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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花灯节。
无数盏花灯将夜色点亮,扬州城中灯火通明,行人络绎不绝,而且有很多年轻男女。
往日里藏在闺阁中的大家闺秀们,这一日也踏出了房门,放花灯,赏烟火。
张九阳和岳翎并肩而行,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身子挨得越来越近。
“好热闹呀。”
他看到了一对夫妻在卖包子,丈夫剁肉馅,妻子来包,配合得十分默契,两人年纪都不小了,但仍然十分恩爱,妻子不时给丈夫擦汗,说着悄悄话。
远处搭起了戏台,扬州人喜欢听戏,台下人声鼎沸,连连叫好。
最热闹的地方当属花船斗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舞女在船上起舞,翩若惊鸿,两岸的观众因为太过拥挤,甚至还会有人坠入河中。
岳翎却对这些热闹视而不见,淡淡道:“我已经传信给总部了,监正说他会亲自来一趟扬州。”
张九阳闻言目光一亮,道:“太好了。”
不过他还是叮嘱道:“事以密成,言以泄败,咱们要做的事绝不能走漏消息,非亲信之人不可透露半点,否则画皮主若是知道了,恐怕会殊死反扑!”
岳翎点点头,道:“我只告诉了寥寥几人,去进行必要的准备。”
张九阳不再说话,他走到花船附近,选了个好位置,看着上面的舞女,感慨道:“这舞蹈,真是又大又白。”
看着岳翎狐疑的神色,他连忙解释道:“是月亮。”
一舞终了。
花船上的舞女对着众人躬身行礼,缓缓退下,听着两岸的叫好声,她脸上满是笑容,认为胜负已定。
众人的目光移向另一条花船。
不知道这条船会派谁来迎战?
片刻后,那条花船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没有乐声,也没有舞女,甚至连花灯都熄灭了。
就在众人等得有些不耐烦时,四周突然暗了下来。
刚刚还璀璨的灯火刹那间灭了下去,陷入了一片漆黑,只剩下淡淡月光,却无法将一切照清。
张九阳开始皱眉,察觉到了异样,如果只是花船的灯熄灭也就算了,为何其他地方的花灯也会熄灭?
有些不太对劲。
四周开始有些骚动,黑暗让许多人产生了恐慌。
“岳翎。”
“我在。”
一只温润的玉手主动握住了张九阳,却并不是什么暧昧和旖旎,她的声音格外凝重。
“小心,别离开我身边。”
她接过张九阳递来的龙雀刀,同时双脚发力,秀美的长裙发出滋啦一声响,裙摆下方裂开了少许。
“这样好用刀。”
她解释了一句,而后一手拉着张九阳,一手执刀,眸光灼灼,凌厉如霜。
“来了,来了!”
“终于出现了!”
“天呐,她好像是飞下来的!”
随着一道道惊呼声响起,只见从空中缓缓飞落一个美艳动人的女子,她穿着一袭红色长裙,长发不束,随风飘扬,手中打着一盏明亮的花灯,照亮那妩媚的容颜。
在一片漆黑的环境下,那盏花灯就好像聚光灯一般,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远远望去,就好似从天而降的仙女,误入凡尘。
张九阳睁开眉心法眼,打量着她身上的那件衣服。
只见红裙之上,有着肉眼难以辨识的黑线,那黑线上萦绕着一缕缕死气和阴气。
外表看上去,红裙可谓是巧夺天工,华美无比,甚至比岳翎的这身蜀锦长裙还要更胜一筹。
他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根头发丝,是老夫人寿宴时从那口棺材中找到的东西。
法眼之下,洞若观火。
这上面的死气和阴气如出一辙,同宗同源!
一个名字在他心中浮现。
绣娘!
