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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郎顿时苦了脸,说起来,这家中,他最怕的人便是大了他四岁的二哥。
一来是因老爹曾不疑从前在外为官的时候多,在家中的时候少,他一向是被二哥管着的,二来是老爹温文尔雅,慈父形象,从前与孩子们相少的时候少,且他们兄弟几个,个个才学卓然,实在也不需他多说,一旦归家,老爹自然想着他们生母早逝,便分外疼他们。倒是这二哥,平时脸上总挂着淡淡的笑,人畜无害的样子,修理起他和老五来,却从不留情。
两兄弟无奈的对望了一眼,五郎撇了撇嘴,反正回来前,已做好了挨训的思想准备,躲是躲不过去的,索性先让二哥一通爽快骂了,父亲回来时,兴许见他们已经被骂,反倒心疼,责罚起来,还能轻些。
曾子固怕正屋里责罚两兄弟,有簧儿和十娘在地上玩,不太好开训,二是怕被母亲朱氏听到,又要为这两人求情,便率先跨步,去了后屋里,四郎五郎只得灰溜溜的跟了去。
入了后院,进东厢三人的屋子,曾子固坐了下来,看着面前垂手而立的两人,脸上依旧挂起那淡淡的笑:“这会儿不用给我编那些有得没得的理由,我也不耐烦听假话,你们二人到底为什么回家?”
默了片刻,五郎可怜巴巴的看着四郎,四郎只得硬着头皮回道:“我两休学了。”
“你说什么?”
曾二郎越是生气,说话越慢。五郎腹诽,明明很生气了,还装。
“我和五郎休学了。”四郎老实又答了一遍。
曾子固气的差点吐血,自己放弃在京中太学里就读,回家里来,一是为了照顾身体不好的已经老迈的父亲,二是都说居京城,大不易,他回家来,本身也是帮家里减轻一项大开支,并且还能争些钱,帮着大哥曾子晔减轻负担,这样下面的弟弟妹妹们,都能受到好些的教育,安心读书做事。
结果现在倒好,这两小子,竟然休学了。
要知道京中太学里,集中着满大宋一流的大儒和学子,能在太学里就读,向前辈请教学问,与同辈精英们交流心得,那是怎样难得的地方?全大宋,能入太学就读的,又有多少人?他放弃的,是别人做梦都不敢想的机会。也是多少人削尖了脑袋,也不得入其门的可以让人一步登天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他的老师永叔公,一直希望他能待在京城,在他身边学习,曾子固何尝不知,能在老师的身边,日日聆听他的教导,将会对他未来的人生,有多大的帮助?可家中境况如此,他又不屑学那些文人学子们,去投谒求别人的资助,且在京中,老师也已经资助了他不少,总不好连一家人的生计,都指望老师吧?
生气过后,曾子固又觉得心痛。
敛了脸上的笑,沉声道:“可否告诉二哥,为何休学?”
见他语气沉缓,面无表情,四郎知道这回二哥是真气着了,忙回道:“二哥,你别生气,我和小五并没有犯错,也不是被学里辞学回家的。实在是,”说到这里,四郎语气一顿,内心争斗了一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清明节祖母回来祭完祖,回了临川便大病了一场,可想着家中艰难,不许六妹给家里报信,我和五郎,也是休假时回临川家中,才知道的。因祖母不舍得用好药,一直拖到现在,才慢慢好了。二哥,老祖母明年已经九十高寿了,我们这些做儿孙的,怎能眼看着老祖母受苦却无动于衷?又怎能弃家中境况不顾,在学里安心读书?若果真如此,这书不读也罢。一个连家人都不懂体恤的人,就是学问再好,以后又如何报效国家,造福百姓,我想,不管是父亲还是二哥,都不希望我和小五,成为这样一心只想着自己的无情之人吧?二哥,你连太学里就读的机会都能放弃,我和小五,不过是放弃州学罢了,再说,在家中一样学习,州学里的教援,在我和小五看来,尚还不如二哥。”
听了他一席话,曾子固甚是无力:“那你们也不该就此休学,就算有什么想法,我和父亲都在家中,为何不写信回来商量一下?家中的事情,无须你两担心,如今家中不过一时艰难罢了,岂能因为这个,而耽搁学业?难道那些连饭都吃不上的人家,因为生计艰难,就放弃学业?何况咱们家,还远没到那一步呢。做了错事,就该受罚,等父亲回来,我会把这事禀明,等过了端午,你两赶紧回临川州学里去。我会给刘知州写封信,向他靠个罪。”
