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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娘看着五哥哥离去时,那有点落寞的背影,也有点无语。
别说是这会儿,就是她生活的前世,风气开放到那样的程度,也没有她们这样人家的儿子,要送上门去给人家做上门女婿的,这是个尤其重视家族传承的时代,生了孩子,却全部只能跟着别人姓,无论如何,也是办不到的事情。
不说父母同不同意,只怕五哥自己心里那关,他自己就过不了。也难怪刚才娘那样问他,他死活也不开口了。
除非武家能把武三娘外嫁,而不是招上门女婿,两人的事情兴许还有可能成。
想到这个,八娘眼前一亮。
大家都以为武家是必定要招女婿的,可事情未必就一定是那样。不如自己寻个由头,去武家看望看望武三娘,套套她的话。
照她看来,武三娘对五哥,也应是有些情义的。
这么一想,便回屋里换了身衣裙,去寻朱氏,禀说要去寻武三娘商议点事情。
因着守孝,饭庄里有陆长安管着,每日阿蓝回来,有什么生意上的事情,需要她拿主意的,也会代为转告,每日里也会把铺子里大小事情,给她说上一遍。而木器坊里,则有七月九月两个打点,大事上也有苍耳坐镇,苍耳跟了她这么久,她又有心让苍耳成为她生意上得力的助手,教的极是用心,苍耳人虽火爆了些,可却也顶是聪明的,一个教的用心,一个学的用心,进步自然不是别人可比的。又有七月和九月两个丫头帮衬,一般的顾客,她足可应付,因此有她看着铺子,也就不可能有什么大问题。也只有大单子需要她与顾客沟通时,八娘才会出个门,因此这一向她基本上都是守在家中,画些图样而已。
朱氏是一向不太管八娘的去向的,听说她要去武家,心里想着定是有什么生意上的事情要去寻武三娘说道,哪里又会拦着,只是交待了几句,便放她出门。
八娘就让人叫了许十三套了马车,一径儿寻去了武家。
可巧武三娘因身体有些不大舒服,也正在院子里歇着,正觉着闷,听人来报说是曾家八秀过来看她,便忙叫新月去二门处接人,自己也套了见客的衫裙,迎至院门。
“你今儿怎么跑出来了?”武三娘笑问道,又见八娘一身素服,人也比春时瘦了好多,不由心疼道,“瞧你这一向瘦的,今儿你来,待用了晚膳再回去,我回头吩咐厨房里做几个小菜,前几天我娘还念叨你呢。”
八娘笑道:“在家里闷着,又不好四处走动,想干娘和三姐姐了,就寻了个借口来瞧瞧你们。”
既是来访,定是要先去见过武夫人的。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绕过花园,去了前院武夫人处。
武夫人见八娘来访,也有些意外,但因着极久未见了,倒是高兴的很。娘儿三说了一歇话,武夫人便笑道:“也别陪我这个老婆子坐着了,你们秀妹二人自管说话去,没得我拘了你们。”
八娘笑回道:“干娘哪里就老了?若是那不知道的人,只当干娘是我和三姐姐的姐姐呢。”
马屁人人爱,夸女人年轻貌美,永远是不败的典经马屁。
武夫人听了,果然笑了,又骂道:“你这孩子,说个话也没大没小的。”
八娘佯装无辜道:“八娘说的都是实话呢。不信干娘你问问三姐姐,瞧瞧我说的可是真的?”
