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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的确是为别院布置了招人气招财源的风水,见效之快依然出乎了他的意料。康熙四十年冬月十七是个好日子,诸事皆宜,君子别院便选在这日开张。从购置宅院到翻修,他从未刻意隐瞒,京城里早就有传言说,荣国府大老爷做了冤大头,买了那座凶宅,具体做什么还不知晓,半个月来搬了不少东西进去。
外头传得像模像样,不少人都在惋惜,多好的出身,竟这样糟蹋自己。也有觉得大快人心了,这么个酒囊饭袋早些死了才好,活该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因为这……贾琏憋了好几次气,却没在贾赦跟前抱怨,因为不愿意让父亲伤心。如此做派让贾赦觉得便宜儿子虽然不会做学问对玄学也没什么天赋,却也是个不错的人。
这种程度的咒骂他根本不放在心上,更别说流言就是他请人放出去的,这么闹过之后,一时间,京城百姓都知道凶宅易主了,买下它的是贾恩候。反正名声已经不能更丑,不如借此炒作,这是一次相当成功的宣传,君子别院还没开张,就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
凡是又都两面性,有利就有弊。
宣传力度太大带来的问题是,开张的头一天,贾政终于听说了大哥将城南头的凶宅买下来一事。回府之后,他就往大房去,走到了地方才想起来,院子已经调换过了,贾赦住在荣僖堂。
兄弟俩到底碰了头。
“听说大哥买下了城南那凶宅。”贾政开门见山,直接问出心里话。
“……”
“听说前任家主姓黄,是个生意人,本来家财万贯的,搬过去才七八年就倾家荡产。便是再便宜,那宅子也买不得,你糊涂啊!”
“……”
“还是让母亲帮忙参详,早些脱手,莫给府上带来灾祸。”
“……”
作为一个死迷信,贾赦是有很多忌讳的。
他的别院明日要开张,便宜弟弟今日劝他转手,简直是触霉头。
贾赦本就不是良善之辈,在史太君跟前服顺的态度也不过装模作样罢了,他轻浮的笑道:“哥哥我人格魅力大,黄老爷非得把那宅子白送给我,那不是府上的公产,是我私人的玩意儿,带不带煞干你屁事。”
“你!”贾政气得发抖,指着贾赦怒斥,“你简直粗鄙!”
说得一点没错,老子就是粗鄙。
你高尚,浑身上下包括头发丝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贾赦觉得自己已经够客气了,要是他隔壁卖小馄饨的大姐,遇到这种多管闲事的一般就四个字:“滚你娘的!”贾赦转身进屋,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你大可以找母亲说道,家法还能大过国法?”
贾政脸色难看极了。
荣国府的规矩是:老太太当家。
大清朝的规矩是:内宅妇人不得管丈夫事,女有三从四德。
家中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罢,史太君就算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对贾赦在外头的事指手画脚。贾赦已年至不惑,不是少年,为娘的什么都过问未免管太宽。贾政也想到这个,他气得不轻,眼看兄长就要进屋,又说:“白送的也罢,你翻修是要做什么?”
这话倒是有意思。
贾赦站在屋檐下,笑眯眯转过身来。
“二弟以为我要做什么?”
最有可能的是两种。
自己住,或者养外室。
他都搬到荣僖堂来了怎么也不会主动让出,真是在外面有人了?
……这种事,还是少管的好。贾政含糊了两句就告辞了,大老爷懒得与他计较,看人走远了就转身进了屋。
贾赦这回真是壮了胆儿,头两日,四爷给他回了封信,说是为了防后患,他已经将事情说给康熙听了。在他嘴里,那别院成了荣国府大老爷为京城里读书人做的好事。
将规则说明白之后,康熙就乐了。
按照胤禛的说法,贾恩候买的是上好的茶叶,品种很多,按照客人的口味选择冲泡,还会提供一些糕点,十文钱能收回成本?
“这事的确新鲜,老四你怎么看?”
胤禛坦然地说:“早些时候儿子就听说了这事,是以,生辰那日特地给贾家递了帖子,接触过后发现,贾恩候是个大通大智之人,行事的确有些不羁,却不似坊间传言那般污浊不堪。”
很高的评价,这倒出乎了康熙的意料,他没想到胤禛也会夸人。
“你的意思是,他是隐士高人?”
