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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司此语说得十分平淡,就像是再寻常不过的问候,却使得祭坛上沉静了许久,只闻得轻微的风吟之声。
“明日。”在此多过一天,自己便煎熬一天,东北遥看,真怕自己回得迟些,再也见不到心中牵挂的人儿。
“不等到我治好她的胎印,不等到自己内伤恢复,难道就不想在此度过余生,相忘一切吗?”祭司依旧看着雕像,阳光之下尽显老态,此语更是在挽留秋心。
秋心莫名不解地看了一眼祭司,背后的双手握紧,轻吐一口浊气,“前辈救我之时曾说过,人生在世,必有所求,人生在世,必有所念,此间生活再好,也难教人摒断一切。”
祭司不是在挽留他,而是心有隐忧,秋心前日杀尽魔教弟子,挽救苗寨,但是那等嗜血之症,秋心不自觉,但是他却看得清楚。
他在世上活了多年,阅历丰富,比之秋心不可道计,身上的尸毒顽固诡异,所学武功又是精妙无常,但是无端流落在此,教人遐想。
也是秋心为人让祭司起了惜爱之心,答应流榈之事做成,此间困苦秋心没有说,但是他也能猜得七八分,而且此番又救苗寨,自己身受内伤,这份性情,却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不过祭司也清楚,秋心活下来是心有所念,他也难强求,只能心中叹息,过了片刻,祭司又语,“上次你答应我一件事情,还记得么?”
秋心闻言顿时一愕,他当然记得,当日在疗毒之时,他虽有醉意,但是祭司以一件事情换了诸般答案,虽然此事并非自己情愿,但是也难能相拒。
“我年轻时,曾游历中原。眼见中原风土人情,未有一处遗漏,其间势力便是三宗十二派,你是哪一派的?”祭司虽然只看过秋心动手。未知他武功出处。
但是秋心与炎硎对战,那等算计的心性,以及让人眼花撩乱的剑法,叹为观止的身法,都不是一个籍籍无名之人可以具备的。
秋心走到白虎身边。他觉得有些疲累,便坐在了祭坛上,身子靠着白虎,半边软绵的皮毛十分受用。
祭司见此,心中大感同道中人,也和秋心一般靠着,白虎也不反抗,任由二人就如此靠着,祭坛之石清凉,十分舒坦。
“晚辈无门无派。”祭司拔了一根白色的虎毛拿到手中。满是怀疑地看着秋心,秋心不想与他解释此中曲折,只是缄默不语。
“你无门无派,但是总听过三宗十二派的名头吧。”祭司也揭过不问,但是他从秋心适才表情一瞬间的变化,七八分确定秋心就是其中某一派的弟子,他不愿承认,祭司也不追问。
秋心点点头,“三宗十二派就像是阴翳二州的魔教,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祭司闻言噗嗤一笑,将手中的虎毛吹到了空中,转手又拔了一根。
他自然听得出来,秋心此语之中包含的意思。表面之上夸了三宗十二派势力庞大,名头又响,可是也在说三宗十二派独断专行,又与魔教何异。
祭司此时便有十二分得肯定秋心必是其中一派之人,“我回答你一事,你也要回答我一事。十二派之中大荒王朝现在怎样了?”
微风耸动,红日西去,昨日外出打猎的苗人满载而归,秋心心中泛起波澜,果然如自己所料,这祭坛上所立之人,必是大荒王朝某带君主,否则祭司不会单单只问了大荒的近况。
秋心这一系列的思索,祭司自是不知道,只见他略微犹豫,心中不禁想到,他难道就是大荒出来的弟子?
“十二派现今只存十派,大荒居南方鱼米之地,自然风雨调顺,没有什么岔子。”祭司将手中的虎毛又吹在空中,反手又拔下一根。
秋心看在眼里,心道祭司真是无聊,“大荒,大荒,好了我要问你的事情就是这些,你走的时候也不用再来,自行出寨,向东穿过荒山,便可到达阴翳二州。”
秋心以为祭司必要细问大荒之事,没有想到他戛然而止,有些意外,沉默片刻后又问道,“前辈,神明倦佑苗寨,不知可留有什么东西?”
秋心心中隐有渴望,若不是祭司提起大荒王朝,自己或许还记不起此事,此人被苗寨奉若神明,又自言创下神剑诀,如果留在苗寨最后三招的修习法门,也不是不可能。
祭司再次拔起一根虎毛,白虎察觉,呼的一声起身,直将二人拱了出去,祭司尴尬摆手,“神明法旨,我身为祭司日夜相盼,但未曾见到什么,你何故有此一问?”
