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秦淮河上,西子湖,何处不醉人?
柳色青青,烟雨楼前。
一匹马载着一个人慢慢踱来。
马色白,浑身无一根杂毛,阔步昂首,双耳尖声,路上行人见了无不啧啧称道:“好赞的马!”
马赞,人呢?
一件淡青色长衫,材料、做工都属上乘,只是长衫似多日没换洗,前襟上尽是酒渍。
此人容貌英挺,神情柔和,隐隐透出世家子弟的气质和风范,潇洒中多了几分不羁和落拓。
如画如诗的江南风景,落人他的眼帘,非但不见半点喜色,却更添了浓重的忧郁。
马缓缓地沿湖边走着,忽而青青的柳条轻轻地拂过他的脸庞,顺手抽下一根,喃喃地道:“ 春负知别苦,还遣柳条青,雪羽,为何你走了以后,春风依旧吹,柳枝依旧绿,你知不知道那次你不告而别,我找得你好苦……”
不觉间,马已到了楼前,楼中伙计早已迎上来道:“客官,可要楼上观景饮酒?”
那人也不理会他,径自下了马缰绳扔给了伙计继续自言自语地道:
“凡我们到过的地方,我都找过了,南湖烟雨楼,你最爱这里的风景,你会来吗?”
伙计诧异地望着他,他亦不理会,自顾自到楼上靠着窗的位子坐着,点了几盘菜、两壶酒,自斟自饮起来。
不一会儿,竟下起雨来。
细雨,被风吹着,斜斜地飘进窗来,蒙蒙地洒落在青衫客的身上。
他默默地抬起头,痴痴地望着窗外思忖着:“雪羽,可记得也是这样的一天,我与你浅饮,为你高歌,那天你好开心,笑得好美。”
想到这里,他眼中泛起一丝温暖,继而又变为更浓重的忧郁,似乎回忆给了他快乐,却又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回忆有时就像粟花,爱它的美丽而又予人痛苦,却不愿放弃,而回忆必须是已过去的事,永远无法代替现实,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令人无奈!
青衫客用力摇了几下头,仿佛下定决心甩脱了过去的纠缠,回头握起酒杯,轻轻地吟唱: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杨柳岸,晓风残月……”歌声凄切,楼上酒客无不动容。
“喂,书生小哥───” 邻座一个精壮汉子叫道:“你唱得实在好听,只是太令伤心,能不能换个,譬如李白的将,将───”
显见他读书不多,是个粗人,一时想不出,直急得他抓耳挠腮。
“李白的『将进酒』”。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冲者青衫客而来。
青衫客抬头,见一个俏生生的姑娘已坐在面前对着他笑着说话。
她一笑起来,很好看,两颗兔子般的白牙微露出唇边,更觉得俏皮可爱。
青衫客一时愣住了,这笑容美得像她,此刻眼中也尽是雪羽的笑靥,他定定地望着小姑娘,一时呆住了,竟忘了答话。
那姑娘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脸红了红,又低低地叫了一声:“喂,你到底唱不唱啊?”
青衫客对她笑了笑,似乎在逗一个小孩子:“你能陪我喝酒吗?”
姑娘接过他手中的酒杯,倒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道:“你能喝多少?”
青衫客一笑代作回答,饶有兴味地问道:“姑娘芳名?”
“柳眉儿,你呢?
“失魄之人,何谓名姓。”
“这算什么意思呢?喂……”
青衫客不再理她,击着而歌:“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
歌声激扬,楼上酒客,无不侧目。
“……岑天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好诗,好歌!"邻桌那壮汉赞道,仰脖连干了三大杯。
一曲歌毕,听者无不击节叫好。
柳眉儿望着他飞扬的神色,窗外如烟的雨飘落在他英挺的脸上,润湿了他的发鬓,觉得他有说不出的魅力,竟看得出神了。
青衫客突然笑问道:“你是不是饿了?”柳眉儿道:“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盯着糟猫看?”
“糟猫?在哪里?”
青衫客指着身上的酒渍道:“整日泡在酒中,不是糟猫是什么?”
柳眉儿脸又一红,不知说什么,只希望楼上能生什么事,能转移话题。
楼上确实发生了一件事。原先喧闹的酒楼突然静了下来。
两人转过头一瞧,发现楼上忽然多了两个白衣大汉,冷冷地扫视着酒客,仿佛审视着待宰的羔羊。
说也奇怪,酒客们看见他们就好像老鼠看见猫一样,不作声。
青衫客却不再多瞧一眼,又低头喝酒。柳眉儿轻轻地对他说:“糟猫”,他一怔,旋即恍然地报之一笑。
她又接着道:“看他们衣袖上束着的兰花,必定是兰陵王的手下。
一个白衣人已经听见她的话,缓缓地转过脸冷冷地盯着她道:
“这么漂亮的小姐,还是少说话为妙,否则……”
蓦地,青衫客抬头迎着他的目光瞪了他一眼,眼光像两柄利剑,刺进白衣人的眼中。
白衣人只觉双目一阵刺痛,竟被逼得转过脸去后面半句话也说不出了。
另一个白衣人冷冷地大声道:“各位想必已经吃饱喝足了,快回家去吧,酒钱免了。”
话音未落,刹时间满楼的酒客已走了一半。先前那个白衣人向烟雨楼掌柜走去,看似要找掌柜的麻烦。
突然,先前那壮汉也许是有了三分酒意,借着酒劲愤愤地道:
“岂有此理,这里是酒楼,我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身旁一老者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道:“算了算了,连此地陈老庄主这等有威势、照样被他们做了,这帮凶神恶煞你惹不起!”
白衣人阴森森地怪笑道:“背后诋毁别人,该死。”
话音未落,身形一纵已扑向老者,一掌击向老者的面门。
老者惊呼,白衣人眼看就要拍到老人,忽然只听“砰”的一声,眼前顿失老人的踪影。
他急转身形一挫,发现老者连同他坐的椅子闪出有数尺远,却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