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洞穴回荡空洞洞的哭嚎,一时凄清。
“依丝莱娜……”老鬼呜咽不成声。
王庞有些触动,可能是同情,可能是不知所措。
他该走了,可突然不愿走。
扳指已经摸出,可又放了回去。
确确实实该走了。
他也清清楚楚。
可就是不愿意。
仿佛有某种悸动,心跳漏一拍,一阵阵难过。
老鬼是一个强者啊,一个超越人类认知的生命体,可就是这样的人,泣不成声。
千年时光给他带来了什么?又带去了什么?
王庞稽首,说一句:“老丈莫伤神了罢,有何事看不开呢?”
老鬼哭声渐渐停住,他的形体也不再进一步变得虚幻,维持着半透明的样子。
他跌坐着,又慢慢撑起来,站住了,还是佝偻着。
“你不懂,你怎么会懂。”
这样的话是教训小辈的专用句式,一般来说是无可反驳的,所以年青人不喜欢说教的一个很大原因就在这儿——看不起人啊!
王庞是一个——至少曾经是个谦逊的年青人,这样的话他听了许多。他当然也不喜欢说教,可就是能忍,敢认。
“老丈说的是。”他表面上还是规规矩矩的样子。
老鬼却不领情,只是叹一口气,说:“我能在凡世的时间不多,每次都不过几时轮,断断续续,终究给依丝莱娜祭祀千年,可我自己知晓,时日无多,终有一日吾等将追随八圣灵的脚步而去,可香火不能断绝,传承终究要传承……”他的声音飘飘忽忽就像鬼火摆荡。
“德尔人不能没有八圣灵的指导,世人不能没有八圣灵的指导,这是无与伦比的伟业,除了坚韧,更需要资质……”他干瘪瘪的眼球虽然半透明,可依然投射出光芒来,锁定着王庞。
这些事情大了,这是清清楚楚的,摆在眼前。
老鬼当然是看上王庞了。
这时候的王庞惴惴不安,又有点不知所云的窃喜,心想着:哎呀!我知道我王某人骨骼惊奇,天资聪颖,是万年难得一见的绝世天才,更难得的是不骄不躁、谦虚谨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有一副从来不受嗟来之食的一身凛凛傲骨……可是如果你一定要传给我什么高深法术什么的话我也勉为其难的能接受,不过我这是为了广大的德尔人民的利益考虑,当真是先天下之忧而忧,为国为民的任侠之气不减当年……
老鬼飘忽的声音传来:“你就替我每天祭拜伟大的依丝莱娜吧,一天三次,不要忘了……”
王庞一愣。
飘忽的声音继续“具体做法我待会就教授你,你用心学了,天天恪守戒律,用心祭礼,不可偏废……”
王庞感觉不对劲了。
“到时候我从巨树森归来,会检查你的功课,若是做得好,自然有赏,若是有一丝怠慢的,教你生不如死……”
王庞气的脸都绿了。
什么叫一厢情愿,这就是了!
刚才他夸自己有多不要脸,现在就有多气愤。
可这毕竟只是一厢情愿,没什么好抱怨别人什么。
本来自己的心思不纯,就不要期待别人以诚待你。
不过这倒是让王庞切切实实认识到老鬼是个什么样的家伙了。
他就是一个宗教疯子!
一个拘束自由灵魂的奴隶主!
这样的东西死得再多也不让人心疼。
他们的理想和苦痛都不值得同情。
王庞意识到了,所以他面无表情。
原本还抱有对未知术法的渴望,现在都打消了,乃至产生一点点荒缪的感觉,想要笑,想要自嘲。
“是。谨遵老丈嘱咐。”
王庞心里不痛快,脸上却笑意盈盈。
老鬼吼一句“pushula_yislaina”
拐杖拄地。
“笃”
淡黄色的光环扩散开,笼罩王庞。
一阵恍惚。
一下子天旋地转。
仿佛沉入深海。失重感、窒息感……
有潋滟的白光亮起。
王庞感觉要被浸死了。
气机、血气,全无用处。
此刻他无力极了。
也恐惧极了。
当他直面死亡,他终于胆怯了,乃至于被震骇到失神。
不知多久。
在失去知觉前。
似乎钻出海面。
有湛蓝的光……
眼前隐隐约约有人影晃动。
白色的袍服舞动,红色条纹鲜艳到刺眼,好像篝火……
有皮鼓拍击声,“嘭嘭……嘭……”
还有呤呤啷啷的声响。
突然,耳边隐隐约约有人吟唱,嗓音苍凉而浑厚,由远及近,由轻及重。
“kaluwa……yislaina……tibowus……puc……latinqrun……yislaina”
当一遍唱完,影影绰绰有人群跪拜。
王庞感受到猎猎的风。
还有一张温柔的面庞,温柔的回眸……
一切慢慢消退。
回过神来。
眼前又是洞穴,光柱里的神像端庄依旧。
老鬼不在了,王庞心里他估计已经到其他纬度去了。
这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山谷间回荡的风在躁动着。
王庞冷冷地看一眼依丝莱娜的神像。
真是原始的信仰,原始的宗教。
他心里发泄性地埋怨。
女神面庞温柔,端端正正地仰望穹顶。
不多时,王庞自己也觉得无趣。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该有如此随意的想法。
自己的思想应该受到自己的约束,不然就谈不上思想自由,只是欲望的奴隶。
他也清楚最近一段时间有点膨胀了。
乃至于不把生命放在眼里。
轻贱他人的性命,就是在轻贱自己。
对弱者傲气,对强者卑微,前倨后恭,不是什么好品行。
他一边反思自己,一边走到角落,把颅骨,还有散落一地的菌子捡起。
菌丝延伸,包裹颅骨,像个保龄球。
摸出扳指。
“滋”
上一秒是空空荡荡的山洞,下一秒是车水马龙的街头。
这里是地级市的马路。
离小城有点距离。
王庞走到人行道边上,蹲下来,看着车流来往穿梭。
打电话给居所的座机。
小玉儿接了电话,语气还是有点怯怯,不过好了许多,只是想王庞早些回来。
王庞当然说好。
又聊一会儿,心不在焉。
“滴——”电动车驶过,打断思绪。
他起身到处走走,又坐上公交车。
他处在巨大的俗世中,到处是嘈杂,在哪儿都一样,车上聊天声,婴孩哭闹,刺耳极了。
好像所有人都在指责他,哪怕并不是,可是他就是有负罪感。
他为哪些死在自己手上的人感到不值。
他们不是死在一个高傲的武者手上的,而是一个卑劣小人。
他逃离,他大步逃离。
他想起当初的意气风发。
他自以为超凡脱俗,可终究是俗人。
力量没有给他带来高贵。
他是一个恶棍,彻头彻尾的混蛋。
自以为是掠食者,甚至产生吃人的臆想,可以猖狂一时,可终究难免被更强的掠食者吞食。
他该好好反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