武三娘忙肯定道:“娘看起来是当真是很年轻。八妹妹这回说的可是真话。”
八娘嗔道:“瞧三姐姐这话说的,好似八妹我往常说的都是假话一般。”
武夫人笑骂道:“两个泼皮猴儿,拿你们的娘开玩笑。都要打嘴。快些儿去说说你们姐妹间的体已话吧,八娘你晚上就留在家里晚饭,晚上我再派了婆子送你家去。”
八娘自是应了,两人这才行了礼,告辞回院。
待到了院里,武三娘才道:“八妹今儿来寻我何事?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八娘便叹了口气:“我们家如今再烦着呢。”
“烦什么?”武三娘奇道。
“还能烦什么?我哥哥们的婚事呗。”八娘一边说,一边仔细打量着武三娘的神情,“因着要给祖母守孝,家里得再过两年,才能办喜事儿,可是哥哥们年纪都大了,二哥是因着未过门的二嫂嫂年幼,这才推迟了婚事的,四哥哥和子阜子景两个哥哥,也定了亲事,只等除服就能办喜事了,如今就剩我家子简哥和五哥了,这才是叫我娘愁的。今儿一早,因我娘与三婶娘说起哥哥们的婚事,道是二年后除了服,就一道儿抓紧的办了,这就又说起了子简哥和我五哥还没媳妇呢。”
武三娘听说这个,一时脸色微变,低下头去,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就听八娘继续道:“我娘今儿可被我五哥给气着了。”
“怎么了?”武三娘抬头问道。
八娘装着一脸愁容道:“还能怎么了?今年上半年,不少人家来我们家为我五哥说亲事的,就是南丰城的媒婆们,也没有一个没上过我们家门的,论了多少家,我五哥楞是一个也没看上,还道是哥哥们都未成家,他的亲事也不着急,等过两年再说。”
武三娘听到这里,一时就有些痴,心道曾五郎那样的人物,眼界高些也是当的,自己虽心中有他,可南丰城里家世好,模样标致的秀,也是不少,他统统看不上,自家这样的家世,又如何能落入他的眼?一时又笑自己生了妄想痴心,却不知有句古话道,**眼里出西施,她心中曾家五郎固然高不可攀,那曾家五郎心中,未必不会觉得她也如那高天明月般不可撷摘。
一时有些难过,又想着曾五郎到底并没看上那些家的秀,心里又有些说不得的窃喜,只叹道:“你家五……哥,眼光倒确是高的。”
八娘便道:“那可难说,要我说来,不见得是我五哥眼光高呢。这不,我娘一早就差了我去寻了我五哥哥问话。因我三婶娘提醒我娘,道怕是我五哥心里有了人,不定是看上了哪家姑娘,脸皮儿薄,不好意思说出来,家里又没个人过问,因此才不肯轻易议亲的呢。道是若有媒婆子说的是他心上的人,他不定就肯了呢。我娘寻他去,问的可不就是他有没有看中哪家姑娘?”
“那他可有?”武三娘脱口问道。
才一出口,就知道这话问的不妥当。不由红了脸,又怕八娘发觉,便转过头去,对屋外唤道:“新月,你去端些点心果子来,只怕八秀饿了呢。”
屋外的新月应了一声,不时就送了些点心果了来。
八娘看着盘子里的金桔喜人,闻着又极是清香,倒是忍不住拿了一个来,一边剥着桔皮,一边看着武三娘的屋里,笑道:“咦,三姐姐,你这屋子又重新收拾过啦?”
武三娘急着想知道后面的事儿,更想知道曾五郎是怎么回他母亲的话的,偏自己叫了点心果子来,打断了八娘的话,却也不好意思再问,只言不由衷的道:“也没很收拾,不是换了些字画,还有些四季盆景罢了。你娘…没被你五哥气着吧?”