因曾子固的才名,临川知州大人刘军对他十分欣赏,别的学子都是写文投谒,以期能拜会长者名儒,以寻赐教,亦有那些赴京赶考却无盘缠的,也会投谒,以望得到资助,这是大宋国仕林中的风气,曾子固就曾得临川刘知州的资助,只不过曾子固并未投谒,而来那刘知州知他文名,上任后,曾给曾子固写过一封信,所以曾子固去临川时,才去拜会了这位知州大人。后来他去京城时,这位刘知州,也资助了他二十贯的盘缠,就是四郎五郎入州学,也是这位知州大人,亲笔书信推荐了去的。
见二哥让他和四郎回去,五郎急道:“二哥,我和四哥都已经回来了,又何必再去?再说,在家中一样看书,我和四哥保证,以后必定考中进士,就算不去入州学,在家中也绝不会荒废了学业。”
“曾子翊我告诉你,你以为在州学里,只是让你读书识字的吗?若是如此,父亲母亲何必为你们浪费银钱?我们曾家别的没有,就是藏书还值得称道,家中书房里的上万藏书,也足够们们看一辈子的。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说的便是学问之道,并非一味死读,你在州学中,才有与别人交流学习,借以提升自己的机会,才有成长的空间,难道你和四郎,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连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
这些道理,五郎和四郎自然是懂的。可叫他们眼争争看着一家人受穷,他们着实也坐不住,在家中就算不能出力,至少也术了花销吧?
五郎一梗脖子:“不管二哥怎么说,总之我是不会再回临川的。连小八妹都能争钱养家了,我和四哥是男儿,岂能连妹妹都不如?”
“你……”曾子固一拂袖,怒道,“曾子翊,你若当直坚持,那现在就给我滚出曾家去。”
“二哥你能回来,为何我们就回不得?再说了,二哥虽是兄长,可前头还有大哥呢,这家,还轮不上你来当,你也无权让我滚。”
“五郎,”四郎连忙拉住气的要走的二哥,又连连向五郎打眼色,“五弟,你怎么和二哥说话的?兄友弟恭这是我们应该为小九他们做的榜样,你们如今这样,难道娘在九泉之下,看到不会伤心么?”
有了四郎这句话,曾子固迈出门的脚顿了下来,五郎的头也耷拉下来,四郎就又劝道:“我们都是亲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二哥说的都有道理,五弟你就算有想法,也不该那样与兄长说话,二哥难道不是为了我两好么?大哥已经三十多岁,又行商在外,忙于家计,并不能一心浸在书中,说句难听的话,以后想考中也难,二哥又为我们放弃了太学,窝居在这小县城中,我们江西虽学风鼎盛,可到底与京城无法相比,二哥也是为了我们。若是你我再让父兄失望……五弟,不管你怎样想,我,我回学里去。你若是还当二哥是兄长,就听他的。”
五郎垂着头不说话。
曾子固叹了口气,柔声道:“二哥知道你是好兄弟,这回就听二哥的,别再叫父亲伤心了。他若是再气病了,你该如何自处?你放心,家里的事情,我会想法子的。祖母那边,你们两也要常去探望,有什么事,多帮着六娘做做,那老屋里只有一个老仆,都是六娘一人辛苦。明年就是春闱,我们几兄弟一起去京城进试,哪怕一人中了,也好慰祖母和父亲之怀。祖父那一辈,我们曾家七人中了进士,祖父更是高居吏部郎中,父亲虽有荫补,却还是自己去考了进士,好挺直腰杆为官,父亲一辈,叔伯门,也是六人中了进士,如今我们这一辈,还没有一个考中的,如何对得起先祖对得起父亲对得起我们曾家的门楣?你们都要争点气。”
曾子固拍了拍五郎的肩膀,继续道:“二哥前几日还收到老师的信,之前因寄了你们的文章给他老人家看了,他很高兴,亦把你们二人都夸了一通,尤其是五弟,老师都夸你文章醇正雄浑,大气开阔,实在是可造之才,只是还差在年龄小,见识到底不够,若假以时日,多些经历,不比为兄的差,老师还特地让我们入秋后,一起去京中,到时就京中名流交集,正是我们好好取人之长的时候,让我们好生准备来年春试,若是没有盘缠,他会想办法,让我们不用担心,只管好好做学问。我们又怎可叫老师失望?五郎,你可听进去了?”