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王庞化身单薄的血影,游走于一座座古旧雅致的庄园里。
这里是偌大的国家的权力中心,是驾驭着一匹烈马的辔头。
这里是如此让人向往,还没有接近,就闻到了权力的美妙芬芳。
人类的内心总是追求力量,渴望发泄欲望,站在其余同类的尸骨上俯瞰世俗的人有最充分的自由,而最充分的自由可以带来最充分的高尚。
听不懂吗?那是因为你只是凡人。一个为了物质生活奔波的人怎么能有为了全人类献身的使命感?
王庞有了比充分更充分的自由。
随着生命本质的进化,物质越来越无法给他带来什么享受的快感了。当他的肉体不再被拘宥,思想也就没有束缚。他的心里是全人类,不是某一个国家,某一个民族,抑或某一个个体。这和他要统一儒家文化圈的想法并不背离,因为一个统一而和谐的地球便于管理。
一切都是为了便于管理,日后的地球只需要有七个教区,远东、中东、欧洲、北美、南美、非洲、大洋洲,这些教区的国家和人民将被统一为地球联盟,从此智人文明进入全新的时代——八圣灵时期。
这样的时代,不需要什么民主了。
封建的阴影将又一次笼罩全球,给人们带来持续的压抑和苦痛。
这一次,宗教改革和启蒙运动救不了人们。一切意志都是圣灵的意志,一切物质也都是圣灵的物质。
所有人都是一样的,都是八圣灵的虔诚信徒,没有什么生产资料私有制,都是无产阶级。
至于资本家?
不存在的。
听起来真是讽刺,带来赤潮的不是科学而是宗教。
……
王庞站在一栋小楼的办公室里。
没有电灯,没有煤油灯,就点着蜡烛,上好的蜡烛没有烟熏火燎的刺激,只是淡淡的馥郁香气,很提神。
房间很宽阔,可物件太多,反而显得局促。大书架,大书桌,地面堆积如山的文件,把那个埋首案牍的老人困在这里。
一株黑松树盆栽是房间里最自然的生机了。这树是日本人送的,俊秀挺拔,舒展大方,看着很舒服,比普通的松树盆栽更多了其余的韵味,是政治的味道。
房间里总是有人进进出出,沉默着,放下手里新的文件,拿走批阅完的文件,又有特别紧急的,让秘书传达给书桌后的老人。
偌大的屋子里只有轻轻的走动声,笔尖滑动的“桫桫”声。那些警卫员一动不动,和他们手里的钢枪一样。
这就算是一个稳定运行的行政程序了,有信息传入,有信息处理,有信息传出,还有防火墙。
只是防火墙没发现王庞。
一道鲜艳的血影就那样自在地站在黑松树边,低头细细打量遒劲的根系。
树很好看,可惜的是,站在纬度间隙的他摸不到这树,甚至在他的视角里连树的形状都有些扭曲。
有点歪,就像打横看画一样。
不过他其实不是真的在看树,他在计划未来的道路。
半晌,蜡烛已经换了一批,文件也少了许多。
回过神来的王庞决定和那个老人谈谈。
他挪了挪角度,把自己在三维的投影显露了出来。
“什么人!举起手来!”
卫兵冲上来要抓住他,可下一秒就从他身体表面穿透了过去。
人不可能踩住影子。
所以也碰不到王庞。
当其余警卫员看到水波粼粼的王庞的躯壳,都端起了枪。
“首长!走!快走!”一个高大的男人大吼着,冲向角落里王庞的背影。
那个老人没有急着撤离,只是疲惫地摘下黑框的老花眼镜,这几天的辛苦,无情地摧残着他衰老的身体,他脸上已经不再是我们熟悉的,温润的笑容了。
“好了!”他冷冷的吐出一句话来,“我要和他谈谈。”
那个勇敢的警卫员穿过王庞,撞在墙角,昏了过去。
王庞,或者说王庞在三维的投影,伸手拨弄着黑松树。
“日本人送的吧。”他没有转头,漫不经心的样子。
“是。”老人勉强又一次露出程式化的笑容,“还挺好看的。”他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些迟钝的疲缓,终究是站直了,标直。
警卫员们默默簇拥着他,这个最高的掌权者。
黑松树嗦嗦响,枝条摇摆。蜡烛的堂亮的光,摇曳着,照在王庞的背影,有些浮凸的影晕。
“日本……是一个国家,可圣灵教不需要这样小的国家,你,懂吗?”王庞意有所指。
“那中国呢?”老人不自觉地捏了捏手指,“你们圣灵教的打算什么做?”
真是智慧的人,什么言外之意对于他都是掌上观纹一样清清楚楚。
“我们?”王庞停下了拨动松针的手指,“不是我们。”
“不是你们?”
他们就像在打机锋,什么都不好说得那么直白,隐晦着把意思都透露给对方,比什么密码都有效,至少那些警卫员是不懂的。
老人也有些不确定,“你们是打算自己玩,还是带上我们一起玩?”
听起来很幼稚不是吗?
王庞没觉得他的话俏皮,他点点头,说一句:“大庄家只能是我们,你们的话……”他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咱们可以弄一个好吃又好看的东西来。”
老人背着手,“上桌的几个?”
“七个。”
老人点点头,“好。”沉默一下,又点点头,“出去走走?”
王庞也点点头,“好。”
他终于转过头来,露出一张五官模糊的脸庞,就像水里的倒影,潋滟的波纹动荡着,把一双眼隐没。
……
一处人工湖畔。
夜晚,一高一矮的两人踱步,感受舒爽的水汽抚触脸庞。
老人手上抓着一把落花生,一边走,一边剥,咀嚼得“嘎嘣”响。这时候的他又容光焕发起来,整个人都是放松的。
“你是中国人?”他问一句。
王庞似乎是笑了笑,反问一句:“中国人?”
老人点点头,表情舒展,“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日子不好过的。从来难过。我们不是什么生死大敌,倒是可以给人类带来的什么。”王庞感受夜晚潮湿的松软地面。
“比如?”
“英特纳雄耐尔。”
“我们是无神论者。”
“圣灵不是神,圣灵是太阳。”
“哦!”老人若有所思,“圣灵也是唯物的吗?”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