八娘佯装回过神来,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笑道:“噢,看我,只顾着嘴馋了,倒忘了刚才的话。我娘可不是被气着了。”
武三娘倒为曾五郎担扰起来。只也不好意思再问,只安静的等着八娘说道。
“我娘就问了我五哥,可是有看上哪家的姑娘,我五哥自然不承认,我娘无奈,只发狠话道,若是这样,家里可等不得了,就找那官媒,给随随便便的定一家就是了,若是不合他的意,看他将来后不后悔。”
“你娘真这么说?兴许你五哥哥,是真的不想这么早定亲事呢。”
八娘听了这话,只是抿了嘴一笑,那笑落在武三娘眼里,带着些坏坏的味道。武三娘心中一跳,暗道,不是自己那点子说不得的心思,叫这个机灵的丫头给瞧出来了吧?忙就执了壶,给八娘沏茶。
就听八娘道:“若是我子简哥,我还信他现在真是没有看上哪家的秀,可我五哥却不象。三姐姐你是不知道,我娘一问我五哥可有看中哪家的秀时,我五哥那脸红的,可不就是被说中了心思的样子?要我说,他一定是有了自己的心上人了。”
见武三娘听了这话,一时也忘了动作,她那白瓷茶盏里的茶水,就溢到了桌面上,八娘提醒道:“三姐姐,你怎么了?这茶水都溢出来啦。”
武三娘这才发现自己一时发呆,连桌面上铺着的桌布都湿了一大片,忙入下茶壶,拿了帕子就去拭水。
八娘拦了:“随着去吧,总归是脏了,一会儿叫丫鬟们来换就是了。”
武三娘羞愧道:“一时想起事来,就岔了神,八妹妹勿怪我失礼。”
八娘笑着意味深长道:“若是有心思的话,失神也是正常,我们姐妹自来亲近,谈什么失不失礼的?”
此时的武三娘心里满满的都是酸涩,也没注意八娘话中有话,心道原来曾家五郎,心里果是有了人的。自己这一两年来只把那心思暗藏在内心深处,睡着总要想上一遍两遍的那些不好说也不能说的梦,可不是都成了笑话?好在,也不过是她自己想想罢了。
人生在世,谁又能事事如愿?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得到的。何况夫婿的选择,她就是再喜欢,又能有什么办法?
却听曾八娘疑惑道:“三姐姐,你帮我想想,你说我五哥哥能喜欢上哪家的姑娘?按说,我五哥往常在学里,也没见过别家的姑娘呀,从临川回来,就又去了盱江学院,如今又整日里在家中守孝,连学院都没再去,说起来,他在学院里,是根本不可能见到哪家秀的。我想着,他见过的未婚的秀,也只你和陆四姐姐,还有苍耳姐姐罢了。秦家和陈家的秀,虽说也去过我们家一两回,可都未和我五哥哥打过照面呢。苍耳姐姐就不说了,陆四姐姐又是我子景哥哥未来的媳妇……我是实在想不出来,我五哥哥能看上谁了。”
武三娘被她这话说的,只觉得心跳如鼓。一时欢喜,一时又忐忑。
默了半响,方道:“这些事儿,原不该是我们能说的。”
八娘就笑道:“三姐姐说的对,哪有妹妹关心哥哥的心上人的,我这不是和三姐姐亲,心里又担心五哥哥,这才来找三姐姐诉诉的么?想想五哥哥也挺可怜的,若是瞧上的人家,能轻易就成的,大概他也不会那么苦恼了。想来是他看上的人家,可能是那不那么容易与我们家结亲的人家吧。其实要我说,凡事只放在心里可不好,你不说出来,谁能知道你是个什么心思呢?就是有困难,不努力去争取,可是一分成功的希望都没有的。人总不能因着点困难,先自己就放弃了吧?那可真是错失了自己最想得到的东西了。说不准儿,以后想起来一定后悔呢。”
武三娘又是一呆。
心里却想着八娘说的除了苍耳和陆四娘,那便只有自己了。又想着八娘刚关于什么样的人家的话,八娘说的对,若是自己都不争取,那期望的事情,怎可能成真?可曾五郎心中的人,会是她吗?
