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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鸾一日前抵达北僚,驻军城外。为显两军诚意,议会定在城外的僚河之边。苍鸾到底是君,哪怕是前来致歉,作派依然趾高气昂。
营外是三万晏军与三万僚军对峙而立,寂静如死。四野是春初的绿草,春风拂过携来一阵阵草泥香和雨后的湿寒。本是草长莺飞的时节,气候还未来得及回暖,冰冷的刀戈已把春意一扫无余,草原上没有缤纷的花簇,只有无情的甲胄,没有欢声笑语,只有暗伏的杀机。
帐营内燃着熊熊火炭为驱除寒气,苍鸾还未驾到,两族大臣不能就坐只得耐心等候。穆朗示意了有鱼一个眼神,有鱼知道穆朗在提醒自己不能自掉身价,鼓了勇气,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到了副席位上。
有鱼左手握住右手腕上的羊头金镯,那是昨晚图勒亲自交于他的王的象征,他时刻提醒自己务必小心,因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牵涉着北僚的命运。
大晏的新任御史大夫见了有鱼,盈盈笑脸,拱手作揖道:“三年不见,昨日的御史大人已经成为今日的北僚王,真是可喜可贺!可是有一事小臣不得不提醒大王,这座位暂时坐不得,不论彼时今日,你都是臣,陛下未到你怎可坐下。”
有鱼身穿金色王袍,袍上绣着的僚河波澜壮阔,将有鱼陪衬得神采奕奕,但论气质,他却逊御史一筹。御史穿着白衫黑袍,色彩上虽然质朴,却有霸道凌人之气。有鱼当过朝廷的御史,深知那御史大夫的衣裳绝胜自己千里之外。
不论是服饰还是兵器,无不在宣布着一个事实——晏强僚弱。
有鱼艰难地挤出一副假惺惺的微笑:“这便是你做得御史大夫却做不得北僚王的原因。”
“哈哈,北僚王有胆气!”苍鸾介时掀帘而入,伴随着豪爽的笑声,快步走到席位坐下。
有鱼听见苍鸾的声音不由得头皮发麻,但片刻后又不觉得那么恐惧,想起那年离开中原之时,自己救过他,一个给了他再生的人为什么要怕他。
在封淡淼离开的这些时日,有鱼渐渐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之前种种落魄,都是自己一直愚蠢的秉持“为他人所有”的见地才招致的下场,都怪自己百般退让才为人鱼肉。现在他明白唯有秉持“为我所有”,哪怕是一种错误的意识,只要错下去,才能临驾于别人之上。
有鱼心里反复地提醒自己,自己从未做错什么,无论自己是一个怎样的身份,苍鸾都应该敬重自己。
众臣纷纷下跪行礼,有鱼整备了心理,不缓不慢地起身,向苍鸾简简行了个小礼。
苍鸾看一眼有鱼,假作出欣喜之态:“北僚王快快请起!当年北山狩猎,还以为北僚王你一命呜呼,幸得上天眷顾,为朕保全一个忠臣。来,朕敬你一杯。”
苍鸾向有鱼举杯,客套地赞扬道:“北僚王穿上王袍比从前精神许多。”
跟苍鸾说话不必拐弯抹角,谁做过的事情谁心里最清楚。若不是旁人在看,苍鸾也懒得装腔作势。
有鱼举杯回敬:“在北僚人人相待以诚,相濡以沫。无须留心防着谁,更无须有心算计谁。该吃就吃,该睡则睡,无忧无虑自然精神十足。”
果然士别三日则当刮目相看,苍鸾惊讶地愣了愣,此时的有鱼已非从前,说的话居然带了刺。
“北僚王说话何时这么…”苍鸾脸色变得严肃,缓缓放下了酒杯。
众臣隐约嗅到了火药味,谨慎地注视着苍鸾的神态。
正当大伙紧张之时,苍鸾居然畅声大笑起来——“俏皮!”接而又朝有鱼使了个莫名其妙的眼色,戏谑道:“难怪封尚书喜欢。”
晏大臣听罢纷纷松了口气,跟着大笑起来,嘈杂的笑声十分讽刺。有鱼只觉自己像个丫头被狠狠嘲弄了一般,尴尬得紧紧蹙起眉头,恨不得紧紧捂住耳朵。他不想成为别人的笑话,更不想封淡淼因为自己成为别人的笑话。
有鱼再度挤出一丝惨笑:“难道陛下不更俏皮可爱,天下人都喜欢。”
苍鸾当即僵住了,眉目一冷,四周笑声戛然而止,顿时鸦雀无声。
然而寂静了五六秒后……“哈哈,哈哈哈!”
穆郎却不适时宜地狂笑起来,以牙还牙。他记得有鱼跟自己说过一个中原的形容一个人可爱的词语,为了让苍鸾听懂自己的语言,不产生误会,他扬声赞叹,混着一口浓浓的地方口音:“皇帝陛下萌萌哒!”
众人正陷入郁闷之中,琢磨着“萌萌哒”的意思,有鱼一口奶酒从嘴里噗出来,呛得直咳嗽。看到苍鸾一副木讷的表情,有鱼心里别提多顺畅,半掩着面忙擦拭嘴边的酒水。苍鸾的眉头立马深锁起来。
“玩笑话便到此为止,朕今日来是向北僚王赔礼致歉。”苍鸾挥了衣袖,一太监给有鱼呈上礼赔的账目。
苍鸾:“一共黄金一百万两,丝绸十车,珠宝五车……就当给北僚王压压惊,请过目。”
有鱼恭敬地接过账目放置一旁:“陛下客气了,北僚不需要如此贵重的恩赐,我们不过想得到一个解释。北僚与中原井水不犯河水,陛下何故无缘攻打北僚。”
“半年之前北僚犯我大晏边域,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朕为国为民,所以发兵北僚。”
北僚一直安分守己,从不无事生非。有鱼知道是苍鸾的说辞,说破无益,但必须要回清白。
“我族何时侵扰大晏,可有证据?”
