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酒吧

新历四十四年，三月十六日，周一。

程斌用含在嘴里的软管从背上的水袋里吸出一口水，然后将水小心地淋在自己左手的食指上，伸展开看着上面的水迹变干。

“湿度三十。”

他用右手食指在绑在左手前臂上的个人电脑上按了几下，设定好参数。

“风力三级，偏左一密位。”

这种个人电脑有成年人的一个手掌大小，正好可以绑在手臂上，它的功能很强大，唯一的缺点就是费电。要知道在荒原上，充电是件很奢侈的事，而没电之后，这玩意的作用甚至比不上一块砖头。

程斌把嘴里剩下的半口水慢慢咽下肚去。在荒原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浪费，包括可以直接饮用的水。

他将右手食指放回到M16步枪的扳机护圈上，轻轻活动了几下，这才慢慢滑落到扳机上。同时微微侧头，将右腮贴到了步枪上，右眼刚好凑到已经打开了镜头盖的狙击镜上。

从狙击镜里看到的是一只变异兽，它有着很鲜艳的毛色，看样子有点像一只鹿。

程斌知道那些热衷于分类的人给变异兽取了很多有特色的名字，但是他对这些名字毫无兴趣。对他来说，无论变异兽的外貌有多奇怪都不会改变它固有的价值。

无论是哪一种变异兽，它的肉都可以吃，血都可以喝，毛皮不但可以御寒，还可以有限度地抵挡辐射。

最重要的是，变异兽的内脏中可以提炼出一种被称为X4AV6的物资，这是制造基因修复剂的重要原料，在人类科学家解决人工合成X4AV6之前，从变异兽的内脏里提炼，是获得这种神奇物质的主要途径。

简单地说，变异兽可以换钱，换很多的钱。

钱在荒原上没有意义，但是没有人能一直生活在荒原上，而一旦离开了荒原，没有钱的人就将寸步难行。

美丽的变异兽并没有意识到几百米外有一支枪对准自己。它正低着头啃食地面上的苔藓类植物，不时谨慎地抬头观察。它的两只眼睛很大，对称长在狭长头颅的两侧，看起来非常美丽。

随着微风吹过，一只飞鹰在空中转了半个圈，发出一声孤独地鸣叫。

变异兽被鹰鸣声吓到了，它猛地抬起头来，回头向程斌藏身的方向望去，就在这个时候，低沉的枪声响了起来，一枚五点五六毫米子弹从它一侧的眼框钻进去，从另一侧眼框钻出来，同时带走的，还有变异兽的生命。

变异兽美丽的头颅猛地扬起，然后带动身躯重重摔倒在了地上。不远处一群栖息在地面上的乌鸦受到了惊吓，展开铁灰色的翅膀腾空飞起，在变异兽的尸体上方盘旋呱噪，试图确定发生了什么事。

枪声响过之后，地面上重新陷入了安静当中，被击穿头颅的变异兽再没有动静，披着光学迷彩躲藏在草丛中的程斌也没有动。

荒原上的危险是来自全方位的，任何时候，每一个正在猎杀猎物的猎人都可能已经成为了别人的猎物，只有最小心谨慎的人，才有可能活得长久一点——除非他不想活得长久。

新历四十四年，三月十八日，周三。

暮色笼罩枫叶镇的时候，小镇房屋的烟囱里开始陆续升起炊烟，如果这时有人从高空俯视，会发现苍凉的荒原上又多了点点斑驳。

程斌坐在酒吧的一张桌子旁边，面前的盘子里放着两片叠在一起的面包和一根烤肠，旁边还有一杯酒。也许是因为还没到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所以酒吧里人不多，显得有些冷清。

“你看起来很陌生，第一次到枫叶镇来？”

给程斌送酒的女招待大概三十岁左右，正是女人最有魅力的时段。她个子很高，消瘦，颧骨很明显，眼睛很大，在灯火的映照下闪烁着动人的光芒。

“你的老板不介意你和客人聊天吗？”程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看着她反问道：“还是你刚好有一个****的老板？”

“还可以更简单一点。我就是老板。”女人说道：“当然我也很善解人意。”

她指了指程斌身边的座位，“我可以吗？”

