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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攸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他只是坐在那里,十分平和的看向曹丕:“您决定好了么?”
“若是您决定好了,那么我等也会随着您的动作而动作。”
从九品中正制度出现开始,世家就和曹丕绑定在了一起,他们共同进退,共同获利,一方若是失败,另外一方也绝对得不到什么好处。
这便是荣辱与共。
曹丕恍然点头,他站了起来,走到院子里的屋檐下,看着那天井中不断从屋檐上流淌下来的雨水,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此时继续等待下去,只会被大汉拖入泥潭。”
他转过头,看着荀攸说道:“你应听闻了从大虞那边传来的消息,墨家的陈林安去了大虞,这代表着什么,我想你应当也是知道的。”
荀攸默默的点头。
陈林安的身份十分特殊,他不仅是墨家当代的巨子,更是“官渡陈氏”此代最为杰出的代表之一。
他前往大虞,是否可以认为这是陈氏对于大虞的支持?
曹丕站在那里,他十分清楚荀攸的心里想法,也十分清楚这些世家的主意,所以他将一个秘密埋藏在心底的最深处,谁也不曾告诉。
这个秘密或许能够让这些跳脚支持自己的世家瞬间退缩,甚至开始重新考虑支持的对象。
“陈氏并非是现在才表态支持大虞”
这个秘密如今知道的,恐怕只有大虞的那位天子、长安的刘玄德,以及自己了。
当年他的父亲病逝之前,几经犹豫还是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所以曹丕才会这么着急的推出“九品中正制度”,为的就是在世家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将世家彻底的捆绑到自己的阵营中。
这是他的手段。
而等到两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时候,这些世家就算想要抽身离去,也来不及了,只能够跟着自己一条路走到黑。
“权力啊,是一种毒药。”
曹丕的脸上带着些许淡淡的笑容,他握紧手,伸出手,望着那远处的湛蓝。
荀攸并不理解他话语中的意思到底是什么,但此时这句话却十分应景。
若权利不是一种毒药的话,此时此刻,天下如何会走到这种情境呢?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
元安十三年,末。
大虞天子下诏,改元“正统”,取自“四海平定天下正,山河一统国民安”的含义,这其中所蕴含着的“野心”让长安以及琅琊方面都十分紧张。
次年,即为“正统元年”。
在大虞天子下诏改元的时候,远在琅琊的大汉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只是这件大事发生的时候,没有多少人表示出了“震惊”和惶恐,整个琅琊朝廷上下似乎都已经达成了一致。
唯有坐在那高高在上位置上的天子,对此有些寝食难安。
因为天子下了一封诏书,此诏书经过尚书台令核验、经过丞相府确认,通过三公众人商议——只是没有经过天子的手。
这是一封禅让诏书。
诏书原文便不再赘述,节选其中些许。
“朕在位三十余载,遭天下荡覆,幸赖祖宗之灵,危而复存。”
“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故唐尧不私於厥子,而名播於无穷。朕羡而慕焉,今其追踵尧典,禅位于魏王。”
这一封诏书并没有引起天下人的在意——除却长安方面之外。
然则就算是长安方面似乎也没有办法在这个事情上有什么太大的动作,毕竟琅琊方面的天下人似乎已经开始习惯了曹氏的掌权。
而琅琊方面的大臣们也都是默不作声。
世家已然掌控了琅琊——或者说琅琊已经掌控了世家。
长安城
丞相府
琅琊方面的诏书令刘备心中愤怒无比,然而他手下的那些谋士也好、武将也好,神色都显得十分平和。
法正甚至安抚着刘备说道:“丞相,自当年曹贼胁迫天子传下禅让诏书之后,你我就应该有这样的准备了,如今曹丕只是将这件事情提前而做,这对我们没有什么坏处。”
简雍、徐庶等人也都是纷纷附和,表示赞同。
唯有诸葛亮坐在最上手处,目光中带着几分的平静,平静中带着些许悲哀之色。
这或许就是大汉的悲哀吧?