穆朗愤怒地站起身:“陛下的理由好不牵强,且不说我北僚从未侵犯大晏,即使有,陛下担忧子民,也应当先下一道檄文来指责大王管束无方,而不是立即宣战。陛下如此急军北上,是否别有用意?”
御史抬手示意穆郎坐下:“唉,将军别多疑。陛下性格一向嫉恶如仇,一听有外族侵犯,便一心想为百姓讨个公道,未来得及思前想后就宣了战,陛下悔过自己鲁莽,这不亲自赴北僚道歉来了。”
苍鸾:“朕有错,还望北僚王原谅。”
穆朗脑袋一根筋,看不得苍鸾一副敷衍的模样,心直口快不服道:“倘若我大僚不立新主,陛下怕是一直鲁莽下…”
“休得无礼。”有鱼瞪了穆朗一眼,转向苍鸾讨好地笑道,“不用打仗自然最好,这件事就算了了,大家都有诚意。”
眼下实力悬殊,既然对手示好,话题最好就此而终,大伙好聚好散,断不能节外生枝。苍鸾接下来打道回府最好不过,有鱼连忙向苍鸾举杯:“我敬陛下一杯,愿大晏与北僚交之莫逆,友谊长存,敢问陛下何时启程回国?”
苍鸾心里咯噔了一下,有鱼的反应叫他始料未及。为了引有鱼步入圈套,他已想好一套说辞,现在有鱼早早地下了逐客令,反倒教他无从下手。
御史:“北僚王何意?”
有鱼:“春初时节,北僚湿气太重,时疫猖獗。陛下乃九五之尊,龙体安泰为万民之福,怕是耽搁一时半刻,沾上疫病,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陛下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您的子民着想。您说呢?”
穆郎若有所悟,看苍鸾要开口说话,连忙附和道:“不瞒陛下,入春至今,我族感染疫病死亡的人已经超过三千。”
苍鸾无奈沉默着,心里打了一下小算盘,按王阳的意思是要把戏份做足,可现在看来不做也罢。苍鸾凝了一会杯中的奶酒,鼓了劲儿,抬起头莞尔一笑:“既然北僚王担忧,朕便饮了这酒,明日启程。”
说完苍鸾一饮而尽,豪爽地用手腕擦了嘴,感叹道:“北僚的酒好喝!”
“谢陛下成全。”有鱼谢了苍鸾,一同饮下了奶酒。
一杯酒下肚,不出一会儿,苍鸾便感觉胸口刺痛,心脏犹如被巨石压着,憋得他快提不上气来,眼睛干涩,看东西也开始模模糊糊,四肢渐渐麻痹,身子摇摇欲倒。
御史发觉情况不对,谨慎得问道:“陛下?陛下你醉了?”
苍鸾吃力地摇头否认,痛苦地捂着额头。由于呼吸不畅,苍鸾脸色很快失去了血色,紧接着嘴里竟吐出了白沫,眼珠子翻白,一下子伏倒在了桌案上,美味佳肴混乱地洒了一地。
“太医,快传太医!”
随着一声呼叫,帐外人头开始涌动,当即传来刀剑出鞘的声音,剑拔弩张,持槍的影子印在帐布上,像地狱来的阴魂。
这种暴风雨来临前的骚动足教人魂飞魄散,周遭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知所措,空气中仿佛有无数只爪牙,正悄无声息地伸向北僚人的喉咙。
有鱼见到此情此景,眼前一片昏黑,双腿本能的发起抖来。哪怕是一个傻子都知道,他们闯祸了。
晏太医连忙跑上去给苍鸾把脉,翻看了他的眼皮,然后脸色大衰。太医连忙检查了苍鸾用过的酒杯,大呼不妙:“酒里有毒,北僚的姬草毒!能要人性命!”
晏大臣听了勃然大怒,连忙推翻了酒桌,跑上去围住苍鸾。御史拔出利剑怒吼:“北僚王弑君,快来人护驾!”
御史的声音震耳欲聋又竭嘶底里,听得帐外一根弦嘣的声音,一支带毒的利箭不知从哪里射进来,活活将御史射死,御史当即倒了下去。
“快护驾,有埋伏!”
太医从药箱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解药,迅速地塞入苍鸾嘴中,然后背起苍鸾在晏兵的守护下匆匆出了帐营。
晏将军大喝道:“你们抹黑陛下在前不说,陛下仁善,好意来道歉,你们还心怀不轨,意图谋杀。此仇不共戴天,将士们!踏平北僚!”
有鱼红透了双眼,完了。就在短短的几分钟里,情况彻底变了!他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帐内账外已经打了起来。
有鱼惶恐地摇着头,跺着脚使劲儿大吼:“我没有抹黑陛下,没有设计谋害陛下,我没有弑君!快停下,别打了!…”
周遭全是打打杀杀的声音,仿佛没人听到有鱼的叫冤,或是根本没人愿意去听。
“奶奶的,来啊!”
穆郎彻底怒了,面目狰狞、捶胸大喝,如嗜血的雄狮怒吼,猛地一头撞向持刀砍来的晏兵,将晏兵活活撞死!
“我们没有下毒,小人休想赖我!”
只见一把利刃刺向有鱼,穆朗连忙拽住有鱼甩到身后,把利刃打掉,催促士卒:“晏人使诈,快护送大王离开!”
碰撞中灯火洒落,熊熊大火燃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