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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传薪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但却没心情看报了。
他躺在椅子上,仰着头,用报纸盖在脸上遮阳。
这个小院四面有土墙,土墙能遮风,不怕风把报纸吹飞了。
春天的风比较大,将刚发出的草木嫩芽吹的快失去了光泽。
大地如同蓄势待发的远动员,急需要一场春雨作为令枪。
可不管未来几日怎么说,反正今天阳光正好,微风和煦,熏的人懒洋洋的不想动。
奉命给赵传薪当跟班的崔凤华,本就不是个勤快的人。又逢这样的好天气,和赵传薪一样不愿意动弹。
于是,尽管赵传薪似乎正在打盹,他也赖在这里不走。
除了赵传薪脸上盖的报纸外,小桌上还有几份。
崔凤华便拿起一份,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报纸上说,日本在华设立南满铁路株式会社,说女子教育获得了清廷认可,拥有合法权。
此外,还有一条新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法国要举办一场京城——巴黎的汽车拉力赛。
崔凤华没有出过国,甚至都没出过关外。
但是他隐约知道巴黎在万里之外,那是一个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无法触及的距离。
实际这次拉力赛的里程是:16000公里。
而这条新闻,依然和赵传薪能扯上点关系。
法国驻华公使巴斯德,在今年年初的时候,致庆亲王爱新觉罗·奕劻照会,再由爱新觉罗·奕劻转达给清廷。
其言辞恳切:“近来,巴黎京都开有专会。拟自京城经过东三省、西伯利亚等处至巴黎城赛行自行机车,大约于西历六月中旬由京师起程,嘱托转请清廷于华境内垂情相助。”
这件事,慈禧交给爱新觉罗·奕劻去督办,拥有一票否决权。
本来已经提上日程,正研究究竟要不要同意。
一来,就好像火车刚进入中国的时候,清廷的大臣,甚至是慈禧都对那种钢铁巨兽心里充满了畏惧。现在面对汽车这种新生事物,心里也是有些发毛的。
二来,明白汽车的意义的人,对爱新觉罗·奕劻说,这次比赛目的肯定不纯粹。他们认为是欧洲人想要打通一条可以通汽车的路线,是为了击垮由华人出资建造的京张铁路。
因为爱新觉罗·奕劻就是这条铁路的大股东之一。
所以,法国方一开始觉得清廷是不会同意的。
清廷这些人其实都误会了,那些法国佬纯粹是为了比赛而来,根本没有其它目的。
这就是认知上的差异。
就像如果有人拍了一部外星人来袭的电影,外星人的飞船能横跨宇宙来到地球,可侵略的时候,却在地面和人类玩近战。
那么有人就会觉得,都已经发展出来能穿越宇宙的飞船了,竟然还会近战?这不可笑吗?
可外星人为何一定要发展远程武器呢?或许外星人就偏要大力发展近战武器,这难道不可以吗?
完全是可能的。
地球人完全按照自己的思维,来思考外星文明。如果这么容易就被地球人料中,那外星文明很大可能只是地球人假扮的。
这,就是认知上的差异。
后来,赵传薪火车上碰见了爱新觉罗·载振,发生了一系列事情,将爱新觉罗·奕劻和慈禧搞的焦头烂额,哪里有心思去搭理法国佬?
直到赵传薪回到关外,爱新觉罗·奕劻才回复了法国驻华大使:“可以!”
这出乎法国的意料,但乐见其成。
崔凤华正看的投入,忽然听赵传薪说:“看啥呢?”
“啊,赵队长,你没睡呀。”
“我刚刚在养精蓄锐,毕竟有很多国家大事等着我操心,这或许就叫日理万机。”
“……”崔凤华不知该如何吐槽,然后掸了掸报纸:“赵队长,这上面说,法国要来咱们这举办什么,什么力赛。从京城,把汽车开到巴黎,老远了。”
赵传薪愕然:“拉力赛吧。就现在的碰碰车,能开到巴黎?”
