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第114章

&nb夜深人静，小阁终于安静了下来。有鱼挑了一间客房，在地上敞开席子与棉被，同虞米糯、田惢共睡一床。席子挺大，还能再容一人，虞米糯见舒晋一个人孤独可怜，拣了个枕头给他，唤他来同寝，却遭他一句冷语：“虞先生，请叫我郦王。”

&nb舒晋容不下别人像逗小孩一样唤自己的名字，任何人都不许。他撇掉他们，像撇开了一群俗不可耐之人，从木柜上拿走自己的大氅，推开门走了出去。

&nb“诶诶…”虞米糯焦虑，起身欲牵他回来。

&nb“您甭操心，我去。”有鱼堵住虞米糯，扛上一张闲置的被子大大咧咧跑了出去。

&nb屋外大雪纷扬，偶尔传来枯木折断的声音，境意空灵而蹊跷。

&nb耐得了天寒地冻的人定有一颗隐忍、寂静又波澜的心，它就像夜里的一阵寒风，无声无形，刮过皮肤却令人痛如刀割。

&nb有鱼提着一盏破灯，寻着雪里的足迹追到了岸边，忽的踏上小木舟，一时荡漾不定的船当即把舒晋震跌在船板上。

&nb有鱼忙挂好破灯去扶舒晋，将被子裹在了他身上，弄好后随意坐在了他身旁，突然觉得别扭，又远离他坐到对面。

&nb“有劳。”舒晋的谦辞听不出半分谢意，他可以用自闭、面瘫为理由掩饰对别人的不喜欢，但他自带冷傲的气场仿佛警告别人无能与他平起平坐。

&nb有鱼被他冷视惯了，哪天他对自己嘘寒问暖才尴尬。有鱼并非为虞米糯的不安而出来找他，而是因为自己心底蓦然产生了不安，虞米糯与舒晋的关系有丝令人察觉不到的微妙。人前人们只道虞老头有年前人心态，喜欢与后生相处，又郁与晋同仇敌忾，虞米糯关心盟国之主不违常理，但人后，有鱼隐约感觉到虞米糯内心深处有一片私心。

&nb有鱼随性道：“虞先生托我给你捎张棉被，他挺关心你的。”

&nb“郦人关心他们的君主，自然是平常。”

&nb舒晋抬头看向有鱼，可昏黑的夜色使他看不清有鱼的面孔，寻不着有鱼的瞳光而揣测不了有鱼的心境，他索性闭上了双眼，去细细寻获有鱼一声一息中的情绪。

&nb他早已感觉有鱼的不寻常，从重逢到现在，关于封淡淼的他只字未提，连一声问候都没有。

&nb“而郦人弃其主而侍他人便不寻常了，你认为呢？”

&nb有鱼斟酌了一下舒晋的话，使出蛮不讲理的语气：“怎么不寻常了，我可没夺人所好，我问过虞先生，他可是说你不用他在先。”

&nb话到此便可打住，有鱼脑瓜一转，连忙补了句：“哦，多谢郦王恩赏。”

&nb舒晋何曾不想用虞米糯，可虞米糯只一心劝自己归隐山林。舒晋不悦：“那本王不赏你了，你可劝他归我？”

&nb有鱼作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起身走到船头：“那可不行，我身旁只虞先生一个谋士，没了他我寸步难行。而郦王你左右有众多贤臣良将，也不少虞先生一个吧，何必跟我计较。诶？说起贤臣良将，我的人还在郦王麾下。”

&nb舒晋怔了怔，觉得匪夷所思。难道有鱼想起封淡淼仅仅是因为话语中无意提起？他不由得琢磨，尉矢曾经说过他们之间有爱意，难道他们的感情并没有自己想象的深厚，而有鱼对这段感情更为冷漠，以至于历经四年淡得所剩无几，所以至始至终都是封淡淼一人用情至深、一厢情愿？得知有鱼去势后，封淡淼的态度就变得模模糊糊，这段感情开始不痛不痒了？

&nb“封将军是想你的，你回来了，他若要随你，我自然不会介意。”

&nb有鱼宽慰地笑起来：“哈哈，郦王心胸果然豁达，他日郦王有何需求尽管来找我。”