又想起初见时的春日,他从曾家大门外入院时,那丰俊神朗的样子,还有那会笑一样的一双英目。心里又甜又酸。
正不知道要如何接八娘的话,就听八娘长长叹了口气:“我娘也是没辙了,还跟五哥说,不管是看上的什么人家的,只要那小娘子人好就成,到底以后日子是要五哥哥自己过的呢。我们家又不是重视门弟的,可惜了五哥哥愣是不开口。”
自己说了自家不重视门弟,只要人好的话,若是武三娘心里当真有她五哥,想来以武三娘那杀伐果决的性子,定当有所决断。不过这到底是个难题,却不知道武三娘会怎样了。
八娘也就不再多言,逗着武三娘又说了会儿话,说起生意上的事情来,因很快就要中秋了,泉州永兴商行里,李永兴的船队眼看着就要归来,到时候自己这一方的五万贯就得拿出来,这事儿有些迫在眉捷,就是没有五郎亲事这回事,八娘原也要这几天来寻武三娘的。
因说到正事,武三娘就强丢了心里的那点心思,认真说道起来:“银钱我也准备了,按你要的,两万贯,我这里就有一万贯的现钱,另外一万贯,这几天各地的管事们也会送了过来,最迟也就在这三五天了,你哪日需要,我给你送去。你那边三万贯,没有问题吧?”
八娘笑道:“没有什么问题,都准备的足呢。若有缺的,我自会与三姐姐开口。”
武三娘也就放了心,又问八娘:“到时候永兴商行的货到了,少不得你还得亲自跑一趟,我倒是想为你分担些,只是我到底不懂木材的,就是去了也是白去。可你又在孝中,这会儿出门,到底有些不大合适呢。”
八娘便道:“那也没有办法,想来我爹娘会准的,这也不是小事,就是祖母在天之灵,也不会怪我。再说孝心自在心中,其实未必就要看那形式,只是世人注重这些罢了。就如那晋人中的某位,母亲灵前,亦高歌饮酒,难道说他便没有孝心?当时世人,皆知他是至纯至孝之人呢。”
八娘又问起孤儿堂的事情,武三娘道:“一切顺利,到如今也收养了十几个女婴了,有是人家丢在孤儿堂门口的,也有那被人捡着了,自家养不起送来的。只是如今照顾婴儿的人手不够,我已托了牙行里,帮着寻几个可靠细心的婆子来。另外,城中的一些夫人秀们,有时候也会去在帮忙。只是我们光养着这些可怜的孩子也不是个事儿,县令夫人倒是提了个好建议,道是若有人家想收养的,待查明了是可靠的人家,也好叫人家领养,毕竟让这些孩子,也有疼她们的家人,才是最好的。”
八娘便道:“这是自然,若是能找着收养她们的人家,那是再好不过了。只是姐姐也知道如今人贩子猖獗的很,到时候一定要打听仔细了。”
武三娘笑道:“这是自然,再说有县令夫人把关呢,有申请领养的,一定会事先查明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武夫人就使了人来叫两姐妹过去她院里吃饭。
吃饭时,武三娘又想起八娘的话,便有些心不在焉,话也较平常少的多。
武夫人心里疑惑,难道是八娘说了什么生意上的事,叫三娘愁了?可看着又不大象。
但这会儿倒也不太好问。
只等一顿饭吃完,武夫人派了人送八娘回去,这才问三娘道:“你可是有什么心事了?怎么娘见你一晚上都有点神不守舍的?是生意上的事情?”
武三娘心中一动,想着不如趁着这机,探探她娘的意思?正如八娘所言,不试过,怎么知道是失败还是成功?
若是五郎的心思也如自己一般,却因两人都不开口,生生错过,她岂不要懊悔终生?这么一想,又觉得八娘今日来的蹊跷,她不是那八卦的人,难不成,八娘今日说的那些话,本就是想给自己透露些什么的?
这般一寻思,武三娘心中那份突如其来的喜悦,差点淹没了自己。
若八娘真的是故意与自己说的那些话,那五郎看上的,岂不就是自己?
她又说曾家不在意女方门弟……
可是,显然曾家也不会让曾五郎作上门女婿的。
思即此,武三娘心里的那份喜悦,也慢慢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