他可是知道现在汽车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人力车装了个发动机,简陋的很。
以他的体型坐上去,颇有种骑狗的感觉。
“什么碰碰车?”崔凤华好奇问。
“没啥。”
“赵队长,这上面还说,法国已经有5万多辆汽车了,美国才4万多辆,可我长这么大,连一辆汽车都没见过,你见过吗?”
赵传薪拿起茶碗,喝了一口发现凉了,又将茶碗放下。
凉茶不好喝。
他笑道:“见过啊,我还开过呢。”
崔凤华满脸羡慕:“是不是很有趣?”
“无趣的很,吭哧瘪肚的,短程来说没有骑马痛快。”赵传薪说:“凤华啊,你也是读过书的。我问伱,从这则新闻的背后,你看到了什么?”
如果赵传薪刮掉胡子,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
而崔凤华过四十了。
所以被赵传薪叫一声“凤华”,崔凤华挺不自在的。
不如叫全名了。
但想想双方的地位,崔凤华又释然:“这,能看出什么?因为汽车多,所以法国比美国富有?”
提到富有,赵传薪又想到了钱。
真怀念过去大手大脚的日子,可惜一去不返了。
虽然去银行提款,已经没多大意思了。
可另一件事,却足以让赵传薪喜笑颜开。
他微笑着说:“全世界都在进行铁路和重工业建设。
仅是美国,从1905年到现在,就使用了七八百万吨钢轨,车厢几十万节。
这便带动了电力、汽车、化学这些新兴工业。
这就是背后的逻辑。”
崔凤华也就是识字,哪里能了解这么多?
他由心的佩服:“赵队长,你真了不起,懂得真多。”
“凤华啊。”
这一次,崔凤华就没有任何抵触了。
人家比自己牛逼啊,不光是地位的关系,见识学识都高自己一筹。
“赵队长你说。”
“那么。”赵传薪又问:“你从欧美等地的工业振兴背后,又看到了什么?”
自然是瞎子,啥也看不出来。
崔凤华老老实实回答:“没看出来,硬说看到了什么,估计我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
动辄几百万吨,可不都是银子么?
没想到赵传薪竖起大拇指:“牛逼,好见识!”
“啊这……”
认真思考的都是废话,胡言乱语的反而成了见识?
他还等赵传薪解释呢,赵传薪却住口不言了。
这让崔凤华心痒难耐。
终于,他忍不住道:“赵队长,这背后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银子啊,你不都说了吗?”赵传薪理所当然道:“需求量大,那价格就会急骤上扬,这道理你该懂得。
价格高,那么追求利益的人,就会蜂拥而至,跻身这场盛宴中。
但如此高的价格是很难被有限的需求接受的,这样就会有一大批人被套牢。
就像咱们山里有毒的大烟泡,那泡沫慢慢膨胀,最后破裂。
破裂后冒出有毒的瘴气,就会将周围的生物一下子毒死。”
崔凤华先是懵懵懂懂,忽然脑袋就像开窍了般:“我知道了。就像大白菜卖出了高价,大家都来种白菜,投资白菜。投资的越多,白菜的价就越高。但是吃白菜的人是有限的,投资白菜的人想要收回成本,不肯降价。白菜市场却大降价,这些投资人赔大发了。”
“厉害了凤华!”
赵传薪真没想到,这货竟然真的懂了。
人才啊!
他发现哪怕是这个时代,脑瓜子灵活的人也比比皆是。
可多数人都没有稳定输出环境,没有机会出头。
能出头的,可能反而没那么聪明,只会莽,比如那些天天拿枪杆子说话的武夫,在下个纪元能混的风生水起。
这样一想,赵传薪愣了愣。
好像,大概,也许,他也是那类没脑子的莽夫一员。
这可不行。
赵传薪拍了拍太阳穴,自我催眠道:我是天才,我最聪明,我文武双全……
必须挣点“俏钱”,让世人见识见识他的睿智了!
