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夜宵,也没有别的去处。
可能别人的夜生活很精彩,但一个人的夜生活是自取其辱。
回居所的路上,王庞一直轻轻吟诵诗词。
五代的宫廷词,婉约绮丽,尤爱温庭筠。
轻轻念诵,看过的都记得清楚,也有残篇,用手机搜索了全文,记下来。
三首《菩萨蛮》,一首《南歌子》。
到最后,不知是为何,反复是一句宋代晏殊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有时候自言自语,最是直透心底。
居民区的夜晚,总是安安静静的,街道在楼与楼的夹缝中,不知是狭管效应,还是心理作用,路上独行的人总也感觉有凉风吹拂。
有一个小胖子和王庞顺路,走在稍稍前面的位置。
看来他也是吃完夜宵的人。
不过他没有那种轻快,只是满足了,满足了自己的胃,填补了空虚的心。
他不轻快,当然是他有压力。
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小胖子,生活对他却也没有过多宽容。
王庞感应了一下,从对方的记忆里,也看到了小胖子对生活的感悟。
“有时候想想,人生真是精确而无情。
每个人都是一个弹簧,生活总是试着把人压抑到快要崩溃的程度,却就这样吊着。
等你渐渐变得抗压,它愈发压抑你。
这个过程是轻轻的、悄悄的。
一点点小事能给人一点点压力,人生不断遭遇小状况,生活就这样不断拉紧你的弦,直到最后一根稻草,绷断你的精神,让你陷入彻头彻尾的绝望。”
这是小胖子曾经写的文章。
道理比较浅显,还是个悖论。
生活的方式是自己选的,有什么样的追求,决定什么样的生活态度。
不是每个人都时刻被生活压抑的。
面对压力,总有人放弃。
王庞早就说过,生活从来不把人逼到绝处,关键看你怎么活。
看着小胖子,王庞也明白,他的烦恼基本来自别人的看法,家长的重负,还有因挫折而引起的心理压力。
这是未成年人的悲哀了。
出于某种心理原因,王庞打算帮他一把。
细密的菌丝从右手食指的毛孔中迅速冒出,团织成球。
像丢口香糖似的,往小胖子后脖领一掷。
小胖子缩了缩脖子,右手一摸,又挠了挠。
他笑了笑,有一点点成就感。
回到居所,关上门,再开灯。
其实都一样,只是顺应习惯。
开灯是仪式。
靠坐在客厅的大红色单人沙发上,不言不语。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到死寂。
黑暗里,一些窸窸窣窣的昆虫,几只吱吱喳喳的老鼠。
这些陪伴着王庞。
寂寞使人愤怒。
愤怒要发泄。
摸出扳指。
“滋”
从夜晚的小屋,到正午的大湖。
转瞬间的天地交集,让人不由得恍惚。
屁股下沙发跟了来。
一个人,坐在柔软的坐垫上看湖景,想必极好。
辽阔湖面一下子使人心情平复,只想慢慢融入广阔的、粼粼的湖光中,与造物者游。
不过湖畔不止一个人。
美景立即打了折扣。
因为不需要分享。
背后有人问话。
“阁下何人?”声音年轻、清亮,想必是个美男子。
慵懒的王庞像一头老熊,只给人以高山仰止的威势,而无冰冷残酷的杀机。
他静静地仰靠在大红色的沙发上,像靠坐在王位上的封建统治者。
没有回复,但肃重的气机笼罩全场。
湖畔十一个武者都沉默着。
气机越来越冷漠。
像抵住咽喉的钢刀,一点霜寒般的金属反光,让人汗毛耸立。
他们心里恐惧地不像话,两股战战者不在少数。
这凝重的气氛让每分每秒都难耐极了。
王庞开口了。
这很突然。
像惊雷。
炸响。
“大胆!”
坚韧的肺部挤压空气,奔流的内气震荡咽喉,一句“大胆”,不是喊出来的,而是,砸出来的!
气浪扩散。
湖畔的湿生植物倒伏。
湖面翻起波浪。
林中鸟惊飞。
那十一个人的耳鼓膜破裂。
鲜血、恐惧、惊骇、彷徨。
他们在大喊大叫,但无用。
世界一时间变得如此寂静。
对他们来说,将永远寂静。
事实上,他们都是聋子了。
王庞还是很平静。
既没有愧疚感。
也不会开心。
风平浪静。
对强者来说,随心所欲是最重要的了。
没有任何事不能走心。
这是高等生命的逻辑。
却无关力量的强与弱。
而是心灵的高深感悟。
人的高贵,在于灵魂。
王庞站起身来,用气机搜索那十一个聋子的记忆。
一切都好,柳秉均、孟寒,各自安好。
柳秉均的安好,是杳无音信。
而孟寒的安好,是天下闻名。
猎猎的风吹,带来回忆。
扭头看向东南,那是砀陽的方向。
回头看,十一个聋子仓惶鼠窜。
站在原地,右手击打空气。
十一个掌印破空飞行。
轻轻地接触聋子们的背。
他们的衣裳荡起波澜。
地上多了十一具尸体。
看也不看一眼,王庞迈步奔向砀陽。
迈群山,赴万壑,林木耸挺,光阴不比流水绕。四时总苍苍。
跨平原,过地穴,衰草连天,白云难敌劲风啸。百岁连青黄。
当初到玉仙遗,花了几天的功夫,如今却大有改观,止花半天。
再一次仰望砀陽的墙,已经是残阳如血的时辰。
高阔的城门大开着,行人如织,往来穿梭。
先规规矩矩地把身上的尘土掸去,衣物整理得一丝不苟,挺了挺腰板,再走进这座城。
走在街上,有炊烟味弥漫。
其实不算是饥馁,但偏就是有了食欲。
既然想吃点什么,就去找点什么来吃。
一般来说,食物不会自己送上门来。
可今天偏偏有了例外。
“王先生。”前方一声高喊。
是玉山帮的帮主,这个外表五大三粗的人。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隔着一条街,小跑着迎向王庞。
“王先生。”到进前来,又恭谨地喊一声。
“帮主啊。”王庞有点开心,这是半个故人了。
“王先生用过膳否?”帮主搓搓手,带着局促。
“不必文绉绉的,倒是生份了。”
“好好好!王先生果然不拘一格,洒家也不装腔作势了。”帮主的骨子里是有一股任侠之气的。
“带我去吃点好的。”
“请!”
街道上不断有黑皮肤的壮汉围拢来,簇拥着他们,就像马仔围着大佬。
回头看天,云层渐浓。
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