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了,陈筱晴好久没有涂指甲油了。
其实才四五天,可总觉得不美丽了。
不能说是矫情吧。
她总是去相熟的美甲店做指甲,自己对这些是不太懂得的。什么珂莱欧、悦诗风吟之类的,她常用,可具体有什么讲究,那就不知道了。
听说古代女子染指甲用的凤仙花,有橘红的粉红的白的。把花瓣一片片摘下来碾出汁水加上明矾,就可以染指甲了。
据说可以几月不褪色。
现在正是凤仙花繁茂的时节,陈筱晴渴望着一朵凤仙花,但城市单调的囚笼无疑束缚住了她对自然的求索之心。
日头升的老高,灼灼盛夏初露端倪就勾得城市人花枝招展。
不过那是以前了,那个美妙的电气时代。
而今人们只能在大楼的尸体里苟延残喘,终日在阴影里,好似苍白的蛆虫。
陈筱晴真的厌烦这样的日子。
军队大批撤离城市,深入乡镇,只留下几个连,作为基础行政系统。
男人们被派去种地,城市的后勤,诸如送水、运煤之类的杂活就压到妇女们的肩上。
不是很重的活,一次足够顶几天。
业余时间的妇女们靠打牌消遣时间,可终究还是难敌压抑的寂寞。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找信仰来支撑自己虚无的意志力。
仓库里堆积着的熏香被大批大批地点燃,一个个隔间里的一个个愚妇跪在地上,唱诵着依丝莱娜的名,祈望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回报。
对生活的不满大可开口,大可大声对依丝莱娜倾诉,哪怕祂就是罪魁祸首。
归根结底,掌握暴力的凶手从古至今都是无辜的,不是吗?至少生前是无辜的。
陈筱晴不知道自己如何该不随波逐流。那些妇女拉着她跪拜依丝莱娜的牌位,热情里带着狰狞的狂热。
“小陈啊,快拜!”
“快点!快点!”
“多拜一拜好!多拜一拜!”
“kaluwa_kufa_yislaina……”有人唱起歌,声音尖利飘忽。
这暗沉沉的小隔间烟气缭绕,刺鼻呛人,一切都朦朦胧胧的,周围人的面庞也是看不清楚的模糊,他们似乎在笑,可他们背后影影绰绰的诡笑的黑影又那么清晰。那种不怀好意的神情如同打量肥美的猪排,贪婪饕餮。
那是什么?
那就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陈筱晴被健壮的妇女压着肩膀往下按,她觉得肩胛骨要碎了那样生疼。她怕极了,赶忙磕起头来,哪怕是在蒲团上,也敲得晕晕乎乎的,额骨充血发红。
她眼前又模糊起来,茫然四顾,那些影影绰绰的人形幻影笑容欢畅,渐渐隐没了。
……
李平素这两天老是在观察。
军队的车子总是开去往来,一刻不停。
所有电池,所有液化天然气都被搜刮走了。
李平素知道,电池里的电还是可以用的,煤气灶也是可以正常使用的,但发电系统的全面瘫痪使得这些普通事物都是极度珍惜的资源了。
李平素还看到,这些军人在押送一些人,每天中午一车车往山里运,傍晚回来时车厢里却空荡荡的。
其他工友说这些是监狱里的犯人,还有前几天动乱时到处滋事的闲汉,基本都在里面了。
除此之外,有一件事很奇怪。
这几天,依丝莱娜的信仰已经普遍树立了起来,男人们在休憩时段会互相交流各自祈祷的心得,周老头还成立了一个什么“圣灵研讨会”,收拢许多会员,常常聚在一起聊天,宣传信仰,虽说是打着互帮互助的旗号,也不曾做出什么违反“临时安全原则法”的事,可这样的组织毕竟是一个不安定的因素。刚开始,监督他们的军人严厉打击了这样的行为,随后时常检查,禁止一切类似现象发生。
原本,信徒们打算秘密集会,可这几天风头猛然一变,那些冷冰冰的士兵脸上露出笑容,一个连长还慰问了圣灵研讨会的成员,让他们放心,“咱们一直讲信仰自由嘛。”这是原话。
更夸张的是,陆陆续续有士兵加入了研讨会,要不是看到这些人先前搜刮电池时那蝗虫过境的模样,李平素真觉得是军民一家亲呢!
李平素抬头看着晴朗的天,那些鸟群,一直在盘旋,感觉像覆压着的浓郁层云,一切风波诡谲之事都在羽翼纷飞处张牙舞爪。
他觉得心里惴惴,没了心思耕田,叹口气,走到田埂蹲坐下来,抻着腿,望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发呆。
突然,“吱”一声在脚边响起。
低头一看,是只小松鼠,棕灰色的毛皮带着灰土,脏兮兮的,可眼睛乌溜溜透着神气,惹人怜爱。
李平素试着把手指探过去。
小松鼠受惊似的蹿走了,跑远了。
李平素目送它攀上陡坡,逗留一会儿,又出乎意料地回转来,嘴里叼着一朵亮丽的花。
一朵凤仙花。
小松鼠把花放在他脚边。
李平素心想:什么情况?
他拾起花,看着小松鼠,看着它围着自己打转,那灵气十足的眼神让李平素觉得这只松鼠在打量自己,饶有兴致。
他陡然意识到,不只是这松鼠,还有头顶盘旋的鸟群,都在观察、监视着他这只古怪的动物。
李平素捏着明媚的凤仙花,心里暗藏的不安感却越来越浓重,他脸色苍白起来,“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一时间他周围似乎遍布耳目,一张恢恢天网迫促着所有人,无声无息的屠刀仿佛已经高高举起,就等某一刻,猛地下落,鲜血淋漓。
远处,圣灵研讨会的成员大声呼喊着依丝莱娜的名。
“lokawus_tibowusi(巡视苍穹,统御大气)
unlamushu_foukasi(春风温柔,秋风萧瑟)
……”
他们什么时候学会这些话的?分明一天前都只是用中文祈祷的,如今却说着这样古怪的语言。
李平素愈发迷茫了,渐渐的,远处吟唱声越来越清晰,在逼近,他听着听着就觉得大脑刺痛、发木,而且是越来越痛。他还听到生物副脑的警报声响。
“啊!”他发疯似的大喊,大步逃离这里,这压抑的囚笼。
天地这么广阔,又这么狭窄。
小松鼠看着李平素的背影,发出欢畅的笑声,婉约如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