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恩鲁

（时间：元年2月1日）

恩鲁走在波历章程的前面。这个过道走到尽头，是一扇普通的玻璃门。当这扇玻璃门在恩鲁快到达之际自动打开时，波历章程的心飞了起来。就跟外面刚好掠过的一只海鸥那样飞了起来。他忽然意识到，我这是获得自由了。我终于可以走到阳光底下去了。

室外。

恩鲁走出去后，那玻璃门就在波历章程的面前关了起来。他向它走去。可它就是不开。他用手去推那门，门纹丝不动。

恩鲁又走了回来，玻璃门开了。他说：受累，我忘了。

从阿尔贝特的办公室出来，他们走了几分钟了，这是这个魔法世界的同人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之前，波历章程问过他什么，波历章程自己也忘了，可是他好像没有听见。波历章程就没有再说什么。

说完这话，恩鲁从他身边经过，朝来路走去。

他说：不能从这里走吗？

他指的是室外。毕竟，这么多天他每天见到阳光，但那都是玻璃里面的阳光。

恩鲁说：你是刚来吧？

他说：是的。

恩鲁说：我忘了，刚来的人是走不出去的。

他说：那，如果我跟着你呢？

恩鲁说：那好像也是不行的。

他说：我跟紧点，我们试试？

恩鲁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回去。

波历章程紧跟着恩鲁，再次走向那玻璃门。波历章程跟得很紧，就这几步路，已经有两次差点踩到了恩鲁的鞋后跟。

可是玻璃门不动。波历章程站在恩鲁的旁边，并排站着，门也不动。

他往后退了几步，那玻璃门开了，他赶紧跟上去。他跟得紧了。那门又很快地关上了，那门是往外开的，就在开了一半的时候，就已经快速地关了回来，那玻璃甚至撞在已经脑袋探出去一小部分的恩鲁的鼻尖上。

恩鲁摸着鼻子退了回来，转过头说：看见了吧。刚来的人是走不到室外去的。有人带也不行。

恩鲁再次向来路走去。他们走到一个上面画着有楼梯图案的门口。恩鲁按了一下门边的一个按钮，门开了。这回波历章程跟着他走进去一点问题都没有。

门里是往下的楼梯。

他们到了地下通道。这里真的好复杂，有很多路口。他注意到了，每个路口都有标牌，就像机场里的标牌那样，写着A、B、C等等。

拐了几个弯后，他们走进了标着C的通道。

波历章程问恩鲁，这里的A、B、C都意味着什么呢？

恩鲁说：A打头的是行政办公楼，B打头的是实验室大楼，C打头的是宿舍楼。

恩鲁带波历章程到了挂着C2标牌的一个门口，那门自动开了。门后就是楼梯。波历章程就跟着他走了上去。

楼梯上方也是个门。

于是他们又回到了地面上。

恩鲁说：到了。

波历章程看了一下，门上写着C215。恩鲁走近C215的房门，那房门不动。他说：你过来吧。

波历章程走过去，那门就开了。

这个房间跟波历章程刚告别的住了（至少）一个月的房间里面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个小写字台和一把椅子。其它，就连窗子和窗外的景致都完全一样。窗外也是高大的灌木。不像刚才去过的那个区长阿尔贝特的房间，那里窗外的视野很开阔，能看见道路，其它的大楼，等等。

恩鲁说：如果你要洗个澡休息一下，那就明天上午自己到实验室来吧。我们的实验室，不，你的实验室在一号研究室大楼，你找B1，然后是B108。

他不等波历章程答复，就转身往外走去。然后他转过身来，对波历章程说：对了，食堂在A2楼。

波历章程说：等一下，我们聊聊不好吗？

恩鲁说：聊什么？不坐了。明天我们可能还会见面的。

波历章程说：什么叫可能？我们是一个室的同事吗？

恩鲁说：现在是的。

波历章程说：什么意思？你要离开了？你要被调走了吗？

恩鲁苦笑着说：调走？也对。

看波历章程仍然在等待他的下文。他没让波历章程等很久。他说：你听说过淘汰吗？

波历章程说：淘汰？末位淘汰？你要被淘汰了？也就是说，你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研究院了？

恩鲁说：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吧。这里有一个制度，相当于末位淘汰制。只要有新人来，就会有同样数量的旧人被淘汰。如果领导认为你水平差，做不出成绩，你就会被淘汰。还有就是谁犯了错误，就会被淘汰。

波历章程说：那不是挺好吗？那不就恢复自由了？

此话出口，波历章程自己吓了一跳。他想，我就是个书呆子，经常会忘记祸从口出的道理。

可是恩鲁并不在意。他说：自由？死亡或许是最大的自由。

死亡？波历章程又吓了一跳，淘汰就是死亡？不会吧？只不过出不了研究成绩，就会被枪毙？

恩鲁说：我也不知道。有各种各样的说法。枪毙我倒是没听说过。有人说，被淘汰的人会被送到半山去。

半山？波历章程说：那不是好地方吗？

听到半山这个词，波历章程马上想到的自然是美丽的香港的富人区，那美丽的高档的区域。

好地方？恩鲁说：被淘汰的人被送到好地方去？你以为是那别墅区吗？被淘汰的人？

波历章程的第一点感觉是，他说得有道理。他的第二点感觉是：显然，他也知道香港的半山。

波历章程说：不会吧。你是从哪里来的？你原来是哪里人？

恩鲁说：我是越南人，我是在香港大学上的学。

果然，波历章程想。他说：你来了多久了？

恩鲁说：五年多了。我觉得。这里没有人告诉你时间，这里也没有冬天和夏天的区别。我是自己这么估计着的。

波历章程说：经常有淘汰的事情发生吗？

恩鲁说：不多。应该说很少。上一次是四年前了。我刚来还不到一年，所以没有把我淘汰掉。那次好像这里只来了一个新人，所以也只淘汰了一个人。是一个女士。中年人。

波历章程说：这个中年女人被淘汰到半山去了？

恩鲁说：有人这么说。那次也是我第一次听说这里有个半山的。那位女士我是有点认识的，散步的时候有时候遇见打过招呼。那几天，我在散步时又见到了她。她一个人坐在海边，不停地流泪，两只眼睛都红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要被淘汰了。那时候的我跟你一样傻。我说，那好啊，你又可以跟家里人见面了。她说：是的，马上就要见面了。我的丈夫和儿子已经在上面等了我七年了。我说，怎么在上面等？上面是哪面？她看看我，说：你不知道吗？我要被送到半山去了。半山也是在上面的。

她说话颠七倒八的。我完全没有听懂。可是，接下来的一幕好像就是为我释疑的。

我看见几个警察过来，把她的手铐了起来，带走了。就在我的面前。这个中年女子乖乖地伸出双手让他们铐上，连问题都没有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