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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元节此时疲惫不堪,便坐倒在木地板上,背靠木板墙壁睡着了,直到胥璐将两只空尿器放入里屋来时,邵元节才睁开惺忪睡眼。
大巫师谷雨正独坐沉吟,两名女弟子便提着竹篮子进屋来了。二人从竹篮子中取出两副碗筷,在两张矮几上分别摆上稀粥、咸菜和糖包子,其中一个年纪十八、九的女弟子礼貌地对大巫师说道:“大巫师,请用饭吧。”
大巫师谷雨看了她一眼,忽然开口说道:“你是申静吧?”
那名女弟子见大巫师记得自已的名字,心中窃喜,有些羞怯地说道:“属下正是申静。”
大巫师又道:“你是巫咸的徒弟么?”
申静嗯了一声,说道:“属下正是巫咸的弟子。”
其实她只是巫咸岑珂的记名弟子,这位申静便是当初追捕巫即贺宝如时,在山上被杜娟打了两个响亮耳光的女子,也就是郑医生的小姨妹。
大巫师又瞥了一眼另一个女弟子,见她是一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的大嫂,因问:“你也是巫咸的弟子吧?你叫什么名字?”
这位大嫂实话实说道:“属下是巫咸的记名弟子,我名叫金秀。”
原来这金秀便是当日见到申静受辱时,站出来貌似谦和地对巫罗杜娟说过几句威胁话的那位大嫂。
大巫师谷雨之所以记得申静,是因为有几次自已在巫蛊门中巡视之时,这申静都会丢下手里的事情,走过来向自已礼貌问好,并借机跟自已说上几句话。
大巫师是个首领,自然能看出这申静是个想攀高枝的人,虽然因为她是巫咸岑珂的弟子,但因她对自已有讨好之意,是个乖觉的人,故对她也有几分好印像。
大巫师谷雨对申静似笑非笑道:“这两天我的胃病才好一些了,所以比平时略能多吃一些东西,你下次送饭来时,就多盛些饭菜吧,如果不是你来,你也对别的同门交代一句吧。”
申静讨好地说道:“大巫师的话,弟子一定会记住的!大巫师中午想吃什么,拒吩咐属下,我好向厨房的师傅转告一声。”
大巫师道:“吃什么就随便吧,只是多盛些饭菜来就是了,我昨天半夜时就感觉有些饿了。”
申静的姐夫是郑医生,故申静对胃病也略知一二,于是含笑说道:“我的姐夫便是一个大夫,所以属下知道有胃病的人,一定要少吃多餐才行,属下一定会转告厨房的。”
大巫师淡然一笑,没说什么。
申静和金秀站立一旁,看着大巫师和胥璐分别坐在两张矮几上吃早饭,大巫师蔼然说道:“你们先下去吧,等会再来收拾就是。”
二人互视一眼,金秀忙道:“是,请大巫师慢用吧,属下先告退了。”申静说道:“等一会我上楼来收拾碗筷之时,顺便给大巫师拿些点心上来,大巫师晚上若是饿了,就可以吃一些点心充饥。”
大巫师见她对自已依旧恭敬得很,心中也有些感动。
待二人下楼去后,大巫师谷雨便拿了三个糖包子,起身走到里屋给邵元节吃。
邵元节见大巫师亲自端来一盘糖包子,好生难为情,说道:“大巫师,我不吃,你有胃病,这些东西你自已吃吧。”
大巫师见邵元节一脸疲惫的样子,温颜说道:“你也受累了,也饿了吧,不用客气,快些吃吧。”
邵元节肚子实在饥饿得不行,便说道:“多谢大巫师!我就只吃一个包子,这两个包子你自已吃吧。”
大巫师莞尔一笑,道:“我先前不过是哄那女弟子的,其实我哪有这么好的胃口呢,我喝稀粥就够了,你不用这么客气的。”
邵元节听了这话,才不再推辞,坐在地上,将包子放在自已衣服上,将空盘子递还给大巫师。
大巫师看了他一眼,暗忖:“这少年甚是机警啊。”