花船之上,绣娘与他隔空对望,她抿嘴一笑,轻轻抛了個媚眼,而后望向张九阳身边的岳翎。
“不知羞耻。”
岳翎冷眸如刀,眼中杀意凝聚。
绣娘咯咯一笑,声音随风扩散,如魔音贯耳,回荡在所有人耳边。
接着她手提花灯,对着岳翎行了一个万福礼。
“奴家绣娘,代我家主上,向岳明王问声好。”
果然是绣娘!
张九阳心中一沉,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绣娘的实力绝对比不上岳翎,她凭什么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里?
而且出现的时机未免太巧了。
钦天监刚准备伏杀画皮主,她就堂而皇之地出现了,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果不其然,绣娘笑意盈盈,道:“岳明王如果真想查阎罗案,可以去青州,那里才是阎罗的地盘,不要再揪着扬州不放了,否则……”
岳翎冷笑一声,道:“你待如何?”
“呵呵,不如何,否则奴家也只能给岳明王送上一份大礼了,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受得住呢。”
“万一受不住,可不要怪奴家狠心哦。”
岳翎镇定自若,丝毫不受其威胁,斩钉截铁道:“那我可以告诉你,扬州,我会一查到底!”
“你家主上害人无数,迟早有一天,他要死在我岳翎的刀下,不过你不用担心,在砍了他之前……”
“我会先宰了你,就在今天。”
说罢一声刀鸣响起,铿锵如雷,雪亮的刀光照亮了她英锐的眼眸,龙雀刀只是出鞘一寸,恐怖的杀机便将绣娘笼罩,相隔百丈远,那盏被她提着的花灯都被刀意吹灭。
绣娘心中一惊,寒意上涌,头皮发麻。
下一刻,一道惊雷从空中落下,轰隆一声朝着她劈去。
花船震颤,一片焦黑,绣娘的身影却消失不见,四周传来她的声音,略带惊怒。
“既然岳明王执意与我家主上为敌,那这件礼物,看来是不得不送了。”
“岳明王,伱便好好看一看,扬州……到底是谁的地盘。”
啪!啪!
随着掌声响起,周围的花灯再次亮了起来,但气氛却发生了某种诡异的变化。
张九阳瞳孔一凝,心中蓦然涌上一股寒意。
只见刚刚还有些惶恐的百姓,此刻纷纷安静了下来,许多人都缓缓扭过头来,整齐划一地看向他们,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一些百姓倒是正常的,他们看向自己身边的亲人或朋友,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陌生。
唱戏声消失了,孩子的嬉闹声不见了,就连剁包子肉馅的声音也停下了。
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按了暂停。
一息之后,声音再次响起。
唱戏的人手持花枪,在锣鼓声中高唱戏曲,而后一枪捅在了同伴的眼睛上,刺穿了脑袋。
台下的观众顿时发出惊恐的叫声,却不是因为台上这骇人听闻的一幕,而是因为在台下,有人在自己和其他人身上泼洒火油,而后自焚。
火光蔓延,响起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和求救声。
卖包子的丈夫再次拿起了菜刀,却不是剁肉馅,而是剁在了妻子的脸上,看着对方眼中的难以置信,他面无表情,只是不断挥砍。
直到昔日恩爱的妻子成了一滩肉泥。
他转身望向张九阳和岳翎,被鲜血溅满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而后用菜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即便到死,他的眼睛都死死盯着两人。
“娘,娘!”
一个小孩子被惊恐的人群撞到了,哭喊着娘亲。
她的母亲循声而来,连忙将孩子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他,以防被人踩踏。
然而下一刻,小男孩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他张开嘴,咬断了母亲的喉咙。
然而即便到死,那位母亲都没有松开抱着儿子的手,用自己的血肉保护着他不被踩踏。
高楼之上,一个个妙龄少女站在一起,辫子绑着辫子,其中有人瑟瑟发抖,想要逃跑,却被点住了穴道。
随着其中一人主动跳楼,剩下的几个少女也跟着掉下,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出意外,这群花一样的少女,会变成一地的血肉。
“快救人!”
