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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多省是个多种族的杂居地,什么样式的人类、走兽,各色飞鸟、植物,千奇百怪的风俗习惯,这些天南海北而独具个性的陌生事物汇集在卡拉多高寒的气候与广袤的大地上,意外地融洽。
卡拉多的热土哺育文明,也见证兴衰,至少有的种族长存至今,而有的就湮没在历史里了。
深精灵,或者说矮人,曾经极度活跃的机械文明种族就是典型的消逝者。
不过世事从不绝对,历史是非常严肃的,所以单单下这样一槌定音的结论是不严谨的,大量传言中明确的是矮人的消失有不同于正常灭绝的原因,其中相对可信的一种是人口锐减的矮人们追随奥术师而去,在那个脱凡的世界继续谱写文明辉煌演进的篇章。
这么说当然是有证据的。
卡拉多地下广布着矮人文明的遗迹,里面到处是黄铜制的大型蒸汽驱动城市机器系统,时隔岁月,依然运转正常。
探险者们从那种冷漠宏大的工业气度里能隐约窥见深精灵的社会构造和智慧传承。同样的这种黄铜色调十分熟悉,就是永恒之轮的模样。
生活在这颗星球上的所有人都清楚,永恒之轮是人造的。有许多文明中恒星被奉为宗教玄学里的核心,所以相当多的人都排斥那些“囚禁太神”的奥术师,他们觉得在伟大的太阳是完美的,任何赘余都是亵渎。当然,他们一辈子都不会意识到,他们祖先看到的太阳同今天的轮日是两个概念了。
“嘿!外来者!你信奉太神吗!”
一个流浪汉站在王庞的车队边上大喊,他从荒野深处来,每时每刻都有这样的落魄行人,来源复杂,但一概是疲惫而古怪的。
马车里端坐的卡托胥侧头,那个喊话的男人就像行道树似的在视线里推移。
这个男人的脸上有某种神色,可怜地盯着滚滚的车队,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想要驱散笼罩着他的不幸。
破麻衣、赤足,背着一个烂布袋,不知装了什么,稍微动一下就“匡匡”响,他的头发脏污而油腻,简直没了金色的本样。寒风刮得他皮肤皲裂,想必痛苦到麻木了。
任何一个有意识的人都明白,他迷失了,在旷野。
一道裂缝,一种释放,一声可怜的叹息。
卡托胥第一次看见这类人。
“把那位先生请来车里坐坐。”
“是的,殿下。”
普迪许表情迟钝,看着一辆驷乘的大马车停在面前,一个衣冠楚楚的年青人下车对他行礼。
“这位先生,冰息桥堡的继承人希望见你一面。”
“哦!”他仿佛有些受了惊吓,语无伦次的样子,“当然!尊贵的先生,普迪许,我是说我的名字,普迪许·伦纳,您称呼我普迪许就好了。”
年青人气度十足,“伦纳先生,请吧,不要叫殿下久等了。”
普迪许在第一时间感受到这马车的舒适,平稳、温暖,各类生活物品一应俱全。
这样的马车却只是一个待客间,普迪许被几个仆役伺候着刷洗干净,换上一身得体的衣物,做了发型,喷了香水,末了,又被叮嘱一番礼仪上的细节。
普迪许有些处于手足无措的漠然,脑子里混沌一片。但潜意识里他感觉到危机。大量记忆就像处在高速旋转的西洋镜那样闪回。他想起某些被自己遗弃的片段,巨大的肥胖的黄色蠕虫吐出粘液,溶解山石……甬道两边的古怪的光……刚硬的半身黄铜像……
他脸上表情挣扎起来,青筋扭动,粗砺苍白的脸憋得通红,额头隐隐浮现几个图案。
马车慢慢靠近车队中央,那里有一辆垂挂金色流苏的大马车,两车底盘暗藏的复杂机械传动结构在车载奥术智能控制下联动,轮彀中心弹出卡锁来,准确地连接,踏板弹出,形成稳定的走道。
“先生,请……先生!您怎么了?”侍者文质彬彬得行礼,勉为其难睁开眼看这个好运的流浪汉,不曾想这麻烦的家伙却发了急病。
“哦!啊……我没事。”普迪许回过神来,一切都恢复平静,仿佛方才那些古怪表现不是他做出来的,又仿佛有某个不知名的另一个“他”离开了普迪许的躯体。
“您要是不舒服就算了。”年青人从大马车那儿回来,刚巧看到普迪许脸色的极度变化,心里有些犹疑了。
“呃,我还好……是的!”他突然高声喊出来,“我好得很!”