大巫师从他的言语举止中能看出他是一个实诚的少年,对杜娟又一往情深,为了杜娟甘冒奇险,心中甚是内疚,眼圈不由微红,转身走了出去。
邵元节吃了大半个包子,便有些难以下咽,一来是口渴,二来心中悲痛,杜娟现在下落不明,自已又自投罗了,夫妻重逢遥遥无期!但为了有体力伺机逃离凶险之境,只得勉强自已啃包子。
少时,楼梯处响起轻快的脚步声,申静口角噙笑提着一个食盒进来了。大巫师见只是申静一个人上楼来了,心中不由一热。
金秀是个见风使舵的妇人,见大巫师在落难,而软禁大巫师的又是心狠手毒的师父巫咸,她哪敢对大巫师示好。
金秀见申静提着点心急巴巴去讨好大巫师,心中偷想:“这女孩子表面聪明,其实有些傻,不知她还图大巫师什么?”转念又想:“要是大巫师能度过这道难关,她也会记着这是我们二人对她的好……”
申静殷勤地从食盒中取出几种点心,放在茶几上。大巫师勉强一笑,说声:“麻烦你了。”申静红了脸忙说:“不麻烦,这是属下应该做的事情。”
大巫师谷雨虽然虎落平阳,但毕竟是一代当家人,也不愿对属下表露感情,便淡然一笑,放下筷子不吃了。胥璐见大巫师放下了筷子,忙两口喝完了碗中的稀粥,也知趣地放下了碗筷。
申静见二人都不吃了,也不好劝大巫师,只得收拾碗筷盘子,做出开心的样子,说道:“大巫师胃口果然好多了,今天包子也吃完了!”
大巫师淡然一笑,没说什么。
申静走后,大巫师坐了一会,才进,见他才吃了一个半包子,目中隐有泪光,不由叹了一口气。
邵元节站起身来,又问起杜娟的下落,大巫师和颜悦声道:“有话慢慢再说吧,你先吃了这两个包子。”
大巫师说话虽然温和,但她多年担任巫蛊门首领,神情语气之中自然而然有一种让人难为违拗的力量。
邵元节不好意思与大巫师面对,便蹲下身去低头吃包子。大巫师见他嘴唇发干,便亲自替他端来一杯热茶,邵元节诚惶诚恐地站起来,道声多谢,接过来喝了。
大巫师谷雨见他衣服裤子上都有泥巴,想起当日给杜娟接风洗尘在满园春酒楼听歌的热闹情景――彼时,大家都拿杜娟和她找的小男人开玩笑,大巫师谷雨心中对杜娟的小男人亦有些好奇,因笑道:“杜娟,你不要害羞啊,你相公要是真来了,你就让他来让我们大家看一眼嘛,呵呵。”言犹在耳,杜娟的这个小男人也真的见到了,但却人事已非!
大巫师想到巫即杜娟对自已忠心耿耿,如今她人不在了,她的男人也因而身陷绝境,心中不由一痛,忍不住掉下泪来。因怕邵元节发现,忙转身走了出去。
胥璐见大巫师掏出手绢拭泪,不由得一怔。她服伺大巫师谷雨有三年了,这还是头一回看见大巫师掉眼泪。胥璐忙低下目光转过身去,装作没看见。
大巫师谷雨是一个首领,本来感情难得流露,但现在她被软禁了许多时日,因而变得有些脆弱起来。
大巫师正独坐默想心思,楼道上忽然响起脚步声,听脚步声似来了不少的人,大巫师面色一寒。
邵元节知道有人来了,心情不由紧张起来,怕暴露形藏,不敢再吃包子,坐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少时,屋外走进来几个人,只听一个妇人的声音说道:“大巫师,我昨天才从老家回来,听说大巫师的事情后,我今天就来看你来了。”
邵元节在里屋听这人声音好生耳熟,心中寻思:“这人会是谁呢?”
大巫师呼了一口气,没好气说道:“你是想来做说客么?”
那妇人唉声叹气一阵,才陪着小心说道:“大巫师,小的实在无颜见到大巫师,但我又实在不忍心大巫师受到委屈,所以我才答应来看一看大巫师的……”
邵元节听了这几句话,恍然醒悟过来,这妇人原来是草鬼婆呢!