岳翎动了,身如霹雳,横跨百丈,她一跃而起,抱住了那群花一样的少女。
其中一个试图拿刀偷袭,被她咔擦一声扭断了脖子。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刻,噗通的声音不断响起,仿佛下饺子一般,地面上坠下了一道又一道身影,在大地上摔成血泥。
宛如一朵朵盛开的血花。
那些痛苦、挣扎、渴望活着的眼神,如刀子般刺入她的心中。
然而她却无能为力。
子杀父,夫杀妻,兄弟拔刀,手足相残……
一只只画皮主动暴露,以生命为代价,上演了一出出人间惨剧。
这一夜,花灯依旧,绽放血光,藏于人群中的恶鬼,取代生者,乱了扬州。
岳翎和张九阳已经尽力去救人了,但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太多的无辜者死于这场灾难。
或许比肉体更疼痛的,是来自心灵的伤害。
“大哥哥……爹爹……为什么要杀我……”
“是囡囡……不乖吗?”
张九阳在一地废墟中,望着那个被捅了三刀,浑身是血的小姑娘,默然无语。
她才只有四五岁,想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抱着她的爹爹,突然要拿刀杀她。
张九阳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也救不了她,虽然不断输入法力,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小小的生命渐渐闭上了眼。
他眼眸低垂,伸出手轻轻为其合上眼睛,而后抓了一把地上的泥土。
连泥土都是黑红色的,不知掺杂了多少血液。
扬州暴乱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官府有派人前来,但根本镇压不住,甚至官府派的人里,都有画皮。
张九阳和岳翎救了很多人,但死的人更多,目之所及,皆是骸骨。
这是画皮主的警告,也是示威。
“张九阳……”
岳翎浑身染血,妆容不再,那双明亮的眼眸变得有些黯淡,对她来说,这一次的经历,比直接和画皮主战上一场还要疲惫。
她十六岁入钦天监,办案多年,杀的邪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像今晚的遭遇,却前所未有。
哪怕坚韧如她,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黄泉邪祟之嚣张恐怖,还要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我们的人中,出了叛徒。”
张九阳的声音响起,竟有些沙哑。
一切都太巧了,他们这边刚刚查到神居山这个重要线索,准备伏杀画皮主,结果绣娘立刻就前来警告示威,而且俨然一副狗急跳墙的样子。
要知道,以前画皮主在扬州的策略是尽量低调行事,现在却不惜暴露了那么多只画皮,公然展现在世人面前。
这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镇住钦天监,保住神居山!
如果岳翎还要坚持查下去,那么可想而知,下一次他们会更加疯狂,甚至不惜暴露一些身居高位的画皮,来对大乾造成更大的破坏。
岳翎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握紧手中的龙雀刀,默然片刻,道:“知道神居山消息的,除了你我,还有申屠雄、李焰和老高。”
“为什么会有老高?”
张九阳突然问道,申屠雄和李焰知道消息他能理解,毕竟一个是主要战力,一个是亲信的灵台郎,可老高才刚刚入第三境,还是司晨,不应该会知道这件事才对。
“他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司晨,也是我的亲信,所以我派他去搜集了一下与神居山有关的情报,此事我不敢去找天机阁,毕竟不知道那里有没有画皮蛰伏。”
张九阳默然片刻,岳翎的做法并没有问题,甚至可以称得上谨慎,只是连她也想不到,那三个人里会有叛徒。
或者说,是画皮。
他将手中带血的泥土洒在小姑娘的身上,而后缓缓抬起了那双赤色的眼眸,戾气不受控制地聚集,整个人好似蒙上了一层血光。
“计划要变一变了。”
“申屠雄、李焰还有老高,鬼就藏在他们中间,我们要先把他找出来,然后再让他们……”
张九阳赤眸如火,戾气冲天,从牙缝中狠狠挤出了几个字。
“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