没有等程斌回答，她就很优雅地坐了下来，通常来说，单身的男人不会拒绝主动靠近的女人，尤其比较漂亮的那些。

她看着程斌说道：“大家都叫我艾米莉。”

程斌点了点头，伸手拿起盘子里的面包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艾米莉并没有因为冷场而感到尴尬，她好奇地说道：“你是左撇子？”她说道：“你用的左手。”

“我的右手有另外的用途。”程斌咽下嘴里的面包，用右手拿起酒杯，“比如这样。”

艾米莉点了点头，“很有原则。”她看出程斌没有聊天的愿望，于是从座位上站起来，向程斌点了点头，“和你聊天很愉快。”

“这就是你保持生意兴隆的办法吗？”程斌看了一眼盘子里的烤肠，问道：“我是说，和每个客人搭讪？”

“不。”艾米莉笑了起来，她很诚实地说道：“保持生意兴隆的最好办法，就是干掉所有生意上的对手，让顾客别无选择。”

程斌愣了一下，看着她翩然离开，这才沉默着低下头，继续自己的晚餐。

这时酒吧的门被推开了，两个壮汉走了进来，他们站在门边看了看，就目标明确地向着程斌走了过来，站到程斌面前之后，一个人说道：“有人要见你。”

程斌慢吞吞咽下嘴里的食物，抬头看着对方说道：“我没兴趣。”

“好吧，我们重新说。”壮汉说道：“我的老大要见你，他有笔生意给你。”

程斌叹了一口气，把手里吃剩的面包片小心地放回到盘子，艾米莉店里的面包烤得不错，但是有些太脆了，很容易掉渣。

“让我把话说得明白一点。”程斌说道：“这里有很多需要工作的人，如果你愿意到门外去看看的话，应该还能看到更多，所以你既然直接来找我，我就当你调查过我。那么你应该知道，我刚刚赚到了一笔钱，所以现在不缺工作。”

他说道：“当然如果你不是那么着急的话，可以等一个月之后再来问我，如果到那时候我还没有因为基因崩溃死在某一张床上的话。”

壮汉愣了一会，转身向同伴笑道：“他是拒绝了我吗？他居然拒绝了我。他知道我的老大是谁吗？”

然后他猛地伏下身子，把两只肥厚的手掌重重按在程斌面前的桌子上，“我的老大是古浸先生。”

当他的两只手拍在桌子上的时候，由沉重柞木拼接成的圆桌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桌上的所有东西都移动了位置，程斌只来得及扶住酒杯，于是桌子上多了不少面包渣。

他凝视着居高临下俯视自己以增加压迫感的壮汉，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他看了看右手扶着的杯子，说道：“这是一杯好酒，我不想浪费它。”

然后他把杯子里的酒倒进嘴里，一饮而尽。下一秒钟，他用左手抄起摆放在餐巾上他还没有用过的餐刀，一下刺穿了壮汉的手掌，把它钉在了桌子上。

壮汉惨叫起来的同时，他的同伴急忙伸手从腰间的枪袋里拔枪，但是脸上立刻被程斌扔出来的酒杯砸了一下，他慌乱中退后一步，没能抽出枪来。然后程斌的枪就先响了，那是一只在荒原上很常见的转轮手枪，此时正握在程斌的右手里，发射后的枪口中冒出袅袅青烟。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仰面倒了下去，砸倒了一张空桌。

“你竟然敢杀了他？”右手手掌被钉在桌子上的壮汉难以置信地叫道。他想用完好的左手拔枪，然而枪袋挂在右腰上，这让左手拔枪的动作显得非常可笑并且难以完成。于是他又想拔出刺穿手掌的餐刀，但是碰触了一下餐刀的刀柄后，疼痛又让他开始犹豫。

程斌没有回答壮汉的话，他沉默着站起身，先收起转轮手枪，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硬币，将其中的几个排在桌子上。

“很抱歉弄脏了你的地板。”程斌向站在吧台旁边愕然望着他的艾米丽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餐巾，把还没动过的烤肠包起来放进怀里，伸手拎起身边地上的背包背好，然后握住步枪走出酒吧的大门。

很快，酒吧外传来摩托车发动的声音，同近至远，直到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