年青人神色微微阴郁下来,随后又勉强展颜,鞠一躬,“来吧,殿下准备好了。”
……
卡托胥的马车是最顶级的,空间宽敞,装饰优雅得体,黑色内饰显得庄重,零零碎碎的物什又透着精致。十来个仆役整整齐齐地站在各自的岗位前,忙忙碌碌而有序。
奥术调控下马车里恒温恒湿,空气清新,额外还弥漫着草本植物萃取物的淡香。
普迪许矮身钻过厚厚的深红帷幔,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着装华丽的少年,金发灿烂,皮肤细腻洁白,俊美的脸上表情平静而温和,眼神却有些稚嫩,心思灵敏的可以看得出来这男孩是在模仿某个大人。
普迪许看到这温和气度腿脚就不听使唤,分明没见过面,可就是下意识打摆子。
“先生,怎么了?”卡托胥努力想挤出关切的表情,可最后就是僵硬的微笑。
普迪许没有作声,呆滞在原地,他两颗眼球观测到的世界在离他的大脑而去。
……密密麻麻的硕大肿胀的蠕虫缓慢挪动到一个个巨大的池子边缘……口器里喷射出颜色各异的浆液……沸腾的池子不断冒烟,气味古怪,像尸体腐烂,像污秽的蜜糖……黄铜管道里奔涌的激流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它们汇集在墙的另一侧……
普迪许又一次脸色狰狞,神志不清的模样吓到侍者们,他们一下就扑倒了他,这下反倒激起这家伙的反抗,不断扭动扑腾起来。
……奔逃,奔逃,甬道两侧的幽光……尽头有光明,扩大,他喘息着融入这光……
“殿下!打晕这个人吧!”
“……好。”
卡托胥看见普迪许额头凸出四个模糊的黑紫色的数字——9x2x,还没来得及辨认,这流浪人就被壮硕的侍者击昏了。
他好似皮球慢慢漏气,瘫软了,昏睡里神色哀伤之极。
“要把他扔下车吗,殿下?”
“不,照顾好他。”
……
我为什么在这里?
一条条金属的溪流冲天而起,在强光里剔透如水晶。微微凝固的金属熔浆被无形的手揉搓成团,又分割成小块,锻铸为细细的部件,不断聚拢,合并为一具具威武不凡的盔甲。
真是神迹啊。
盔甲不断上升,到天顶的官道里了。
山壁有高台,两个人影伫立。
“什么人!”
“他的闯入者!”
“你们怎么回事,让外来人闯入这里!”
“我们马上处理!”
普迪许终究被压倒在地。
他本来该被直接杀死的,却被带到高台,一个高瘦的男人面前,他正在和身边的兜帽男人交谈。
“科……大师,怎么样,这可是最新的……我们花了一段时间……才达到这样的……”
“既然……先生是圣……的老师……他是谁?”
他们说了什么?
那个高瘦男人表情温和,兜帽男子露出一把棕色髭须和一双智慧的眼。
高瘦男人淡淡地看了普迪许一眼,“一个凯曼余孽,您没见过吗?”
“不,我没见过。”
啊,他是宫廷巫师!
“拉去当一个苦力吧。刻一个奴印。”
乌沉沉的方铁印在额头,发烫,刺痛,溺水的窒息感。
普迪许昏迷中不断扭动。
四个数字……
惊醒了。
车轮辘辘作响,车队驶过如雷霆乍惊,回荡在狭长的甬道。
普迪许发抖了,这里……
幽光透过车窗。
时间穿过缩紧的咽喉,到黑暗的深处。
目的地到了。
一个盔甲包裹的男人右手提着鞭子,左手的一方铁印发出红光。
普迪许惊声尖叫起来。
“你来了,9527。”
……
“老师,那人是逃走的奴隶?”
“可能吧。”
高台上,王庞看着满天星斗似的构件不断贴合在一尊百米的钢铁机器人身上。
这暴力的冰冷武器。
一双棱角的金属眼断断续续发出毁灭的红光。
“卡拉多需要一个强大的领导者。不是吗?这个小玩具我称为‘绞肉机’,还是有点意思的。科列布大师,不得不说你们‘传动与六芒星’流派的知识很有启发性,当然深精灵的遗迹也给我们的工作提供了相当的便利。”
绞肉机的肩头喷出浓烈的蒸汽,发出宏大的尖啸,就像在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