大巫师低目不说话,草鬼婆言芙蓉小心翼翼说道:“巫咸已经说过了,只要大巫师答应引退江湖,巫咸自会善待大巫师,也不再理论大巫师的过失……”
大巫师勃然大怒,在茶几上重重拍了一巴掌,声色俱厉道:“呸!现在我还是大巫师呢!哪里轮到她岑珂说这种混账话!”
草鬼婆言芙蓉吓得身子一缩,过了半晌,才又战战兢兢说道:“是,只是巫咸和巫宗司几位长老都认为……大巫师触犯了巫蛊门的‘十三巫蛊诅咒’……用黑巫术让邢家栋失去记忆,又私自纠集巫即、巫真、巫礼、巫罗、蛊真、蛊抵六人与天师道火并,害得三位巫师、两位蛊女不幸战死……巫咸会让巫宗司弹劾大巫师的,请大巫师还是三思才是啊……”
邵元节听见这话,不禁大吃一惊,原来用黑巫术让颜艄公失忆的人竟然是大巫师!难怪杜娟当日那么忌惮同颜艄公一起来泸溪!自已当初没有听从杜娟的话,杜娟果然是因为这事失踪了!
大巫师沉默了一会,忍不住问道:“你刚才说战死了五位?那么活下来的是谁啊?”
草鬼婆道:“只有巫礼幸免于难,其余五位都战死了。”
邵元节陡闻杜娟的噩耗,宛如晴天霹雳,惊得呆住了,几乎怀疑自已的耳朵听错了!
“难道杜娟也战死了么?难怪我昨天用天眼没有看见杜娟啊!”
邵元节痛苦地闭上眼睛,想到自从在湖北蕲州与杜娟分别以来,夫妻二人就没有好好相聚在一起!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滴湿了手中的包子。
大巫师也很震惊,悲惶地说道:“只有巫礼一人活下来了么?这话是谁说的?”
草鬼婆说道:“巫礼和大巫师的四位女侍者都是这么说的。”
大巫师微微激动地道:“巫礼人在哪儿?我想要见一见她!”
草鬼婆说道:“巫礼和魏丹等四位女侍者现在都在养病之中。”
大巫师默然片刻,才沉痛地说:“巫即、巫真、巫罗、蛊真、蛊抵五位不幸殉教,我也深表痛心,她们五位的遗体都已安葬了么?”
草鬼婆说道:“三位巫师和两位蛊女的遗体都已安葬了。”
邵元节听了这话,脑子空白了一阵,才回过神来,忆起从前与杜娟携手共走江湖的甜蜜日子,如今阴阳两隔,夫妻缘尽于此,不禁热泪盈眶。他此刻痛不欲生,只想到杜娟坟前痛哭一场,然后引刀自尽去追她的亡魂!
过了半晌,大巫师的脸上露出厌恶之色,恨恨的道:“本座虽然难辞其咎,但这造祸之端你也有一份!”
草鬼婆大惊失色道:“大巫师,你这话是从何说起啊?”
大巫师哼了一声,怒道:“那次你在议事之时无故迟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去给邢家人通风报信了么!巫咸之所以会知晓此事,也是你故意说给她知道的吧!”
草鬼婆正欲辩解,大巫师忽然省起邵元节在里屋,他很可能正在偷听这些话呢,于是摆摆手,道:“你不用狡辩了,我心里都有数!”
草鬼婆脸上现出羞赧之色,她本来只是想陷害杜娟,但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田地,居然将大巫师也害了――这真是害人终害已啊!自已失去了一向袒护自已的三师姐这个大靠山!以后只能在巫咸岑珂面前夹起尾巴做人了……想起岑珂的阴险毒辣,草鬼婆也不寒而栗,深感前途莫测。
大巫师斜睨了一眼草鬼婆,侧转了身子,挥手说道:“你还是走吧!我再不想见到你了!”
草鬼婆哀哀痛哭起来,大巫师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还是走吧,回去传我的话,我想见一见巫礼。”
草鬼婆流着泪羞愧地走了出去。其余人见草鬼婆没有说动大巫师,反而被大巫师教训哭了,既感无奈又感滑稽,只得随草鬼婆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