&nb“甚好，那柏先生宸王便不会与我争了吧。”

&nb“柏先生自然要争取，我可不谦让郦王。”

&nb这时刮过一阵了冷风，舒晋捂住了嘴连连咳嗽，好一阵后才消停，说道：“既然宸王不让，那我们只得力争了。”

&nb“郦王顾好身子，我们明天见。”

&nb有鱼下船离开，他心情凝重，看舒晋的模样，命很悬。他们必将成为盟友，舒晋的身子跨不得。尉矢那奸佞闹失踪也不掐好时间，真要活活把舒晋晾死不成？有鱼百思不解。

&nb次日，随从统统被遣下山去，诸王在山上住了四五天，百无聊赖又急不可耐。有鱼跟田惢倒有些聊头，觅完了食又按虞米糯给的药方去采药，希望能帮舒晋吊吊命。而舒晋只坐在湖边静默不动的钓鱼，一坐就是一整天，一整天没钓上一条，话也不说，饭来张口，也不顾采药熬药，好似是别人得病跟自己没关系似的。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王子病了吧。还是田惢这孩子随和，同行一两天就称兄道弟，为人品性“童叟无欺”。

&nb到了第六天，积雪已经融化，裸露的泥土现了出来。柏通终于传话了，邀诸王沐浴更衣，坐船到湖心岛叙叙。诸王终于等得柏通见客，情绪激动不已。

&nb诸王沐浴完毕穿上门童呈来的衣裳，那衣裳朴实素洁，像道家所穿的道袍，又宽敞得像浴袍。也不知是否是门童故意作祟，舒晋分得一件最大的长袍，瘦弱的身子穿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裙摆，一脸懵逼。

&nb田惢躲在有鱼身背偷笑，被有鱼跺了一脚，骂道：“为兄怎么教育你来的，要矜持1

&nb田惢憋着嘴：“哦。”

&nb一只船最多能载三人，舒晋不急不躁，愿乘最后一批。诸王急去湖心先上，舒晋转身去了后山林，爬上一个高坡，看见虞米糯在山坡下采药。

&nb“虞先生！”

&nb虞米糯闻声抬头，打量了一眼四周，除了舒晋不见有其他人，然后扬起朴实的微笑：“郦王找老夫何事？”

&nb他面容祥和，心里却有防范：憋孙竟主动来寻自己，看来是飞来横祸。

&nb舒晋扶住一旁的树干，显得精疲力竭，一副难受状：“先生快替我把脉，头疼。”

&nb“郦王稍等，老夫这就来。”虞米糯扔下锄头，擦掉掌上的泥巴，屁颠屁颠跑上坡去。

&nb雪融后的泥土湿滑，舒晋藏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他发誓只是轻推老头一下，只要老头摔破了胳膊或腿不得不退身静养，然后离开有鱼，达成他这个目的他便收手，仅此而已，他不想真的要了老头的命。

&nb见老头离自己越来越近，他越发紧张起来。

&nb看来不给你吃点苦口你就不知道姜为什么是老的辣！

&nb虞米糯心里想着，故意踩上一块滚石，重心一晃，沉重的身子当即扑向了舒晋。舒晋被虞米糯那么“不经意”的一撞，轱辘轱辘地滚下了坡去，粘了一身屎黄色泥巴。

&nb“呀，郦王！”虞米糯一副“焦心不安”的模样，急急爬下山坡，“郦王摔坏脑门了没有？”

&nb舒晋愤愤地吐了一口泥巴，恼火得一顿捶打地面。虽然没伤及什么要害，可膝盖磕得不浅，已经溢出血来，麻得他双脚发颤，疼得睁不开眼。他吃力地攀住一旁的苍松，好不容易站起来又跌倒。

&nb“哎哟，造孽的孙儿。”虞米糯双目惺惺假泪，跑去扶舒晋，“全怪那颗碍脚的石头，害得老夫跌倒害惨了郦王！额…那个，郦王头还疼吗？”

&nb舒晋自认倒霉，片开虞米糯：“不疼了。”

&nb门童这时急急跑来，朝舒晋喊道：“找郦王好些了，怎跑这里来了，快上船吧。”