“……玄学一派的,有多大的本事相信很快就能知道了。”
佛家通天地。
玄门晓古今。
对他们,世人都是存有敬畏的。
这么一说康熙倒来了兴趣。
胤禛趁热打铁说:“儿子还查到一件事,那别院之前是一位黄姓商人的居所,因为偶然,贾恩候为他解了心中疑惑。黄老爷心怀感激,将宅子白送出去。说起来,那宅子在京城里是很出名的,城南头的三世凶宅……”四爷将来龙去脉理清楚,康熙就明白了。
玄门是讲求缘法的,他用白来的宅子回馈百姓,搞个君子别院正风气,顺便为自己正名,正宗的玄门弟子绝对不是在大街上逮着人就说“这位爷你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的家伙。
“这两年,京城里的青楼歌馆多了不少,八旗子弟总往那些地方跑,静心做学问的人越发少了。儿子以为,君子别院可以提倡。”胤禛没深入分析,他能想到的,做了四十年皇帝的康熙自然也能。同青楼、赌坊、歌舞馆相比,胤禛口中的君子别院简直是片净土。
对贾赦,康熙已经有了不错的印象。
“他是荣公膝下长子?朕记得,他不是个争气的。”
“儿子听说贾恩候是老国公夫人养大的,学问做得不好,人品倒是不错……那些难听的说法大多是谣传。”
对四爷这番话,康熙信了五成。
他的意思是这事就交给四阿哥全权负责。
再观望一阵子,若真是利国的好事,适当的支援也无可厚非。
胤禛第一时间将结果通知到贾赦那里,意思很明白,这一炮必须打响,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同时,他还去了趟太子府,把康熙的意思说给胤礽听,与他约在冬月十七同去君子别院。
贾赦原本没想在一开始拿出真功夫。
君子别院有招财阵,注定要发,收到回信之后,他改变了想法。
冬月十七并不是出门的好日子,天阴沉沉的,即便如此,众阿哥的马车依然齐刷刷往城南去了,前后连成串,大约有七八辆,走在最前面的是太子胤礽,往后是四阿哥胤禛、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俄、十三阿哥胤祥、十四阿哥胤祯……老百姓爱看热闹,很久没见这么多阿哥齐整出行,倒有些好奇,直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阿哥的车驾经过,就有不少八旗子弟自觉跟上。
遍地都是窃窃私语声。
“快看,连太子爷都来了。”
“往城南头去的,也不知是为什么事?”
……
诸如此类的议论声持续到马车停下来,地点正是凶宅门口,哪里已经焕然一新,大门刷了新颜色,牌匾上蒙着红布,两个书童扮相的小哥候在门口,见太子从马车上下来,立刻就跪下了。“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您请稍等,吉时未到。”
按照本来的脾气,听到这话胤礽就该发火了,让他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想起胤禛说的那番话,皇阿玛对这个别院很重视,希望能引导京城风气,让八旗子弟少去青楼。太子打算借此机会表现自己,在这节骨眼上起冲突实在不值。
所有人都在为贾赦默哀,他们等着太子翻脸,可惜,幻想中的场景并没有真的出现。胤礽点点头:“东家可来了?”
书童正想说没有,不远处,就有一辆马车摇摇晃晃过来了。
正是贾赦父子,车帘掀开,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贾小琏就紧张了。
“来的人也忒多了些,父亲您太有号召力。”
“都是跟着几位阿哥来的,走吧,跟为父过去。”
贾赦和太子胤礽的第一次见面,他恭恭敬敬的请了个安,然后看了看天,差不多到时候了,“让贵人们候在门口是我的疏忽,现在就正式开始。”
他站到台阶上去,朝地下拱了拱手,道:“这个别院是黄老爷赠与的,经过翻修,建成君子别院。这里的大门对读书人敞开,里面有四个院子。”
“东苑”读诗文,山河日月,提笔忆王孙。
“西苑”听琴语,素手拨弦,一曲声声慢。
“南苑”品棋局,金戈铁马,沙场定风波。
“北苑”忆画魂,墨染成画,朱砂点绛唇。
这是贾赦对别院的划分和注解,同时这是他对前世最后的追忆。他本是北宋年间的人,在汴京街头讨生活的,人称“贾半仙”。这四句话中,最末的都是宋词的词牌名,权当念想。
贾赦大致介绍了别院的功能,然后就说:“规矩有几点。第一,唯有读书人能入内;第二,琴棋可随意使用,可阅读书籍,离开之前须得放回原位,笔墨纸砚可随意使用,不需要付半个铜板,同样的,诗作与画作都由别院保存,不得带走;第三,任何形式的比赛,作为惩罚,输的一方要付十个铜板;第四,在同等水准的公平对垒之中连胜七场有惊喜。”
读书人来得不少,听到这话都有些不敢相信。
书随便看,文房四宝随便用。
弈棋或者赛诗文输了只给十个铜板,不过是两个包子的价钱,就算再穷,也给得起的。无论怎么看,这里都是他们的福地,就算是凶宅改建的也没关系,他们已经迫不及待想进去看看。
“万万没想到,贾大老爷还有利国利民之心。”
“说得动听,到底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让读书人进,瞧不起我们是不是?”
