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飞灯与骏马

和往年的中元节不同，今年的街市上少了往来的百姓。水乡的河道里，也没了船夫与河灯。

其实很多时候，市井小民的消息都比江湖人来得更快，更准。所以他们即便不知道无日城是什么，也会知道今天这个日子不宜出门，要躲。

但街上的人依旧是不少的。

不论是少了河灯，少了小舟，还是少了往年热闹的气氛，却总归不会少了人。

有人的地方，才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人也就会来。

来的人若非是想“入城”，就是想“攻城”，总不会有人是想来过节的。

“入城”的人除了准备入伙的新人，就是来领赏金分红的老人。“攻城”的人除了初入江湖的新人，也就是些小有名气的老人。

奇怪的是不论入城，攻城，新人，老人，来此的人目的大多一样。不是为财，就是为利。

把沈七夜放在这群人中间，本应该显得很不一样。因为他既不是杀手，来此的目的也不是为了钱。

可是现在，好像又没有什么不一样了。他已经在顷刻间，让自己变得像一个为了钱财而来的人。有时候，他甚至可以把自己骗过去。

他需要伪装，同行的三人都需要伪装，至少要装得像真正来投诚的人。

夜凉如水，天边已暗得不见一点光。此刻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连风和水也懒得再妄动。

那在场的人呢？谁会先耐不住这死寂？

柳三轻在等，他混迹江湖多年，早已混成了一只老狐狸，而后生终归是心浮气躁的，只要有谁先按捺不住，他就可以后发制人。

他如期等来了动静，只不过动的不是人，而是河灯。

灯不在水里，水早已静下来了，灯如何能动？

灯在天上，可天上亦无风，这河灯又是怎么动，怎么飞起来的？

没人愿意相信河灯会飞，却又没人能够不信。这点着烛火的河灯从远方飘来，渐渐比繁星，比细沙还多，直到盖住整片夜空。

星点火雨聚于天，夜空恍如白日。

萧逍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看到这些江湖人士的脸上都布满了冷汗，有的甚至在发抖。但他很快就不理他们了，他发现了更有趣的问题，那就是这河灯到底为什么会飞？

“瞎小子，你知不知道这河灯现在在天上飞？可怜你眼睛不好，看不到这番壮观景象，不如用一根逍遥针试试？”萧逍用力拍向沈七夜的肩膀，毫不忌讳地打趣道。

不料沈七夜鬼使神差的把萧逍的手搭回他自己的肩上，也不恼，笑道：“萧兄的逍遥针天下难求，怎么能用在这么无趣的地方？”

“无趣？哈哈哈，你说这种奇事无趣？”萧逍笑得弯下腰去，只道他是吃不到葡萄。

“我不仅知道河灯在天上，还知道它为什么能飞，一件事若是彻底被人知道了，岂非就是很无趣？”沈七夜说道。

“你知道？”萧逍止了笑，问道。

“我知道。”沈七夜答道。

“那你怎么还不说出来？”萧逍有些不耐烦，催道。

沈七夜又笑，说道：“我若告诉了你，你难免也要变得无趣。像我这么重情重义的人，怎么会舍得让朋友无趣呢？所以我即便再想说，也一定会忍住的。”

萧逍这一张脸上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一旁的慕容幽见状倒是笑了两声，就连白翎都暗自咬了咬樱唇。

“能博冰山美人一丝笑意，萧兄的气也算没白生。”沈七夜也笑道。

萧逍怒极反笑，说道：“为博白姑娘一笑你不惜编个谎来气我，果然是重情重义。”

沈七夜摇了摇头，不再理会，想继续听着那河灯顶端羽翼颤动的声响。

然而不远出传来的马蹄声依旧扰乱了他，扰乱了在场的众人。

这蹄声实在太不寻常，沉闷，有力，竟能让人听出马的疲惫。饶是萧大老板这种见过世面的人，在看到这群马的时候，也不免吃了一惊。

他眼前是一个绵延的马队，队伍长得看不见尽头。然而队中最多的竟不是马匹，而是每匹马肩上驮着的东西——黄金。这里每匹马都被身上的两大箱子黄金压得喘不过气，但那马夫依旧拿着鞭子狠狠抽在马背上，就好像他的怨气比马还大一样。

萧逍想不出究竟要多大量的黄金才能压垮这些骏马，但他很快又无暇想了，或者说他已懒得想。

他已发现黄金只是马背上最廉价的东西，而之后的马驮来的，远比黄金要贵得多得多。上到皇宫大内的珠宝玉器，下至东海捞出的红珊瑚，这些东西无论是哪一件，都比黄金要贵得多。

如果到现在为止萧逍都在吃惊的话，那下一刻他已经变成呆子了。

春宵一刻岂非就值千金，那一箱子的春宵呢？

马队后半截驮的箱子里装的竟都是女人，玉体横陈的女人。这些女人里不仅有江南各大柳巷里的花魁，更有几个或官或商的世家千金，甚至慕容幽都能叫出她们的名字。

美人良宵可以被炒到天价，甚至是无价，就好像这些大小姐们，再有钱也是睡不到的。但她们现如今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和风尘女子没有多大区别，身上几片残存的衣物看似遮羞，其实根本像在挑逗。

沈七夜想通了鸦群吊着的河灯，却想不通无日城如何能坐拥这笔财富，他也再来不及想，因为马队已走完，有一扇门要关了。

无日城既唤作城，完全有理由有一扇城门，可这扇门却又一点理由都没有。

柳三轻等人死死的盯着那扇凭空出现的“门”，“门”的两扇叶子正已一种诡异的姿态往中央合拢，恍如真的城门。这“门”就好像是有整个街道那么宽，当它关上时，门里门外再无联系。

“快走。”萧逍喊道，他猜到“入城”或许就从此刻开始，带着慕容幽先冲了进去。

白翎脚尖轻点街上石板，也跟了上去。柳三轻回过神来，想要抓住沈七夜，却发现眼前的沈七夜已不见了。

“翎儿姑娘，怎么这无日城门要关了也不提醒我一下，我若进不去怎么办？”沈七夜一边施展轻功一边笑到。

“你若真会进不去，哪来的闲心在萧逍说完话后还赶上我来占个便宜？”白翎冷声道。

沈七夜这才发现他循声追上白翎的时候，竟在空中不自觉把她抱住了，当即干笑两声，松开了手。

可这手一松，白翎哪里还有重心？

沈七夜一惊，又伸手去抓，然而这一抓必定抓得更急些，白翎整个人已撞到了沈七夜怀里。两人狼狈落地时，大概算进了城内，而不偏不倚，那扇“门”也在此时合上了。

柳三轻想上前去追，却被这“城门”突兀挡在原地，不能再前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