他豁然起身:“哎,可怜美利坚的穷苦大众,今年恐怕要雪上加霜了。”
冷不丁来这么一句,崔凤华愕然:“赵队长,这是为何?”
“因为我缺银子了!”
“这……”
赵传薪起身,摇摇头说:“跟你讲你也不懂。走,叫几个人,咱们去间岛的造谣现场看看群众反应。”
……
斋藤季治郎和筱田治策两人也正赶往间岛。
他已经查明了真相。
斋藤季治郎怒气冲冲:“八嘎该死的赵传薪,他伪造的报纸,那么假。这些愚夫愚妇为何就愿意相信他呢?”
咋听到消息的筱田治策也不敢相信,但他毕竟是靠脑子吃饭的,很快就想通了一些事。
他忧心忡忡道:“斋藤君,我确实低估了此人。他比我想的要聪明。
你想,一般看报纸的都是什么人?
除了中产家庭、官员,还有知识分子,剩下就是贵族。
我们造假,是由上到下的传播。
可这人造假,却直接在垦农间传播。
他不收钱,白白把报纸送给他们。
效果是不同的。
他也正是利用这些垦农根本没怎么看过报纸的特点,才能顺利骗过这些愚蠢的百姓的。”
听了他的话,斋藤季治郎一点也没觉得得到安慰,催促道:“走快些,我们要及时的辟谣,坚决不能让赵传薪得逞。赵传薪,卑鄙小人,啊tui!”
两人带着一群韩国警察,急匆匆的来到间岛。
到了地方后,筱田治策让众多的韩国警察散开,挨家挨户的去辟谣。
“那张报纸上的消息是假的。”
“日本人并没有屠杀咱们的农民。”
“不要相信背水军的话。”
“长点心吧,想想就知道不可能的事,你为什么那么蠢就信了呢?”
“日本人都是好人那……”
一群韩国警察苦口婆心的解释着。
不解释吧,这件事或许慢慢会平息。
这大张旗鼓的解释起来,反而让人起疑。
有垦农等警察走了,对家人说:“本来我怀疑是假的消息,但你看他们这么卖力的解释,啊呸,还说日本人都是好人,看来屠杀韩国百姓这事儿应该是真的了。”
筱田治策偷摸的在外面偷听,想看看成效。
结果发现越描越黑,他的脸也黑了下来。
不禁咬牙切齿:“赵传薪,真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本来,这两天他都准备开始建造统监府派出所了。
结果,赵传薪刚动手就是大招。
最可气的是,赵传薪已经给他时间,让他去防备了。
明明白白的告诉:“准备好了吗,我要造谣了。”
防不胜防啊。
他跟在韩国警察后面,一一偷听反应。
结果不太妙,大半垦农都觉得是真的。
他急吼吼的来到斋藤季治郎身边:“斋藤君,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要反击!”
“这还怎么反击?”
斋藤季治郎心累。
筱田治策咬牙道:“既然他这么干,我们也可以呀。我们也印刷报纸,给他们身上泼脏水!”
斋藤季治郎精神一振:“对,我们模仿他,咱们这就走!”
他们将韩国警察召集回来,急匆匆的找报社炮制新的谣言去了。
而赵传薪则前后脚的来到间岛。
此时的关外,已经有玉蜀黍了,就是所谓的玉米、苞米。
间岛区域的韩国垦农,多半承袭传统种植稻米,但也有少数玉米。
在一小片玉米地里,梳着冲天揪的小棒子,正在翻动玉米杆攒的垛。
玉米的好处是,玉米可以吃,玉米杆还能喂牲口。
而玉米杆垛里,老鼠喜欢在此筑巢。
这个小棒子正在掀玉米垛抓小耗子。
他翻啊翻,干枯的玉米叶被翻的哗哗作响,叶片摩擦的声音有些让人牙酸。
可他一点不介意,玩的十分开心。
一只不到巴掌长的小老鼠,发现房顶被人掀了,一对黑漆漆的贼眼瞄了瞄,马上溜之大吉。
小棒子向前扑去,但慢了半拍,给老鼠跑掉了。
正懊恼,就听身后有个更懊恼的声音:“哎呀,真是笨蛋啊,这都抓不住。”
小棒子愕然回头,只看到一双大长腿。
视线上移,上移,再上移,这才看见那人全是懊恼之色的脸。
小棒子:“……”
你急个什么劲。
赵传薪拎着他的领子,将他薅到一旁:“瞧我的,抓耗子我可是一把好手!”
