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眼人搂着卡托胥的肩膀,一路到了大厅角落的一处柜台,这里有几个踪缘人正在喝着奇奇怪怪的液体。
“来一杯?噢,新人?”一个长着狗头却有六只眼睛的踪缘人对卡托胥举杯示意。
“不了,谢谢。”卡托胥刚拒绝,手上就被无眼人塞了一杯红蓝渐变的粘稠液体。
“你要学会这里的生存法则,第一条就是有酒便喝。”狗头人哈哈大笑起来。
无眼人耸耸肩,“喝吧,没事的,味道很不错。”
卡托胥低头打量了一眼这杯可疑的东西,“这叫酒?看着就这么稠,而且……”他凑过去嗅了嗅,“没有酒味。”
“第二条来了!生存法则第二条!”狗头人打了一个酒嗝,“你要相信自己的食物是安全的!”
“难道光是想想就能把毒药变成美酒?”卡托胥语气带着讥讽。
“当然!这就是第二层水面的魅力!新人,你还有的学。”
卡托胥翻了个白眼,“得了吧。”说完一口就把杯中酒喝下。
入口是强烈的刺激感,冰凉爽快,一路顺着咽喉食道下滑,每一瞬间都是新奇的体验,到了胃部立即就好像炸药引爆,强劲的冲击感让卡托胥不由自主地“喔哦”一声。
酒劲在第二秒就涌上来,“这玩意真他娘够劲!靠,这一口下去就是毒药老子也咽了!”
周围的踪缘人们哈哈大笑起来,“好小子!够劲!”
卡托胥眼前世界已经开始重影了,“喔!谁他娘的扶着我一点,地……地板,是他妈的软的……”
在他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是大厅的天花板,无眼人的头出现,然后变大,他的一对奇异的眼斑在闪烁,好似夜空徘回的星云。
……
卡托胥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第二层水面是一个打破常规的世界,同现实有着天差地别,这里的一切逻辑都是似是而非,是混乱的,好似一团杂混的颜料。在虚空的影响下,这里表现出十足的唯心特质。
一切物体,一切结构,一切系统,只要达到表面的“合理”,那就是真正可以运行的。
两张桌面拼起来的“磨盘”可以磨碎同样的木头。
用一点外界的光,用一些木粉做的培养基里真的长出来粮食。
到外面荒野上打个洞,弄一个粗糙到不堪入目的提水机就真的打出水来了。
把各种奇奇怪怪的粮食捣碎,加一点水,装进桶里扔在角落过不久就酿出酒来了。
这些踪缘人有的喜欢待在宫殿里,有的却喜欢到荒野里转转,偶尔还带点奇奇怪怪的猎物回来,现在大多圈养起来了。
这些踪缘人互相是不称呼姓名的,因为在这里名字无法被说出来,哪怕说出来也会变成一对无意义的音节。
踪缘人似乎很适应这样的生活,他们不会给互相起代号,每个人都很独立,当然也不介意互相帮忙。他们总是在想办法离开,但也有些乐不思蜀的样子。
总之这些踪缘人也是充满矛盾,他们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故事,有些比卡托胥要紧急多了,但在这里还是不紧不慢的样子。很大程度上这应该是由于踪缘人没有过去的记忆,他们的行为都取决于过去残留的行为模式。
现在卡托胥也是一个踪缘人了。
这里没有时间概念,外界的明暗变化很小,也没有人打算统一一下时间单位,这样的行为也是没有意义的。
这里的生物不需要睡觉,只有喝醉才会陷入短暂的沉眠。所以说生存法则第一条——有酒就喝。
卡托胥新酿了一桶酒,他打开桶盖,看到了半桶冒着泡的紫红色液体,他很确定自己加进去的只是很普通的白色菌类和稻米,但为什么成品是这样色彩丰富的玩意。
“唔,尝尝再说。”他直接埋头进去嘬了一口。
“味道如何?”无眼人走了过来。
“好味道!”卡托胥抹了抹脸上的酒液,“尝尝?”
“嗯,刚好来找你谈谈。”无眼人拿出自带的酒杯舀酒。
“好吧,说说看。”
“你要明白,在第二层水面最重要的那些寓言,或者是一些短语,能警示或者启发你。”
“……还有吗?”
“你想听一个故事吗?”
“我想知道宫殿里那副肖像画的是谁。”
“你是说那个光头是吧。”
“没错。”
“嗯,有的人说认识他,反正我是不认识,不过那些人都称呼他为‘奥术神座’、‘巫师之王’。”
卡托胥突然大叫起来,“你确定?”
“当然。”
卡托胥顿时有些懵了,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什么,但是这好像确乎是一个需要激动的场合。他完全想不起来自己的过去,但是那些残留的逻辑在尖叫着让他大喊大叫地发泄突如其来的兴奋。
“你很激动。我理解,很多踪缘人听到这个名号都会莫名激动起来,说实话真的很不可思议,你懂的,毕竟我们都是没有过去记忆的人,但是这个光头男人的记忆似乎被铭刻在骨骼里。那些人看到那幅画的第一反应就是大叫着,说了名字,我知道,那些胡乱的声音,然后就是大喊‘巫师之王’、‘奥术神座’。”无眼人语气平淡,“事实上,有一个关于这个人的寓言故事——其实并不确定是不是他留下的,只不过发现这个故事的人说是在一副这个男人的画下看到的。你要听吗?”
“当然!”卡托胥欢喜地大口饮酒。
“嗯,事实上,这个故事还是很有警示作用的,你要认真听。
‘人的一生,大大小小,多多少少总要遇到坠落。
坠落也有不同形式。一种是身体上的坠落。你从床上掉下来,从楼梯上,走在路上甩进排水沟里,你那颗高高在上的头,原本被足、躯体、脖颈支撑着的头重重地跌在水泥地上,跌在石头上,嘭的一下,会很疼。
身体上坠落了,你很自然就会有反应,小孩子会哭,长大些就赶紧起来去治疗伤口。这是动物保护自己的方式,跌倒就站起来,就像长颈鹿一样,幼年的长颈鹿不断被母亲踢到,又不断站起,迅速站起,这样就不会像砧板上的肉一样被宰割。
身体坠落总有办法的,但不同的是自己的个性的坠落。
个性是内在的你。
当他被撞击倒地,他头破血流,他很迟钝,不会站起来。
血流渐渐遮蔽了他的视线,他看不到其他人了。突然他就被卷进浪涛里,不断浮沉,在有限的视野里拼命找寻安全的落脚点。
终于他又受到一次撞击,但这次不同,他撞在一块礁石上,他被礁石上的其他人拉起来,他们高喊着“好好好”,一边擦干净你的血液,这是集体的关怀,你听着他们一直喊着“好好好”,世界又平静了。
这时候旁边的礁石上那还有一群人冲着你们大喊“不好!不好!”,你们这块石头上的人也回击地大喊“不好!不好!”
这时候所有人都看向你。
你犹豫着,看了看脚底坚实的石头,摸了摸自己额头的伤疤,再看那些风浪,对面礁石上的人。
所有人都看着你。
你沉默一会儿,扭头对那边的人大喊“不好!”
所有人再次鼓噪起来,大喊着“不好!”
这是彻头彻尾的坠落。’
怎么样不错吧。很多踪缘人都相信这背后有什么更深的意义,说不定就是我们离开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