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菌丝

唐先生开车带着王庞来到一处院子，一处大院子，一处近郊的大院子。

用钥匙打开黑漆的大铁门，在“嘎吱嘎吱”的门轴转动声中，苍翠的植物们映入眼帘。

进门是一个相当大的庭院，没有盆栽，各色植物都直接种在土里，满满一院子，基底没有水门汀的覆盖，就是开垦后的农田。

庭院的两侧种些高大的乔木，有惯见的樟树，也有杨梅树，还有鲁迅先生说的“两颗枣树”。

当中就是灌木花卉，品种极繁，有黄纹万年麻、仙人掌、海芋、春羽、龟背竹、龙舌兰、银边龙舌兰、丝兰、酒瓶兰、一叶兰、虎尾兰、紫罗兰等等。

庭院被点缀得漂亮极了，可谓：

层层叠叠、丛丛簇簇。层层叠叠，仿若天仙女儿舞霓裳。丛丛簇簇，好似渭城春雨起涟漪。香兰玉臂枕，竹影裙裾摇。亭亭如海芋，秀秀比春羽。庭景真堪夸，春心美人画。

美固然美，但也麻烦。

院子里密密麻麻的植物，估计每个刚进来的访客都要懵，因为找不到路，房子在院子那头呢，不想破坏美色，但也没别的路好走。

唐先生不着急到房子里去，先默默观赏着院子里的一花一木，表情像个朴实的农民看着自己丰收的稻子。

“好看吧。”唐先生突然问王庞。

王庞点头应是，不过一直看着院子里的紫罗兰。

胡不归也喜欢紫罗兰，他有一盆紫罗兰，照顾得很好。

因为胡不归，王庞和单竹等几个亲密朋友，也或多或少有点喜欢紫罗兰。

“走，进去坐坐。”唐先生抬脚就走。

他向右绕到院子东侧，那里有一条隐蔽的鹅卵石小径，潮湿，光滑，唐先生脱了布鞋，赤脚走上小径，鹅卵石触感冰凉。

王庞也脱了鞋，慢慢地跟着唐先生，一边走一边打量庭院里的植物们——有许多杂草了。

“这个院子我记得是97年的时候买下的，那时候我就住在这里，每天摆弄这些花花草草的，”他笑了笑，“那时候，从城区到这里骑自行车还要一个多小时，很远啊，那时候周围是什么？是荒地啊，光秃秃的，哪有人啊。”

他叹气，“那时候舒服，很安静，日子不好过了些，但有很多老朋友喜欢来这儿住住，每天就是下棋、喝喝茶，”又叹气，“远离政治。”

王庞默默听唐先生絮叨，老年男人和中年妇女是一样的，总管不住嘴。

兜兜转转，总算穿过庭院，眼前就是两层的楼房，很朴素，就是白墙青瓦，有徽派建筑的风格。

这时候天刚好多云，阴阴的，最是徽派的风光。

唐先生从窗沿上一块破瓦片下摸索出一把黄铜钥匙，开了落灰的木门。

木门“吱呀”响，有老派的格调。

屋子里暗暗的，唐先生开了一盏日光灯，弥补低劣的采光。

“在这儿住两天，我向几个老朋友介绍介绍你。”

唐先生赤脚走在落灰的木质地板上，到房间正中的木楼梯那儿，趿拉上一双旧旧的黄色棉鞋。

走在老旧楼梯上，唐先生闭上嘴，王庞也沉默。

在老物件儿面前，各人有个人的心思。

上来二楼，唐先生领着王庞到右边的房间，里面有一张大床，盖着黑色苫布。

墙上有照片，许多，是唐先生的三个儿子，都是英挺的男人了。

靠门有书桌，床头对面是液晶电视，在老派的房间里，有点不协调的感觉。

“心望他们三个也常来陪我，每次来一个，有时候两个，过年三个一起。”唐先生背对王庞，肩膀轻轻耸了耸，似乎在笑，似乎是无奈，“他们很忙，来看我，就像监狱探班一样。”