已经没有人为大汉而哀悼了,所有人想的只是自己能够从这一场宏大的葬礼中获得什么。
那站在天下之巅,那将周围所有蛮夷全都慑服,打的四海而臣的大汉,终究是要倒下了,或许他们站在这里,守护的便是大汉的最后一块碎片吧?
或许如此。
他闭着眼睛,低垂着眼眸,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沉默,沉默。
刘备苍老的面容看向未央宫的方向,看着琅琊的方向,心中情绪复杂万分,百感交集,一时之间竟然是双目垂泪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是想要复兴大汉的,他是想要匡扶汉室的。
刘玄德此生从未曾有过称帝的心思!
但是时局已经不再等待他了,已经不再给他机会了!
这世上的一切事情,不可能全部都如人所预料的一样去发展。
他站在这丞相府中颤颤巍巍的环视着坐在这里的众人。
马超、黄忠、魏延、徐庶、简雍、庞统、董允、法正、张飞、诸葛亮、关羽。
此时长安大汉方面几乎所有的高层全都汇聚于此,可谓是群星璀璨,可这璀璨的群星也不能够完成一个老人最后的心愿。
刘备的目光中带着些许的茫然,他站在那里,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众人。
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
可最终,英雄一定会被时势所裹挟。
十几年前,坐在这里的全都是想要复习汉室的一群人,他们的眼睛中燃烧着熊熊火焰,他们想要让这一切都变得更好,想要挽救天下、想要建立起一个全新的大汉,一个让苍生黎民都能够吃饱饭的大汉。
那个时候他们心意相通,没有人会做出什么所谓“背叛”的事情。
可今时今日呢?
刘备只得慨然一笑,坐在这丞相府中的人,除却一个诸葛亮之外,其余人恐怕都已经心中没有大汉、没有苍生了。
马超想要大汉一统之后,坐镇西北,或许叫做割据封王更好一些。
西北王?
其余人呢?
刘备不知道。
他只是坐在那里,闭上眼睛,心中悄然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哪怕会跌的粉身碎骨的决定。
此时的他突然有些感慨。
“三十年功名与尘土,惧都落入烈火窟。”
“昔年同道之友,今日相背矣。”
一切都成了各大世家的争斗罢了。
还有谁会在意苍生呢?
正统元年,夏。
在琅琊天子下达诏书的第三天,魏王府的魏王便做出了应对,他上书委婉的表达了拒绝,表示自己并没有这个才能可以接受这个位置,并且表示自己一定会继承自己“父亲”的宏大愿望,为大汉的一统和兴复而努力奋斗。
在曹丕委婉的表示了拒绝之后,这一出戏便进行到了下一步。
在正统元年的夏天,在魏王表示拒绝的第二个月,天子再次发布了禅让诏书,这一次的禅让诏书更加恳切、更加令人落泪,其中甚至表示出自己没有子嗣可以继承这个位置,所以希望魏王不要拒绝自己的禅让,希望魏王能够看在天下苍生的面上,接受自己的请求。
这一次,天子刘协的禅让更加直接,他下达了“禅让宝册”
“册曰:“咨尔魏王:昔者帝尧禅位于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于常,惟归有德。”
“于戏!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天禄永终。君其祇顺大礼,飨兹万国,以肃承天命。”
宝册既已经下达,这件事情似乎已经没有了转回的余地,但魏王显然并不认同。
他上书了一道十分慷慨激昂的奏疏,这道奏疏被记录在史记·汉书、观汉纪、以及汉书三本史记当中。
此奏疏名为“上书再让禅”
全文如下
“奉今月壬戌玺书,重被圣命,伏听册告,肝胆战悸,不知所措。天下神器,禅代重事,故尧将禅舜,纳于大麓,舜之命禹,玄圭告功;烈风不迷,九州攸平,询事考言,然后乃命,而犹执谦让于德不嗣。况臣顽固,质非二圣,乃应天统,受终明诏;敢守微节,归志箕山,不胜大原。谨拜表陈情,使并奉上玺绶。”
翻译一下也很简单,暗戳戳的告诉天子刘协,你的程序没有走全,我哪里敢接受这样的诏书呢?
