轰天的爆炸声吞噬了他后一个字。不过一息,伏趴在地的两人同时回头,接连又是一声巨响。
夜幕下,泊船码头唯一一艘大飞的气缸被引爆,火舌窜起数丈,数里方圆的海面被点亮,依稀能见岸边憧憧人影。
安仔吐掉满嘴的碎砂石,惊魂未定的眼睛望向靳正雷。
“大圈哥……”不远处有兄弟寻来。
“被新和会抢先一步,反将一军。”靳正雷从怀中掏出随他飘洋的五四式,换匣上膛一气呵成,“该做什么做什么。”说着抄起地上的水管通,猫着腰率先往码头中央摸去。
安仔默默点头,也捡起地上的斩骨刀,向身后的兄弟们打个手势,其他人紧随而上。
刀刃入肉,回抽,血槽里一抹暗红色滴下。何平安不忘在晦暗月光里望一眼大圈哥。他在三角咀海边捡来的偷渡客真正厉害,七八个人围攻,居然没一个能近得了身。
“安仔,都是捞偏门,跟谁不一样?过个主而已……”从华兴分离出去的新和会有不少老相识。
“废话少讲!”何平安一脚踹开趁机偷袭的人,一手挥刀向旧日手足。
眼看周围和兴小的们势弱,安仔渐灰心,不时往大圈哥方向望去。这个大陆佬,遇事总比人多开一窍。
靳正雷示意安仔向他靠拢,两人终于并肩。“你招呼兄弟寻机会先走。”
“你呢?”
“我水性好。”一根水管通被靳正雷舞得虎虎生威。钝器击打肉身,闷哼中又一个倒地。“出去找电话报警。”
安仔瞪大眼。
靳正雷微微颌首,一肘将安仔推出人堆,随即大喝一声,手中铁管直捣安仔身后一人。
恰在此时,接二连三的轮胎摩擦沙砾的刹车声响起,皮靴踏地声整齐有序,“o记办差!放下你们手上的攻击性武器!重复……放下你们手上的攻击性武器!”
电子蜂鸣声缭绕在码头上空,十多辆黑色警车成马蹄形包围了码头。靳正雷见势不妙,假作被一脚踹中,捂着小腹缓缓蹲下。围攻人马怔忡之下,见机会难得,随即又一拥而上。
警哨哔哔地响,现场乱如蜂巢。安仔带着兄弟们杀回人群中央,他捂着头,躲开横劈而来的一刀,低吼道:“大圈哥,你先走。”
靳正雷敛去的笑容不过一秒又恢复到嘴角,“谢了。”
他顺势往海岸方向滚了两滚,堪堪贴着新和会人马的脚边,游鱼一样滑出人堆。
安仔偷眼看去,黑黢黢的海水悄无声息地泛出一道道涟漪,这才站起来,抛下手中的斩骨刀。
“和兴的兄弟们听着,奉公守法,我们是好市民。”
“呸……”新和会的人一起不齿地吐口水,吐完同样扔下了手中武器。
离码头二哩,詹美凤母女被截停下来。
游艇会私家路上横放一排拒马,路边停靠三辆黑色警车,电单车上的骑警不时呼啸而过。
差人验过身份证后,对她们的说辞万分好笑:“太太,你是说十一月的凌晨,一点十五分,打算出海游船河?”
詹美凤语滞,“……我中意啊!哪一条法律规定不可以?”
差人正色:“对不起,今晚特别行动,容我向上头汇报。”
“阿妈。”美若轻扯母亲衣角,示意后边。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房车安静地停于路边,车上下来两个西装男。
当先一人身材颀长,向警车边的差人出示证件道:“廉署一处何昭德。”
那差人面有不愉,声音仍保持平静地说:“o记a组蔡炳谦。”
何昭德略一点头,转身向詹美凤,“詹小姐,我是廉政公署一处执行科何昭德,我们收到证人举报,关于华探长滥用职权、贪污、收受贿赂一案,请你配合廉署调查,跟我走一趟。”
“你好奇怪,华老虎做什么你不去追他,问我有什么用?我什么也不知道!”输人不输阵,当年的丽池一姐并不好相与。
美若捏紧了掌中母亲微颤的手指。
何昭德的目光移向美若,不掩讶异好奇,“詹小姐,这位……是你的妹妹,还是你的女儿?”
美若眯起眼,回视金丝边眼镜下狡狯的眼睛,“我是谁和你无关,也和华老虎无关。我和华老虎没有血缘关系。阿sir,你问这个什么意思?”
难缠的一对,何昭德有些吃惊。“那是我冒犯了。詹小姐,请你与我走一趟。”
詹美凤顿足,“廉署不是人人装了雷达眼吗?你要证人何不找他正房大太太二太太?华老虎只是我恩客,他在外面做什么与我有什么相干?”
何昭德坚持。
她求救地望向警车边的差人,蔡炳谦一脸无奈,新成立的廉政公署炙手可热,连俗称o记的有组织罪案及三合会调查科也莫可奈何。
“詹小姐,请不要让我们为难。”何昭德做个请的手势。
廉署那句经典名句“请你喝咖啡”非正常人消受得起,疾雨催残花,詹美凤由icac出来时灰头土脸,形象大变。
“天杀的混账王八蛋,怎么不都去死?”她进门就歪伏在沙发上大嚎。“呜呜……我们詹家的脸丢尽了。”
美若反对:“詹家还有脸吗?我怎么不记得?”
“你……”詹美凤气苦,转身继续捶打靠垫。
“圣母玛利亚!”玛利亚责怪美若,“太太现在需要心灵的安慰。”
“她需要的是一杯酒。我敢保证她一觉睡醒,精神继续焕发,第一时间拨电话找牌友,凑足四个脚。”
“……这不是女儿该说的话。”
美若吐舌头,“我找七姑要吃的,天快亮了,早餐时间。”
“生不入官门,死不落地狱。詹家的脸丢尽了。”七姑坐在厨房木椅上嘀咕。
“忘了你们的詹家好不好?七姑,我饿了。”
七姑气结,“我们余姚詹家……”
“家大业大。当年我阿公来港岛,坐大轮头等舱,随身带一箱小黄鱼,仆从十多个。然后呢?吃喝嫖赌,花天胡地,树倒猢狲散。我只知现在独剩七姑你,”美若翻找铁皮盒子,挑出有杏仁的牛油饼干,“再讲了,詹家六少算个屁,我阿公是庶子,和真正詹家人没关系。这些年,你有见詹家本家人来认过亲?”
七姑瞪她,“十三岁小囡,肚肠忒冷。”
“十四!”
“去去,饼干吃坏人,七姑给你煎洋腊肠。”
“七姑,”美若由后面抱住粗壮的腰身,“还是你最疼我。”幼时梦醒,不谙世事的她常偎着七姑热暖的胸脯喊“妈妈”。
“我的好小姐,你是大小姐了,还学三岁囡囡作娇作痴?”七姑拍她的手,“搔得七姑痒痒。”
言下不是不心喜的。
美若偷笑。
“大小姐。”厨房后门敲了两下被推开,司机陈叔站在门口,不安地捏着制服帽子打转。“大小姐……”
“陈叔?”
“可不可以借步说话?”陈叔眼神游移,待美若走近后,他压低嗓门道,“大小姐……车尾箱、车尾箱藏了个人。满、满身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