“……滚滚滚,你个卖烧饼的,还想学人家弹琴作画?”
地下已经热闹起来,虽然说什么的都有,对于这样的反应,贾赦非常满意,他朝众阿哥看去:“如今吉时已到,烦请几位爷替别院开张。”
牌匾上红布一角系了条红绳,太子胤礽上前去撤下来,烫金的四个字——君子别院就显露出来。几位阿哥带头鼓掌,虽然怎么看贾恩候都不像是大公无私之人,他的这个举动的确会帮助到许多贫寒学子,也会带动京城风气,这是好事,应该得到鼓励。
大门这时候才打开,胤礽第一个走进去,虽然格局与平日见到的别院并不相似,瞧着也算清雅别致,的确是费了心思翻修的。
“这地方很不错,可见是费了心思的,三人成虎事多有,传言误人啊。”这里比那些个大书院的环境也丝毫不差,以一人之力做到这地步,实在难得。
太子率先开口,阿哥们都跟风夸了两句。
贾赦让别院中的书童将学子们带去四苑,自己则领着几位阿哥以及一些权贵子弟往中院走,那里是聊人生的地方。
“太子爷亲自过来,真是出乎意料,既然如此,我也要拿出真本事才行。今日看相测字说风水,随便你们挑,每人一次机会,全都免费。”说着,就已经到了厅内,主位后方偌大三幅仙人图,画的是道家三清,玄门就是从这里衍生出来的。
主位没有人坐,空出来的,太子在左首,七位阿哥一字排开。贾赦坐在右边,那些权贵之子都是有眼力的,自个儿找了地方,不用人来安排。
“听四弟说,贾恩候颇懂玄理,给孤测个字如何?”
就有书童拿了托盘来,就将纸笔放在太子身边的矮桌上。胤礽提笔,写下一个“春”字。书童鞠了个躬,这才拿起宣纸,转身放在贾赦身旁。
“常言道,春为一岁首,会写这个字,您绝非常人。”
“嗤——”
十四阿哥就笑出来:“太子二哥当然不是常人,这还用你说?”
贾赦压根不搭理他,看着胤礽说:“四时八节,万物皆春,您求问何事?”
胤礽道:“问人生。”
“总的说来,大富大贵不可言。不过春字上面有三个人,压‘日’无光,这代表您这一生会遇到三个坏事之人,切不可相与,恐害在他手内。”
一屋子人都安静下来,没人敢吱声,他倒是敢说,也不怕太子爷降罪!
出乎意料的是,胤礽并没有动怒,而是追问道:“可否告知孤,是哪三人。”
“只凭测字要点破名字不可能,拿生辰八字方可测算,不过,其中一人必定姓秦,春是‘秦字头’,您千万记得,若是某件事让您陷入两难之境,切不可任由他人煽动,要遵从本心。”
胤礽点点头:“多谢先生提醒。”
太子之后就是四爷,他也测字,写的是“德”。
看到这个字以后,几位阿哥都皱了皱眉。
德妃的德啊!
贾赦看过之后沉默了半晌,然后说:“这个字我能解,旁人却不能听,请四爷随在下到偏厅。”
裤子都脱了你说这个——
十阿哥猛拍了下桌子:“太子二哥的都能听,为何四哥不能?你说!”
贾赦想了想:“四爷您问的是亲人,可对?”
胤禛点头:“不错。”
贾赦站起来,打了个手势:“既然如此,话得单独说。”
一个屋子的人都把目光锁定在贾赦身上,他却坦率的走到隔壁屋,待四阿哥过来之后,才将那张写着德字的纸铺开,说:“德的左边是双立人,你问的人有两个儿子,再看右边,下面是‘一心’,说明她心中只存其一。”说这话的同时,贾赦已经将手放在德字右上方,正是十四。
“您问的事不成。”
四爷想要知道的就是他的生母德妃之事。
能不能对两个儿子一样好?
能不能对他有一点点关心?
这个解释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可不就是这样。
左边是双立人,这代表额娘有两个儿子。
右边上面是十四,下面是一心,说明她一心惦记的只有老十四。
胤禛写的是生母的封号,德。
没想到竟这样讽刺。
从偏厅出去,贾赦又让八阿哥选,相面测字还是聊风水。他没注意的是,几位阿哥脸色不太对,老十拉着十三胤祥去偷听了几句……卧槽,偷听到这种事以后还能好?千万别让四哥知道。
说起来,贾恩候还真有点本事,他的解读简直分毫不差。
德妃就是个偏心眼,心里只有老十四。
看两人退回来的速度和他们的脸色就知道听到不得了的东西了,倒没人点破,看胤禛的脸色就知道,他心里很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