在这道奏疏呈给天子的当天晚上,曹丕趁着夜色进入了未央宫中,而后自己写下了一道用于明日颁布的诏书。
次日。
天子诏令,赐予魏王曹丕宝玉、玄圭,再陈述了魏王以及魏武王,也就是“曹操”的功绩。
这一次,魏王接受了这一道诏书。
而后,程序便开始继续流转。
在第三次上书委婉拒绝了刘协的诏书之后,天子第四次下达了禅让诏书,而这一次,魏王终于接受了。
这一出盛大的、让天下都陪着演出的戏剧终于委婉的结束了。
魏王如天下人所愿、如大汉天子刘协所愿、如朝廷世家所愿、如自己所愿,终于坐上了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在繁琐的登基大典之后,魏王颁布了第一道诏书。
“皇帝臣丕,敢用玄牡,昭告于皇皇后帝”
“丕只承皇象,敢不钦承。卜之守龟,兆有大横,筮之三易,兆有革兆,谨择元日,与羣寮登坛受帝玺绶,告类于尔大神;”
“唯尔有禅,尚飨永吉,兆民之望,祚于有魏世享。
这是必要的程序和手续之一,在这一出戏剧的最后,魏王、哦,不,是新任的大魏天子曹丕下达了一道册封的诏书。
册封前大汉天子为“山阳王”。
改元“延康”
而后,新任的大魏天子加封了自己的父亲曹操为“太祖皇帝”,也就是“魏太祖”,谥号为“武”,即为“魏武帝”。
在史书中,这样简单的记载了一句这件事情。
“延康元年,献帝禅于文帝,文帝三辞不受,然则顾天下之忧,不得以而受之。”
“则赐献帝为山阳王,与大魏同受。”
“帝初登,则加太祖武皇帝。”
在献帝第二次进行禅让的时候,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一次并非是和之前曹操那次一样的“演戏”与试探,而是一场真正的戏剧。
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迎接新的皇帝,迎接新的朝代。
历史也正式从这一刻开始,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分割线,如果说此前名义上天下还是“大汉”与“大虞”的抗争,那么今日起,天下纷争便是“大汉”“大虞”“大魏”的三国鼎立了。
历史书中的记载也同样如此,在所有的历史书籍、以及后世历史学界的公认中,都将这一年之后的时代称之为“三国”。
而此前的时代则是称之为“黄巾伐天”,将之归属于汉末。
长安
在大魏建立了之后,丞相府内便一直来来往往的有人前来,有世家子弟,有跟随刘备许久的人,甚至张飞、关羽也在此列。
他们都劝诫刘备,既然大魏已经废除了天子,那么他们这边是不是也要有什么动作?
只是单纯的斥责可以么?
他们话里面的意思很清楚、很简单,他们想要让刘备称帝。
刘备如果不称帝,他们永远无法封侯拜相,如果刘备称帝了,未来乃至于一统了,他们也不再是如今的身份了。
在这些人的劝诫之下,刘备只是坐在丞相府内,一动不动。
夜晚
风徐徐的吹拂着,一切都像是最寻常时候的模样。
刘备坐在丞相署的后院中,看着满天的星辰。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即一道声音响起:“丞相.”
刘备轻声开口道:“你也是来劝我的么?”
诸葛亮只是笑了笑,他坐在了刘备的身旁:“亮平生有匡扶汉室之志,如何会劝诫丞相称帝?”
他看着刘备,声音坚定。
“我愿随丞相而动,若事成,则大汉危而转安,若事败,则一切都不过是黄土一抔。”
“丞相不惧。”
“亮有何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