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急之下的顾青竹,来不及多想,伸腿一绊,全没防备的顾大宝脚下不稳,没扑到青英,自个一头栽倒,摔了个嘴啃泥,一身肥膘顺地滚了几滚,把秦氏的一个七八成新的竹篮压扁了。
“娘呀,痛死我了!”顾大宝跌得鼻青脸肿,肥硕的身子像个大王八似的趴在地上,手脚乱蹬,哭得震天响。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小子,你有本事抢泥去,何苦拿我竹篮撒气,还不快叫你娘来赔!”秦氏拿着散了架的竹篮,气哼哼地瞪着他骂。
被顾大宝这么一搅合,旁边的人也不抢泥了,都转头看他笑话,只见他两行眼泪将脸上的泥灰冲刷出几条细小的水痕,再被他的胖手胡乱一抹,脸盆似的大肥脸转眼变成了大花脸,众人见此,全都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几个小男孩更是笑得抱着肚子,在地上滚作一团。
顾青竹可管不了那么多,她趁乱一把抱走了青英,青英完全不知情,只笑嘻嘻将怀里的泥牛脚献宝似的给阿姐看,站在外围的顾青松听见人群里爆发出嘲笑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紧赶着上去,却被迎面出来的顾青竹一把拉走了。
姐弟三人走不多远,就听见后面传来二婶朱氏尖利的嗓门,以及秦氏不甘示弱地回骂声。
小小的青英在顾青竹怀里抖了一下,年三十早上,朱氏为了抢粮,硬生生揪下了她一把头发,她这会儿听到她的声音,头皮立时隐隐作痛。
“别怕,咱们回家了。”顾青竹心疼地拍拍小妹软软的小身子,青英乖巧地搂着姐姐的脖子,窝在她的肩窝上,将那些炸锅般的争吵丢在身后。
“姐,这是怎么了?”顾青松回头望了望,先前还好好的呢,咋转眼工夫,就闹将起来了,他有些疑惑地问。
“顾大宝抢泥摔倒了,不知羞地哭呢。”顾青竹撇了下嘴,不屑地说。
三人回到家中,锅里的包谷粥还剩一些,顾青竹又煮了几个红薯和两个鸡蛋,炒了盘雪里蕻咸菜,青松在院里将泥牛脚细细地敲碎,青英则兴奋地蹲在他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和他说话。
“快洗洗吃饭吧。”顾青竹探头唤道。
青英为了抢泥简直滚成了一只小土猴,顾青竹帮她洗脸洗手,重新梳了小揪揪,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方才抱她上桌吃饭。
“青松,我一会儿出去撒土,今儿日头好,你把葛根粉倒在大匾子里晒晒,如今山上的雪化得差不多了,明儿是赶集的日子,我想背去县城德兴药行卖,那里价格高些。”顾青竹一边说着,一边将剥好的鸡蛋放在青英的粥碗里。
“姐,我……我今年不去镇上念书了。”顾青松埋头吃饭,声音低低地说。
“那怎么行!柳先生说你念书极聪明的,明年说不定就能考上童生,转到县里学馆去上学呢。”顾青竹有些惊讶地说,她弟弟爱读书她是知道的。
“我在家看书也是一样的,明年肯定能考上!”顾青松难得这般执拗,想来这事,他已经思虑很久了。
顾青竹听着有些心酸,沉默了会儿,开口道:“之前攒下的钱,我借给村长了,你再等阿姐几日,待收了春茶,凑到半年的束脩,你还是要到柳先生的书塾去。”
“阿姐,你拿钱救青山哥是对的,若换做我,我也会这样做的,可如今阿奶每月逼着你要口粮,迟一天都不行,青英还小,我若出去读书,花钱不说,谁帮你做事?你这样太苦了,我怎么忍心!”顾青松抬头看顾青竹,他眼中酝着泪水,在昏黄的灯火下,闪着点点光亮。
“这些事,你别管了,姐早想好了法子。”顾青竹爱怜地抬手揉揉弟弟的头发。
“阿哥,我都六岁了,会烧火,喂鸡,挖野菜,能做很多很多事,你就听阿姐的吧。”青英举着小木勺,微微地扬起脸,奶声奶气地说。
“对呀,咱们青英是个能干的小姑娘呢。”顾青竹笑着摸摸青英的小脸,将她嘴边的蛋黄屑抹去。
“阿姐……”顾青松低唤了一声,还想说什么,却被顾青竹严厉打断了,“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供青松读书成器是父母一直以来的心愿,虽然他们如今一个成了张冷冰冰的牌位,另一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顾青竹却是半点不敢忘,再苦再难也都得咬牙撑着,这是她应担的责任。
在这个家里,顾青竹长姐如母,顾青松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容置疑,一下子软了肩膀,不再说什么,只闷声喝粥。
吃了午饭,顾青竹在厨房洗锅碗,青松和青英各抓了一把院里碾碎的泥土,撒到鸡圈和狗窝里,按习俗,将抢来的春牛土撒在田地牲口棚里,能够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六畜兴旺。
临出门,顾青竹叮嘱了弟妹几句,挎着竹篮刚拐过顾大娘家山墙,就看见郑家禄蹲在窝风处,对着几个孩子讲古,他看见顾青竹,撇下众人,笑着招手。
“郑叔,你又说啥稀罕事呢?”顾青竹迎上去,笑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