小棒子两条小短腿在空中乱蹬,但无济于事,最终被丢到一旁。
赵传薪一手一捆玉米杆,快速的翻了几捆后,小老鼠再次显形。
小棒子冷眼旁观,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有那么厉害。
就听赵传薪说:“干饭,拦住它!”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狗抓老鼠的技能比猫差了不止一筹,干饭也不例外。
但干饭的优势在于,那狗脑子特别聪明。
它没急着动,先打量一下地形,然后抄了老鼠的后路,守株待鼠。
等老鼠吓的逃窜,赫然发现前面有个庞然大物,吓得掉头往回跑。
此时赵传薪已经到了近前,上去一脚,直接踩住了老鼠尾巴,让它逃无可逃。
小棒子目瞪口呆。
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
于是看着干饭,哈喇子都快流下来。
这狗真厉害,眼馋啊。
赵传薪警惕道:“小棒子,我知道你们这个民族喜欢吃狗肉,但我劝你别打它的主意。”
“不吃不吃,我就摸一摸它。”
跟着一起来的崔凤华哭笑不得。
这赵队长,怎么跟个孩子一样。
赵传薪一脚将老鼠踩的肚破肠流,然后笑嘻嘻的过去问:“小棒子,我问你,日本人是不是又来杀人了?”
“我不叫小棒子。”小棒子争辩。
“好的小棒子。日本人到底来没来杀人?”
小棒子想了想说:“大人们都说日本人杀人了,但是我没看见。我没看见的,我就觉得他们应当是没杀人。”
我曹……
赵传薪看看崔凤华:“有时候只有小孩子,才能看穿真相。年纪越长,智商越堪忧。”
崔凤华无语:这话你对着我说什么?看我“年长”是吧?
赵传薪又问:“小棒子,我问你,你看过报纸了吗?你觉得写的好不好?”
小棒子摸了摸干饭光滑干净的毛,稀罕的不行。
又看见被赵传薪踩的四分五裂的老鼠,遗憾的摇了摇头,可惜了。
要是给他,他可以先玩,然后玩够了再烤着吃,丝毫不会浪费的。
他说:“报纸上面的字我看不懂。但是上面的画挺好玩的,可惜很少。”
咦?
赵传薪灵机一动:“是吗,只有你这样觉得,还是大人们也这么想?”
小棒子挠挠后脑勺,头皮屑直往下掉:“大人们,应当也喜欢看画,因为好多人不识字。但我爹识字,只是他要下地干活没时间教我。”
当人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时候,其实不妨听听孩子的建议。
孩子往往更能切中主题。
赵传薪手一伸,多了块糖:“送你了。小棒子,你认得多少孩子啊?”
小棒子见糖眼开,欢喜的接过:“我认得这里所有的孩子。”
赵传薪眼珠子转了转:“小棒子,明天我还来,你回去偷偷告诉这里所有的孩子,让他们明天早上天没亮的时候,就来这里集合,不要惊动家里的大人。我给你们发糖,你们帮我送报纸好不好?”
小棒子一听,眼睛就亮了。
他想的更多。
首先有糖吃,这是最主要的。
其次,
他问:“新报纸,上面还有画吗?”
赵传薪笑了:“新报纸,上面全是画,让你们看个够!”
“那好,明天你一定要来。”
3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