秋心心中失意,就算此人留下什么东西,自己此般直接想问,岂不是引人怀疑,就算不甚珍贵,恐怕也不会告诉自己,更莫说是交给自己。
此语反而让祭司疑他别有所图,秋心站定之后拱手一拜,“这位前辈乃是剑术大家,晚辈自幼习剑,望得一观,此生无憾尔。”
祭司此时才笑道,“如果有剑法留下,我苗寨中人岂不是人人习武,还会怕魔教那些宵小之徒?”
秋心才反应过来,并非是苗人不习武,这修习法门才显得不甚珍贵,而是苗人没有此等法门,倘若是有,还会摒弃不学么?
这时他又想起前日之事,问道,“那韩刚心忌巫医之位,引魔教至此,难道他不懂得此举会让他成为丧家之犬,却是徒劳之举?”
祭司悠然道,“他们来此并不是为了什么巫医之位,巫医固然受人尊敬,但是平时行医救人,更是幸苦,凭韩刚的性子,又怎能做得了巫医。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流榈的金蚕。”
秋心心中恍然,难怪流榈当日气绝,七名弟子会一齐到此,并非为了什么巫医之位,而是为了金蛊。
这时祭司又说,“他不知从何处得知流榈的金蚕在我身上,故才引人至此,而且我这副样子,三蚴气力失了大半,这才让他起了贼心。
加上那带头之人的功法,乃是暗蛊所致,蛊分明暗,我们苗人体内的活蛊,便是明,那人生吃死蛊,以蛊虫之特性,练及自身,才刀枪不入,却是暗。
他能够跟着韩刚来,肯定是冲着我的三蚴,金蛊的尸体更加珍贵,吃掉之后他的功法破绽必会更小。”
秋心深吸一口气,“此次教他给逃了出去,如果再来此处寻仇,那可如何是好?”秋心担忧在此,魔教弟子绝不会只有这些,而且睚眦必报,自己一走,岂不是陷苗寨于水火?
祭司眼神一凝,“此次是我们放松了戒备,加上三蚴受伤,否则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攻不进来的。”
看着秋心疑惑的眼神,祭司一笑,“蛊虫不仅能救人,而且能杀人,比起你所学的武功,更加诡异,这些你尽可放心。”
心中一叹,没有问到神剑诀之事,自是失望,再次躬身,“多谢前辈实言相告,晚辈感激不尽,此番救命之恩,他日若有何难处,晚辈相闻,必然万死不辞。”
祭司满意得点点头,牵着白虎走下了祭坛,在祭坛入口仿佛又想起什么,想要告诉秋心,可是转身之后已不见秋心的影子,祭司便黯然自语,“心魔方需心药,我这般不过雪上加霜。”
说完便走下了祭坛,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祭坛四周点上火盆,高高悬起,显得庄严而肃穆。
………
小屋之中更显沉闷,今日打猎的人归来,送来了新鲜的血肉,因为秋心对苗寨有大恩,故此送来的皆是上等的兽肉。
鸢黛手艺奇绝,做了多道菜,放在桌子上,香气宜人,不过此时三人相对而坐,饭菜将凉也未曾吃下一口。
屋内火烛昏暗,是为动物之油所做,映照之下,阿囡的脸上全无开心之颜,食指不断环绕,“大哥哥,你真的要走吗?”
秋心点点头,“婆婆救了我的性命,我自然要去救别人的性命,所以终是要走的。”阿囡的眼中几欲要滴出泪来,她十分聪明,知道自己再如何哭闹,都留不下秋心,可是心中酸楚难过,却又难舍难弃。
鸢黛将木筷递到二人手中,秋心接过之后,道,“我今天去问了祭司,他说可以治好阿囡脸上的印记。”
阿囡此时眼中才显出光彩,她幼年无玩伴,多半是因为自己父母之事,却还有几分是由于她脸上的印记,只要看到印记,便能念及她的父母。
此时听秋心说能够治好胎印,自然欣喜过望,难以置信地问道,“真的可以吗?”既然祭司能够治好,为何不在一开始就去了胎印,偏要等到此时?
秋心温声道,“当然是真的,我何曾骗过阿囡,等祭司身体好了,就可以开始了,到时候阿囡可要变成一个大美人了。”
阿囡头往下一低,尽是羞涩,眼睛也半闭半睁,似是沉浸于此,让秋心与鸢黛二人心中一松。
秋心终于开始动筷了,睡了足足一天两夜,水米未进,他已经饿得不行了,不知是鸢黛做的好吃,还是他自己饿了,风卷残云般将自己身前的菜肴吃了大半。
鸢黛见此也只是吃了两口,好像是怕秋心吃不够了,这时阿囡低下的头慢慢抬了起来,大声说道,“等阿囡变漂亮了,是不是就可以嫁给大哥哥了?”
虽是一个小女孩口中说出此语,但是其中宛转羞涩,却半点都做不得假,此时阿囡两只大眼睛看着秋心,右半边脸透红,快要赶上左脸上的胎印颜色。
却道是,弯月下,苗寨中,正是意浓情深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