&nb舒晋一瘸一拐向门童走去，门童见舒晋的模样，衣服脸庞头发全是泥巴，脸色大衰：“郦王这身不干净，先生会不开心的。”

&nb舒晋心里终于有点急了：“那我马上去洗一洗。”

&nb门童焦头烂额道：“迟到了先生也不喜欢的。”

&nb“算了，还是上船吧。”舒晋无可奈何，扶着门童上了小船。

&nb虞米糯看舒晋远去的背影，失望地摇了头，继续采药：“怎那么淘气，哎！”

&nb舒晋上了小岛，长摆拖着泥水，所到之处一路屎黄。

&nb在门童的带领下来到一座看风景的亭台，亭台内置了七张长桌，桌上摆放了围棋。诸王都已经坐好，只差舒晋了。有鱼瞄了一眼来迟的舒晋，差点笑出声来，而其他王侯早已笑不成声。

&nb“啧啧啧，郦王这行头…本王佩服佩服！”

&nb“郦王好胆量，我自愧不如啊！”

&nb……

&nb王侯们窃窃私语，心里别提多畅快，这下不费吹灰之力就干掉了一个强劲的竞争对手。

&nb柏通在几位门童的搀扶下走来，诸王纷纷抬头张望。柏通年事已高，身子不像虞米糯那么硬朗，患了脑卒中，四肢麻木，行动不便。但再拖沓的身子也架不住脑子好使，他依旧是众人所盼。

&nb柏通慢吞吞地坐到了席上，又费了好些时间调整坐姿，才舒舒服服地坐好。

&nb众人恭恭敬敬起身行礼问好，柏通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笑道：“诸王请坐，今天请诸位来不谈国事只论棋道，诸位可愿同老夫下一盘棋？”

&nb“自然是好，能与柏先生弈棋，我等三生有幸。”

&nb都是套路，说是不谈国事，但弈棋无不彰显一个人的智慧与谋略，从而判定哪一个人是值得扶持的人。诸王心知肚明，不论赢不赢都力争下一盘好棋。

&nb“那老夫不谦虚了，诸王先落棋吧。”

&nb柏通以一敌七，态度平时，有能耐而不高傲，一看其气度便知是能人。

&nb有鱼拧着棋子发愁，论下这种黑白棋，五子棋有鱼还是得心应手的，可围棋？是什么东西。不管了，就按五子棋的套路走。

&nb柏通打量着每一个王侯，众人仪态得体、风度翩翩，他颇为满意，但看到坐在最后的舒晋时，不禁皱了起眉头，严肃道：“老夫素闻郦王好洁净，嫉邋遢，郦王今天的装束…不知对老夫有何嫌意？”

&nb舒晋忽有一种玩完的恐惧，毕恭毕敬起身行了大礼，解释道：“来时路上摔了一身泥，我对先生并无不敬的意思，恳请先生见…”

&nb“不见。”柏通摇了摇手，不等舒晋说完，“郦王身子乏虚，还请回去歇息，明日再来把话国事吧。”

&nb舒晋听出柏通的言下之意，双目死灰，沮丧地起身离去。第一天就在柏通心里留下如此不堪的印象，恐怕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好契机了。他垂头丧气的，在门童的陪同下，离开了小岛。

&nb柏通做事太干脆了当，有鱼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枚老头看似和蔼亲近，但实质却像高中老师一样死板苛刻，着实难应付。有鱼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谨慎起来，专心致志地下——五子棋。

&nb不一会儿，柏通突然开口道：“宸王，你不会弈棋为何不提，为人不诚实，且去吧。”

&nb有鱼顿时就憨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灰溜溜地走上回程的小径。

&nb有鱼郁闷至极，问随行的门童道：“柏先生他不喜欢我了吗，我还有没有机会？”

&nb门童：“先生是就事论事的人，不会影响他明天对你的看法。”

&nb有鱼这下才松了口气：那就好，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头死心眼。

&nb“鱼哥等等我！”还没跨出多少步，田惢也被扫了出来。

&nb有鱼好奇道：“你这是犯了什么规？”

&nb田惢摇头道：“没犯规，输了。”

&nb“合着你这输跟我这不诚实也没什么区别。”

&nb“跟邋里邋遢也没区别。”

&nb“哎~”兄弟俩望天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