王庞缄默，看着这个一身白色丝绸唐装，脚上棉拖鞋的老头。

唐先生把苫布揭了，“好，你晚上睡这儿。”

絮絮叨叨，嘱咐王庞，末了，说一句：“自己想出去就出去，走走看看，亳州还是有好玩的。”

他走了，把门轻轻关上。

王庞坐在床上，想了想，掏出手机，一抬手，却看到自己的掌心有紫色的絮状物长出。

“不错啊。”王庞夸奖一句。

那个小毛球成功在王庞身体里寄生了。

不过很艰辛就是了。

王庞能明显看到小毛球的结构有多次改变，一部分强力的古老基因链被整合如王庞的基因型中，开始被同步表达。

原始的黄色毛球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适应王庞体质的全新紫色寄生生物。

很遗憾，这个新生命没有独立思维，让王庞少了许多乐趣。

一丝丝、一缕缕，紫色的菌丝不断从王庞的毛孔里钻出。

不过三秒，他就成了一个茄子。

他不满意于菌丝的颜色，就调整了一下色素构成。

他的神经脉冲被当做胞外信号，使得寄生体开始有指向性地自我调节。

菌丝从根部开始变得乌黑油亮，浓密顺滑。

气机出窍，王庞打量打量自己的躯体，满意极了。

钻回去，活动活动，明显发现体质变得更强韧。

过一会，王庞明显感受到体外的菌丝在攫取氧气，捕捉并分解有机质。

双脚上的菌丝已经在木质地板上蔓延开来。

他愣了一下，扭头就看到，屁股地下的床上全是黑色的、蠕动着的菌丝了。

赶紧收回菌丝，那感觉像毛刷轻轻擦过身体，有点痒，但很舒服。

很饱足，原来那些尸体们是这样进食的，十分有效率啊。

当然有效率，厚实的床板变得十分单薄，床单和席子已经完蛋了。脚下的地板也多了一个坑。

“真是杀人放火、居家旅行，必备良药啊。”王庞啧啧作声。

这菌丝可以用来毁尸灭迹，也可以通过植入他人身体，以达到奴役的目的，是很有用的，除了在审美上有些令人难以接受，其他都是完美的。

平时不用，就收在体内，也有良好的隐蔽性。

“真不错。”王庞又夸奖一句。

这种寄生生物还有很大的潜力，估计到后来，王庞的身体会完全被菌丝融合，到时候只要有一根菌丝存在，王庞就永生不死，那岂不是美滋滋？

意识到这一点，王庞对那个废墟世界有了相当的好奇了。

原本连名字都不想给那个宇宙起，现在王庞觉得有必要了，就叫“废土宇宙”吧，朗朗上口，关键十分贴切。

气机感应下，唐先生不在家。

王庞就像趁着父母不在家，偷偷溜出去上网的少年，掏出扳指，开始穿越。

“滋”

废土这边是大晴天，很热，王庞站在水泥板上，环顾四周，一具尸体也无。

“估计都在乘凉呢。”

王庞想试试菌丝的效果，用气机感应一番，找到一具中年白种男人。

他右手掐着尸体的领子，正想用菌丝把它分解了，却突然迟疑。

这是一个有点肥胖的男人，从它身上能很清楚地感受到时光的剥蚀，它不老，但很疲惫了。

它身前一定是个郁郁不得志的人，现在它死了。

它被一种奇异的生物寄生了，它的身体的确还有活性，还有温度，眼球也是湿润的，碧绿的眼睛茫然地看着王庞。

不过它的确死了，人的存在不是肉体，而是思想——他的作为人的思维消逝了。

王庞相信，人与人之间，人与万物之间，没有本质的区别，只有思想才是真正的隔阂。

死去的同类与死去的猎物是一样的。

所以，王庞对用菌丝消融它，没有半点心理障碍。

但既然死人和死猪一样，为什么不挑一只肉嫩些的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